傅科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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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拯救脆弱的阿伊莎免于亚扪人的王拿辖的迷惑,拯救可悲的夏娃跳出感性的幻想,让二级天使守护我。

约瑟芬·佩拉当《如何成为仙女》

巴黎,沙米埃尔,一八九三年,ⅩⅢ


正当我深入相似性这个丛林时,我收到了贝尔勃的信。


亲爱的卡索邦:

直到前天,我才知道您已经在巴西了,我完全同您失去了联系,甚至对您已经毕业(祝贺您)全然不知,但我在皮拉德酒吧找到人向我提供您的坐标。我感到有必要将有关阿尔登蒂上校不幸事件的后续消息告诉您。好像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我还要请您原谅,是我在那天早晨无意中把您也扯进那起案件中去的。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件令人讨厌的事,但两周前,我去蒙特费尔特罗山旅游,偶然到了圣莱奥要塞,十八世纪时这里为教廷统辖,教皇把卡廖斯特罗Cagliostro(1743—1795),意大利江湖骗子、魔术师、冒险家。他在欧洲各大城市兜售“长生不老药”,自称能点石成金。关在要塞里,牢房无门(他是从天花板上的活板门进去的,只进不出),有一个很小的窗户,犯人只能够看到两座乡村小教堂。我在架起的床板上——卡廖斯特罗睡过并在上面死去——看到一束玫瑰花,人家给我解释说,现在还有很多他的忠实信徒来烈士故去的地方朝觐。他们告诉我在经常来的朝觐者中有皮卡特里克斯的成员,皮卡特里克斯是米兰一个研究神秘现象的文化团体,它出版一本杂志——请您欣赏他们的想象力——刊名就叫“皮卡特里克斯”。

您知道我对这些离奇古怪的东西充满好奇心,我在米兰弄到了一本《皮卡特里克斯》,从上面得知不日将要为卡廖斯特罗举办追忆招魂庆典。我就去参加了。

墙壁上挂满了旌旗布幔,上面尽是一些喀巴拉的标记符号,大量雕鸮、猫头鹰、甲虫和灵鸟的图形,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东方神灵。在房间深处有一座高台,在高台前部粗糙的木座上点着熊熊燃烧的火炬。后侧有一个小祭坛,里面是三角形的装饰屏和伊希斯、俄赛里斯的小雕像。在周围有一个半圆形的阶梯楼座,摆放有安努毕斯的小雕像,卡廖斯特罗的画像(要不然还能是谁的,您说呢?),一尊仿照埃及法老胡夫装扮的镀金木乃伊,两盏五臂枝形大烛台,由两条跃起的蛇支撑着的铜锣,一个讲经台的底座上铺着印有古埃及象形文字的花布,两个花环,两个三腿凳,一具小石棺,一个宝座,一把十七世纪风格的安乐椅,四把不成套的椅子,是诺丁汉郡长举行宴会时用的那种,长蜡烛,小蜡烛,大蜡烛,火焰中显现一片神圣的灵光。

先进来七个手持大蜡烛、身着红色小长袍的辅祭侍童,然后进来的是主祭人,好像是《皮卡特里克斯》的主编——他叫布兰比拉,诸神宽恕他——他身穿粉红和橄榄绿的祭服,身后跟着一些孩子,或者说是通灵者,最后是身着白色服装的辅祭,他们像尼乃托·达沃里Ninetto Davoli(1948—),意大利演员。一样,但头上戴有祭司的飘带,那种神的缠头带,如果您能记起我们的诗人常常描述的那种模样的话。

布兰比拉头戴半月形的教皇三重冕,手持司祭权剑、在台上划着魔法图案,召唤一些名字结尾为“埃尔”的天使灵魂,这时我的脑海中涌现出因戈尔夫的密文中提到的假闪米特式魔鬼行径,但只是当时的一闪念。还因为这时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台上的麦克风同一台调谐器相连接,调谐器用来收集飘散在宇宙里的波,但头上缠着飘带的操作者可能弄错了什么按钮,大家一开始听到迪斯科音乐,后来又传出莫斯科电台的播音。布兰比拉打开了小石棺,从中取出了一本魔法书,用权剑在香炉上方挥舞了几下,并呼喊着:“啊,主宰者,让您的主宰到来吧。”他好像得到了一点什么,因为莫斯科电台沉默了,但在最为奇妙的时刻,又传出了醉酒的哥萨克人——他们喜欢跳以臀部扫过地面的劲舞——的歌声。布兰比拉为“所罗门的钥匙”招魂,在三条腿的铜凳上焚烧了一张羊皮纸,差点点燃柴堆,召唤卡纳克神殿的一些神灵,恬不知耻地请求被安置于伊索德的那块立方石之上,并再三呼唤在场人士熟知的某“三十九号亲人”,激动的情绪弥漫了大厅。一位女观众恍恍惚惚地倒下了,眼睛翻白,人们大声叫,找医生,找医生,布兰比拉求助于五芒星符的威力,此时坐在那张仿十七世纪安乐椅上的通灵者开始晃动呻吟,布兰比拉连忙过去焦急地询问她,或者说询问“三十九号亲人”,我此时意识到,“三十九号亲人”就是指卡廖斯特罗。


于是开始了令人不安的部分,因为女孩子的确很痛苦,头上冒着汗,身子在发抖,像熊那样吼叫,开始说一些不连贯的话,说到圣殿,说到门需要打开,说力量的旋涡正在形成,要爬上大金字塔,布兰比拉在台上也激动不已,敲着锣,高声呼叫伊希斯的名字,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时,突然听到女孩子在叹息和呻吟之间说到了六个缄封,一百二十年的等待和三十六个隐形人。毋庸置疑,她正在提到普罗万的密文。正当我期待听到更多情况时,女孩子筋疲力尽,软软地倒下去了,布兰比拉抚摸着她的额头,拿着香炉为在场的人祝愿祈福,并宣布仪式结束。


我很震惊,又想弄明白,我企图靠近那女孩,她已经恢复了精力,穿上了一件春秋天穿的难看外套,要从后门出去。我正要碰到她的肩膀,却感到有人抓住了我的臂膀。我回过头去,原来是德·安杰里斯警官,他对我说让她走吧,反正他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她。他邀请我去喝杯咖啡,我跟他走,有一种犯了错被当场活捉的感觉,在一定程度上,确是如此,在酒吧他问我,为什么我在那里,为什么要接近那女孩。我讨厌这样的问话,回答他说,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独裁专政制度之下,我可以接近任何我想接近的人。他立即表示歉意,并向我解释,对阿尔登蒂的调查进展缓慢,但是他们曾模拟他去加拉蒙出版社和会晤神秘的拉科斯基之前在米兰的那两天干了些什么。一年之后,他们偶然得知有人看到阿尔登蒂曾同那个被附身的女孩一起从皮卡特里克斯总部出来。另外,那个被附身的女孩之所以引起他注意,是因为她的同屋和毒品帮派过从甚密。


我告诉他,我去那里纯属偶然,而让我震惊的是女孩说到了六个缄封,我从上校那里也听说过这件事。他打量着我说,奇怪,两年前上校说过的事,我竟能记得如此清楚,而翌日却只泛泛地提到圣殿骑士的财宝。我说,上校谈论的正是由类似六个缄封的东西保护的财宝,但是我开始并没有想到那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细节,因为所有的财宝都是由几个缄封和刻有圣甲虫的金匣保护着。他说他看不出来为什么通灵者的话会让我吃惊,既然所有的财宝都保存在缄封和刻有圣甲虫的金匣中。我请他别把我当成一个惯犯,他于是改变了语气,并笑了起来。他说他对那个女孩说那些话并不感到奇怪,因为阿尔登蒂肯定以某种方式向她讲述了自己的幻想,甚至曾想利用她当同某种星宿接触的——就像在那个圈子中人们所说的——跳板。那个女孩有点神经质,像一团海绵,像照相底片,她的潜意识像月神公园一样奇异,人们告诉我说,皮卡特里克斯的人整年都在给她洗脑,她处于恍惚状态——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假装的,她的确头脑不清醒——在脑海中重现早已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形象,也大有可能。


但过了两天之后,德·安杰里斯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他对我说,他第二天就去找那个女孩,但她已不知去向。他向邻居打听,说大概是从那天晚上决定命运的仪式之前的下午就不见踪影了。他有点怀疑,于是进入了她的公寓,他看到一切都零乱不堪,床单掉在了地板上,枕头被抛到墙角,报纸散落在地上,抽屉空空如也。她和她的男友或者情人,或者保护人,随您怎么称呼,都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对我说,如果我知道更多情况,最好能说出来,因为那女孩子竟然离奇地蒸发了,原因可能有二:或者是有人发现了德·安杰里斯在盯梢她,或者是他们知道亚科波·贝尔勃想与之交谈。所以她在神志恍惚时说出的一些事可能涉及某个严重的问题,甚至“他们”,暂不管“他们”是谁,也从未想到她知道那么多。“说不定我的同事中有人猜想杀害她的正是您呢,”德·安杰里斯带着漂亮的笑容补充了一句,“您看,我们最好能合作。”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上帝知道,这并不常见,我质问他,为什么只要当一个人不在家中就认为是被杀害了呢,而他却反问我是否记得上校的故事。我对他说,不管怎样,如果她被杀害或绑架了,应当是发生在那天晚上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问我为何说得如此肯定,因为我们是近午夜时道别的,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问他是否在严肃地谈这件事,他问我是不是从未看过侦探小说,不知道警察原则上会怀疑任何没有像广岛原子弹爆炸那样明白无误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如果我能证明自己午夜一点到第二天早上这段时间不在犯罪现场,他会立即将脑袋捐给器官移植机构。

怎么和您说呢,卡索邦,也许我告诉他实情为好,但是我们那里的人都很执拗顽固,从不会后退让步。

我给您写信,因为我能查找到您的地址,德·安杰里斯也会找到您:如果他同您接触,您至少知道我的对策是什么。但是鉴于我认为那个对策并不光明正大,如果您有把握的话,您就和盘托出吧。我感到羞耻,请您原谅,我感到自己像是案件的同谋,我在寻找一个理由,一个稍稍高尚一点的理由为自己辩解,但我没有找到。这归咎于我的农民出身,在我们村里都是些无耻之徒。

这完全是一个如德语所表述的unheimlich德文,奇怪的。故事。

您的亚科波·贝尔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