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子之夺(2)
深知司马昭内心所想的山涛出马了:“主公,有件事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今天我不吐不快。”司马昭一听,心想:这倒新鲜,这家伙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和我说话,看来对我有很大意见啊。“哦,什么事情让先生如此动怒啊,说来听听。”“你要立司马攸为世子,我反对。”司马昭一听大喜,表面上却有些生气:“哦,你胆子不小哦,竟敢反对我?”“主公,您听我说,自古以来我们中华文明的传统是立长不立幼,您要是违背了这个礼法,不但天下人不服,而且兆头也不好,怕不吉利啊。”
山涛也知道司马昭迷信,因此把阴阳两面全说了,还生拉硬扯把立长和吉利与否联系起来,看来只要能达到目的,无所谓什么理由。
山涛出马开了第一炮,急坏了旁边的贾充,贾充是司马昭最信赖的人,当然深知司马昭所想,但司马攸是他的女婿,二者之间如何取舍一直是让贾充头痛的问题,从贾充的内心来看,自然希望司马攸当选世子,可希望是一回事,实际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之前他一直保持沉默就是因为内心存在幻想,他幻想着司马昭当真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或者不得不假戏真做,可山涛一席话,使贾充顿时从幻想中清醒过来,这种时候,他必须做出明智的选择,做出正确表态,任何的迟疑都将危及他的仕途。
贾充急忙上前:“主公,在下也认为,当立中抚军(司马炎官职)为世子啊。”司马昭颇感意外:“哦,你也这么认为?”“治理天下要靠君主的品德,中抚军的品德正是众望所归,在下认为,世子之事非同寻常,为大晋万事之业计,当立中抚军,请主公三思。”司马昭看着贾充哈哈大笑,笑声意味深长。
在场的还有何曾和裴秀。
何曾也是司马氏的坚定拥护者,司马昭自封晋王后,封何曾为太保兼司徒,即太子老师兼主管全国官员的行政总理,可见对何曾的信任。按理有这么高的官位,怎么都应该做一些实事,可这位在曹魏时期有过不少建树、经常对国家大政方针献计献策的何老,到了司马氏时代,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务虚而不务实了。位居总理高位,其在国计民生,对国家未来发展方向的把握上自然就比在曹魏时期有了更多的发言权,也更容易实践自己的治国方略。可这位何老倒好,既没有看到他对三农问题的落实,也没有看到他对民生的关注,倒是看到他把自己的生活档次提高了,追求豪华奢侈,出入的帷帐、车乘和服饰都极尽绮丽。
又是一个甯武子。
《潜伏》里面的站长有句话:“不是为了这点特权,谁当官啊。”看来何老是深有体会。
生活档次提高了,身为体制中人,所有这一切都是领导给的,为了保住既得利益,当然也要提高马屁功夫,本着“领导就是上帝”的原则,一定要领导满意才行。《晋书》记载了何曾的一次经典马屁功夫,堪称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对正确的人拍了一次正确而响亮的马屁,那就是对“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训斥。
“竹林七贤”崇尚《庄》《老》,本来就清静无为,蔑视礼教,也根本不愿意在官场上混,但司马昭硬是强行将阮籍拉来做官,给了他一个步兵司令的头衔,阮籍虽然身在司马营中,内心却一直畅游在无为的世界,其行为依然放浪佯狂、违背礼法,嗜酒如命还经常烂醉如泥。让司马昭感觉很恼火,但这种无欲之人对司马政权没有任何威胁,加之其才华和单纯朴实的性格,让司马昭又爱又恨。
估计很多儒家人士对阮籍的这种行为都未必看得惯,但阮籍和这些儒家人士的信仰不同,现在强迫阮籍来到这庙堂之上,本来就对人家不尊重,还要用儒家的标准来要求他,强迫他接受儒家的礼法,简直强烈侵犯人权。因此,明白人都表示理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仔细想想,这种无欲而洒脱的心态不正是自己缺少的吗,哪像自己整天带着个面具做人,每天诚惶诚恐的看司马昭脸色行事,阮籍这种天马行空的做派又让多少人为之羡慕。
可何曾想法不同,其他人的这些想法都是为官的大忌,作为司马氏心目中的优秀官员是不会这样考虑问题的,他们时刻都会展现出与众不同的优秀素质,何曾找了个司马昭和群臣一起聚会的时间对阮籍发炮,时间和地点都选得相当正确,可以达到最大效果,之所以对阮籍发炮,因为你无论怎么对待一个无为之人,他对你都构成不了任何威胁,不怕报复,比如“竹林七贤”中的嵇康,二十年间从来不生气,脾气相当好。何曾当着司马昭的面教育阮籍:“阮先生,你太过于放纵自己,违背礼教,而今我们在明主手下做事,有大把的前途,但所有的事情都要按规矩来,以后你这些过火行为要收敛了啊。”阮籍置之不理,只顾喝酒,这完全在何曾意料之中,何曾转而对司马昭说:“主公制定了以孝治天下的国策,是我等万民之福,主公身体力行,又为我们树立了学习的榜样,我等对主公的钦佩之心,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说到这里,何曾脸上绽开的幸福笑容一下变成了大义凛然的训斥:“可这个阮籍有重孝在身,却在这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应该赶他出去,不要让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污染了我堂堂华夏一片净土。”看起来这些话放在现在都有相当的道理。可是自古忠孝两字,孝是排在忠后面的,司马昭父子篡党夺权的行为堪称不忠不义,按理更应该声讨,看来何老很好地把握住了要“替领导说话”的原则。
司马昭听到这里,心里当然受用,可要让他对阮籍不客气是万万不能的:“唉,阮先生身体不好,你就不能多让着他点?就算为我忍一忍嘛。”这也是何曾意料之中的,结果无关紧要,关键是要卖乖,何曾又引经据典,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大堆,《晋书》中记载:“曾重引据,辞理甚切。帝虽不从,时人敬惮之。”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唬住了,既拍了马屁,又树立了威严,更在大家面前表现了一番正统价值观,一举多得。
类似何曾这样的人,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司马昭在立世子的问题上需要有人配合,何曾自然更要出手了:“主公,中抚军不仅聪慧明智,而且功夫也不差啊,可谓文武全才,在当下很难再找到与之争锋的。而且中抚军还有个区别于常人的特点,主公是一定要考虑的。”司马昭一听,很好奇:“哦,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注意到了中抚军的相貌,这不是一般人的相貌,而是天子之相啊。”
旁边的裴秀本来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只不过在这几个人里面,他的资历和职务最低,所以还没有轮到他发言,现在听何曾说到此处,心中大喜,忙见缝插针说了一句:“主公,何大人说得不差,我也早认为中抚军有天子之相,立中抚军为世子乃是顺应天意,望主公三思啊。”
司马昭此刻泪流满面,长叹一口气:“这江山本是我哥哥的,一直以来我想的是现在如何帮我哥哥管理好,将来再还与我哥哥。唉,看来一切都是天意,既是天意不可违,为大晋的江山计,为天下黎民百姓计,我司马家又计较什么呢,只是心中感觉愧对我那亲爱的哥哥,不过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会支持弟弟我的做法的。”旁边的人也只好陪着黯然泪下。要放在现在,每人都拿个奥斯卡表演奖应该没有问题。
拍马屁也是一门学问,满朝文武中,只有这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想为领导所想,情为领导所系,在关键时刻为司马昭排忧解难,而且有理有据,真正是马屁功夫的最高境界,可谓马屁一出,谁与争锋。
公元二六四年十月,司马炎顺利上位。
扶司马炎上位后,司马昭算是了结了他的大心事,按理他可以放心离去,其实不然。
司马昭明白,自古皇家参与皇位争夺的继承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好结局,他也担心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家,因此反而放心不下司马攸。他临终前把司马炎叫到床前,司马昭平素阴险凶狠,但在儿子面前却是一片慈父柔情:“朝廷上我早就安排好了,上上下下都是我司马家信得过的人,你可以放手去干,我对你的能力是放心的,但为父还是有所担心啊。”说到这里,司马昭有些急促,咳个不停,司马炎赶忙给端过一碗水来,司马昭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我放心不下的是你弟弟桃符,他虽然自小过继给了你大伯,但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亲弟弟,我知道在立世子的事情上,你还有些耿耿于怀,认为我一直偏爱你弟弟,哪里知道为父的苦衷啊。”“父亲,您千万别这么想,父亲怎么做,孩儿都会听父亲的,断不敢有其他想法。”司马昭没有理睬司马炎,继续说道:“按礼制,在你和你弟弟之间,我别无选择。但血缘是改不了的,你和你弟弟的秉性,我最清楚了,远有汉武帝刘彻和淮南王刘安两兄弟,近有魏文帝曹丕和陈思王曹植两兄弟的悲剧,你千万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你弟弟身上啊。”说到这里,司马昭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司马炎心中难过,用泛着泪水的眼睛望着父亲,眼前的父亲,是曾消灭叛军诸葛诞、扫平西蜀强邻、诛杀魏国皇帝曹髦,有着赫赫武功的铁血强人,不管历经多重的艰难和凶险,最后总能化险于谈笑之间。可此时这个让自己骄傲,满朝文武敬畏的父亲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他跪在父亲的床前,哽咽着说:“父亲放心,孩儿绝不会亏待桃符。”
公元二六五年八月,将司马炎“扶上马送了一年”的司马昭病逝,临死前已经说不出话,但他拼尽全力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拉过司马攸的手来,将司马攸的手交在司马炎的手中。
司马昭最后是否对司马炎完全放心已经很难考证,但可以确定他们的母亲王元姬对司马炎是不放心的,这个母亲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非常了解,公元二六八年,这位母亲去世前更是哭着对司马炎说:“你弟弟性子急,而你又缺乏仁爱之心,我最担心我死之后,你不能容忍你弟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死不瞑目,我希望你记住我的话,好好善待你弟弟。”
平心而论,司马炎对这个弟弟还是挺有感情的,但是暗地一直防着这个弟弟也不假。司马攸对这一点非常明了,好在他本人淡泊名利,因此大家在一起彼此也相安无事,虽然私底下关系微妙,甚至暗流涌动,却一直没有发生大的冲突,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司马炎的老丈人杨骏上台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