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冬至之昼(1)
司马炎不负司马昭所望,司马昭去世后仅四个月,便撕碎“魏”字旗,扯起自己的“晋”字大旗。
公元二六五年的十二月,沾满曹家鲜血的“晋”字大旗,迎风招展在洛阳城上。
司马一门从司马懿到司马炎,已经经历了三代四朝,宣帝司马懿、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及武帝司马炎。后世很多人对司马氏一门不齿,翻开中国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能够开国的皇帝都堪称雄才大略,运筹帷幄,大多亲临矢石,在枪林弹雨的拼杀中取得天下,得来江山乃实至名归。但是司马氏靠阴谋诡计获取了本属曹家的天下,世人不服。
从司马一门夺得天下的轨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点:
公元249年,司馬懿殺一同领受魏明帝曹睿遗诏辅佐曹芳的魏国大将军曹爽;
公元254年司马懿之子司马师废魏帝曹芳,立曹髦;
公元260年司马师之弟司马昭杀魏帝曹髦,立曹奂;
公元265年司马昭之子司马炎又废魏帝曹奂,正式建立晋国,改元“泰始”,建立晋国以后,司马炎给了他爷爷,大伯和老爸宣帝、景帝和文帝的称号。
英明神武的曹操地下有知,当深恨自己有眼无珠,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干掉司马懿。
客观来说,曹家的兴旺也是得司马懿父子三人的辅佐,曹操建立的魏自曹丕以来皇室一代不如一代,逐渐形成了主弱臣强的局面,以致后期的魏国基本是靠司马一家在经营,没有司马,魏的灭亡也是迟早的事,即使不亡于蜀国,也可能亡于国内其他大将之手,特别是那些灭蜀而野心勃勃的悍将。司马父子不过合天下大势,顺应历史潮流而已,而且司马父子当权时,也给了老百姓较多实惠,尤其司马昭时代,一改魏国上下弥漫的奢侈之风,“蠲除苛碎,不夺农时,百姓大悦”。
司马炎上任之初,也改魏之奢侈,《资治通鉴》记载“(司马炎)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矫以仁俭”。《晋书》记载“(其)循省风俗,除禳祝之不在祀典者。”有人拍马屁要求为晋室兴建七庙,“帝(司马炎)重其役,不许。”
作为以农业立国的国家元首,司马炎更亲自在田间春耕,《晋书》中经常可以看到“(武)帝耕于藉田”的记载,既然是“耕”,便是受苦受累的差事,决非西服革履暴露在闪光灯下铲两下土那么愉悦。
不仅如此,司马炎还积极纳言,邺城小吏郭暠向政府提了五条意见,司马炎立刻让他管理一个县;还有公开发布反政府反领袖言论者,一千多年前就存在的神秘的有关部门,即“有司”,要定此人斩首弃市之罪,司马炎认为“朕之过也。”不予追究。
司马炎更有不错的武功,他体恤将士,曾发布命令,将士家中有丧父母的,只要本人不在前线,都必须回家奔丧。
凭借这股开国的新气象,晋军上下气势如虹,破匈奴,伐鲜卑。很快便“布国威于四方”,《晋书》记载:“西北杂虏及鲜卑、匈奴、五溪蛮夷、东夷三国前后十余辈,各帅种人部落内附。”
这时还有一个部落默默无闻,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个部落定期向晋帝国进贡弓箭,貂皮等珍贵物资,年年不落,表现相当不错。此部落就是数百年后灭了北宋,一千多年以后又灭了明的大清帝国祖先——肃慎。
值得大书特写的是,公元二八〇年,司马炎更挥军灭吴,完成了中华民族再次大一统。
后世对于司马氏的微词,大多居于儒家的正统君主观,对“忠君爱民”的理解,忠君永远是第一位,而司马氏把政权是建立在对君主曹家以及忠于曹家的士大夫杀戮之上,为儒家人士所不能容忍,不过这是儒家人士的通病,改朝换代必然与“忠君”矛盾,而一旦坐稳皇权,则又祭起“忠君”大旗,如此周而复始。于草民来说,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关键是谁能给他们带来美好的生活和自由。
不过与其他王朝不同的是,司马炎当了皇帝不久,其治下的王国就迅速走向腐败,全无开国之新气象。
为很多人乐道的魏晋之风,其实就是人们面对无奈的时局而产生的逃避之举。司马炎作为晋朝建国的开国皇帝,按理他的王朝应该是将星如云,名臣辈出,国力上升,百姓生活欣欣向荣,但是很多人才在司马家族夺权的时候被杀,司马炎上台之初还出台了一些利好政策,可是他从来没有制定过长远治国的方略,跟着司马炎上台后荣登宰相的何曾,就忧心忡忡的对他儿子说:“国家刚刚创业,应该是朝气蓬勃,可是我每次参加御前会议或者宴会,从没有听到谈过一句跟国家发展有关的话,只是谈些日常琐事,这样下去迟早要乱,或者你们这一代还可以幸免,到了第三代,第四代就危险了。”其实,何曾自己也是穷奢极欲,《晋书》记载其“帷帐车服,穷极绮丽,厨膳滋味,过于王者”,连这样的人都发出如此的感叹,可见晋室之腐。
司马炎另一名垂青史之举乃其在声色方面的作为,光是嫔妃就有一万多人,相当于现在一个师的人数,可以想见用于这些嫔妃的开销,要为她们建全国最高档的别墅,还要配备一帮太监宫女,一个人要应付一个师的美女,辛苦之极,为此,他经常为去哪里睡觉而发愁,他的办法是乘一辆羊车,任凭羊拉着走,羊如果自动停在哪个美女门口,他在哪个美女那里住宿,而聪明的美女就在自己家门口路边的竹叶上撒满盐汁,羊要吃这些竹子,到了这家门口自然会停下来,换得皇上的春风一度,如果有幸生个小皇子,便还有君临天下的机会。
如此的结果,司马炎有18个儿子,6个女儿。
这是见于记载的,无记载者不知其几。
此时的晋国,犹如冬至的白昼,很快便面临黑夜。
第一节 南风入宫
司马炎的皇后杨艳,聪明而且漂亮,《晋书·后妃传》说其“少聪慧,善书,姿质美丽,闲于女工”,杨家本来就是官宦世家,祖上有四代人位于三公之列,嫁入豪门一直是杨艳的远大理想,为了这个理想,杨家盯上了当时显赫的司马家,杨家了解到了司马昭迷信的弱点,司马昭谋划夺权篡位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要缓解这种压力,他便经常找一些算命先生来摇卦占卜,杨家私底下找到这些算命先生,一阵讨价还价把这些算命先生全部搞定,因此司马昭听到的全是杨家女子有大富大贵、旺夫之相之类的好话,《晋书》载:“有善相者尝相后,当极贵。”如此一来“文帝闻而为世子聘焉”,司马家要夺取天下,还是希望沾点这个小女子带来的福气,既然如此,这门亲事就由司马昭做主定下来了。
嫁人司马家后,杨艳生了三男三女,其三个儿子是:司马轨、司马衷、司马柬。
而司马轨早死,司马衷就成了老大,此人弱智,但在杨艳的坚持下被立为太子。
杨艳其实活得很辛苦,她一生都在为捍卫自己皇后和儿子司马衷的太子地位而斗争,这是她的事业,她很明白她面临着的两个相当不利的因素,首先,她的儿子弱智且高居太子之位,这无疑是羸肉存之于恶狼,随时有被其他皇子代替的危险;另一方面是她本人正一天天的衰老,而司马炎又是有名的好色之君,后宫一万佳丽,又有多少人在窥伺她这个位置,俗话说母以子贵,而她不但没有体会到母以子贵的喜悦,还经常担心他儿子位置不保而因此带来的大祸,这方面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因此她要找帮手,看朝堂之上谁更适合做她的帮手。
一番考察权衡,杨皇后选择了贾家。
而此时的贾充也正好遭遇为政以来最凶险的危机,他需要杨皇后的庇护。
贾充的内心一直有着双重的压力:一是杀魏帝曹髦带给他的道德负疚感;二是担心失去司马家信任而产生的恐惧感。
如果前者只是出于士大夫良心不安的话,后者则是贾充殚精竭虑提防的,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贾充虽然对司马忠心耿耿,但司马会这么认为吗,一个可以帮着司马家杀皇帝的人,难道就不可以在某一天杀司马家的人吗。司马家族杀人历来是六亲不认的,要避免在政治中可能惹下的杀身之祸,最好的办法是远离政治,做个闲云野鹤,但是贾充不能走这条路,他贾充一旦失去权力,成为庶民,随时有可能有生命之忧,因为天下人都知道是他贾充杀了魏国皇帝,他现在唯一能走的路是要保住司马家对贾家的恩宠,这是他的至高原则,而要获得皇上的恩宠,就必须要为皇上做事,为皇上排忧解难,光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还要建立起自己的圈子,聚拢自己的人脉。
于是,贾充和司马炎的舅爷、太子太傅兼太尉(国防部长兼太子老师)的荀顗、中书监(立法院副院长)荀勖、左卫将军(四品武将)冯紞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虽说政坛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但是有太多共同的利益又会增进彼此间的友谊,这四个人堪称当时的政坛梦之队,大有垄断朝野之势,不可避免地会使其他官员感到恐惧,《晋书》上载:“(贾充等)相为党友,朝野恶之”,这还不算,还有一个让朝臣们日益担心贾充坐大的更重要原因。
贾充有两个妻子,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两个妻子及其所生女儿的反差太大,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史载前妻李氏:“淑美有才行”,生的两个女儿贾荃、贾浚也漂亮贤淑,贾荃嫁给了齐王司马攸,现任皇帝司马炎的弟弟,由于李氏的父亲李丰犯罪被诛杀,李氏就被流放到了外地,不知道是贾充受到什么刺激影响了他的择偶观,或者是受到了媒婆的忽悠,找了现在这个老婆郭槐,史书上说这个郭槐是个悍妇,品性很差,而且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贾充还特别怕这个老婆,司马炎即位后下大赦令,命令贾充迎回李氏,特批李氏和郭槐并列为左右夫人,但是由于郭槐反对,贾充怕老婆怕得出奇,就回复司马炎说不敢接受两个夫人,女儿贾荃要求父亲贾充休掉郭槐迎回李氏,贾充却根本不敢。
其实这些都是表象,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郭氏性子泼不假,但贾充心里却另有一本账,司马炎和司马攸两兄弟关系很微妙,司马昭一再公开声明要立司马攸为太子,结果立了司马炎,司马炎上台后自然对齐王要多加防范。贾充夹在二人中间别无选择,只能倒向司马炎,因此贾充决定单独为李氏建一座房子,从此不和李氏来往,不管贾荃、贾浚怎么求情,贾充铁石心肠就是不为所动。司马炎心知肚明,了解贾充的一片苦心,而旁人却不知道个中关系,那帮同样对司马王朝忠心耿耿的大臣们心里想的是贾充的女儿嫁给了司马攸,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岂能再让他在司马炎面前得宠,否则,这个贾充权势熏天,对自己可没有好处。
有这样的两个事实放在这里,贾充很难独善其身。
侍中裴楷,出生于门阀之家,精通《老子》和《易传》,出名很早,史载:“(裴楷)善宣吐,左右属目,听者忘倦。”长得容貌英俊,非常有气质,被人称为:“玉人”,特别是其说话吐词很好听,极善演讲,但这个帅哥的奢侈浪费也是出了名的,他的说法是:“损有余以补不足,天之道也”,典型的道家观点使得他向来我行我素,根本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由于存在明显价值观的不同,裴楷对贾充很看不上眼,司马炎比较喜欢他,因为这种人没有什么心眼,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去做对司马家天下不利的事情,和这种人交往起来不累,因此让他担任侍中。
公元281年,司马炎问他“以方今得失?”一听皇上问这个问题,裴楷马上就精神起来,早就对贾充看不惯了,今天要放他一炮:“陛下受命,钿海承风,所以未比德于尧、舜者,但姿贾充之徒尚在朝耳,宜引天下贤人,与弘政道,示宜示人以私。”司马炎听了一笑:这个家伙胆子挺大,敢这么和我说话,说贾充是奸臣,那我就是昏君嘛,还和尧舜比个屁,不理他罢。司马炎不在意也罢,但是裴楷的这招其实是投石问路,目的已经达到,后面才是实招。
裴楷的一番火力侦察,大臣们已经知道了司马炎对贾充的态度,皇上对贾充太信任了,要在皇上面前扳倒贾充是完全不可能的,看来要采用迂回策略。
大家在等机会,机会是属于有心者,有心就有机会。
机会很快就到。
这时,陕甘地区的官员对民族政策执行不力,鲜卑人秃发树机能率领本族人发动武装暴动,声势之盛,震动全国。
消息传来,司马炎寝食难安,这时司马炎身边的侍中任恺,积极为司马炎出谋划策:“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镇抚之。”司马炎一听,对啊:“那么你认为谁去合适呢?”这时任恺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贾充”两个字,正在旁边的河南尹(河南省省长)庾纯马上接话:“对啊,贾大人英明神武,他出马定会马到成功。”司马炎一听大喜,心想我没有看错人,贾充就是个人才,当初我不理裴楷那个碴简直是英明无比。
顿时,一纸诏书到贾充家,贾充被任命为陕甘军区司令,全权指挥陕甘地区所有部队,现有的宰相(尚书令)兼车骑将军的行政级别不变。
大家很清楚,贾充如此得势,主要是因为他与皇上贴得太紧了,只要将他从皇上身边调开,时间长了皇上对贾充的依赖就会减弱,到时候他人再乘虚而入,贾充再要回来就难了。
这一招在职场却是经常采用,对不服管理却因为各种原因难以辞退的下属,常采用调动工作的方式,使之有名无权,时间长了就被边缘化,再也难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