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白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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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金氏家族

在平水镇的大道地,有一个被称为九思堂的大户人家,这就是金氏家族。1880年,刘大白出生于这个家族的柯房台门。

根据民国七年 (1918) 编修的金氏族谱记载,平水金氏本为刘姓,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公元9年,王莽篡夺西汉政权,改名新朝,自己称帝,因恐遭刘氏反扑,便欲斩草除根,大肆残杀刘氏后裔。为避祸害,他们即将“劉”字弃“卯”去“刀”,改姓为金,逃往江南。公元25年,东汉光武帝刘秀推翻王莽,重建汉室政权,他们随即恢复本姓——刘姓。唐末五代十国时,刘德在吴越国做官,因“刘”与国王钱缪的“缪”字同音,为避国讳,又改姓金氏,定居兰溪。再传九代,名为行中,居东阳项家村,后迁家于越,始居城中观巷。后又三传至贵七,至元成宗元贞——大德间迁居绍兴贤庄,即今兰亭镇贤家庄村。贤庄之金氏以贵七为第一世,传至十二世金灏。金灏又名桂显,字伯英,号九思,于清康熙年间由贤庄迁居平水,繁衍子孙,形成平水镇九思堂金氏家族。

金伯英勤劳节俭,本来在贤庄以种田为业。之所以由贤庄迁居平水,传说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有一年,因连年灾害,稻谷歉收,生活无着,就想外出另谋生计。一天,他从贤庄来到唐家岙村口 (现为平水镇上灶片) 的赵家庙前,因天色已晚而留宿赵家庙,在神像前铺些草睡觉。熟睡中,他梦见一位白髯老翁向他笑脸相迎,送给他一瓶水、一双筷。梦醒后他百思不解。天亮后,一位来敬神拜佛的老伯给他释疑,说是庙神暗示他移居平水谋业。于是,他就辞别贤庄,在平水落户。

刚到平水,金伯英靠给人打工度日,工余饲养鸡鸭。因他为人诚恳,吃苦耐劳,博得主人信赖,报酬比较优厚,很快就在平水成家。成家以后,他白天继续给人打工,晚上则去南池街挑盐、进米,到平水贩卖,开始学做买卖。平水是会稽山区的主要集镇。早在唐代,元稹任越州刺史时就称:“平水,镜湖旁草市名”。由于这里是山区唯一的贸易集散地,周边几十里的乡亲都来此赶集,所以金伯英的生意十分兴隆。但他年轻时因家境穷困,未能读书,缺少文化,不会理财。当他急需请人帮忙时,便遇到了张和冠。张和冠原在京城做官,因冤案被贬,流落到江南,一日与伯英相遇,相互倾诉各自景况,彼此怜惜,相互同情,他便安顿在金伯英家里,助其清账理财。几年后,金伯英的生意就有了很大发展,他们的感情也更深了。后来,张和冠得知皇上为政清正,恳请伯英相助他上京申诉,金伯英满口答应,倾其所有积蓄,令张和冠十分感激。张和冠上京申诉,奔波三年,终于平反昭雪,但无意继续做官,皇上就恩准他荣归故里。不久,他就返回绍兴平水镇,与金伯英重聚,襄助他经营盐业和米业。张和冠充分发挥其熟悉官场、善于交际的优势,鼎力相助金伯英,使其事业不断发展。很快,金伯英的盐业、米业占有了平水近一半的市场。事业发展了,金伯英在平水就站稳了脚跟。

金伯英为人厚道,待人诚挚,十分重视友情。张和冠到晚年皈依佛教,金伯英便化资在平水大道地前,为他营造了一个庙堂,供其静修。后来,张和冠去世,金伯英专为他治丧,将他葬于稻蓬基他自己的墓穴旁,还将大道地庙堂改建为“华佗殿”,并将张和冠的生辰、忌日列入祭祠簿,嘱咐子孙代代相祭。这种友情至上的美德,不仅成为当地的佳话,而且成为后来金家的一种家教传统及金家后世子孙为人处世的基本准则。因而,金伯英不仅成为后世子孙的精神偶像,也垂范着社会俗世,广为世人敬仰。

金伯英为平水镇九思堂金氏一世祖,他自贤庄迁居平水后,生有金怡、金监两子,他们又各生两子,又传十七房:月房、遵房、和房、柯房、襄房、介房、西房、立房、坚房、敦房、屏房、益房、行房、绶房、岳房、翼房、永房,形成一个大族,与平水镇的另一个大族——陈氏家族旗鼓相当。陈觉民写道:

 

金姓是平水镇上的大族,有钱的人家也较多。清朝季年,如金月如、金威卿两家,都有水田上千亩,山地盈万亩,并且开有典当、茶栈。大白家世茶商,经济情况较上述两家差些,但还堪鼎足而三。后来逐渐中落,这是民国初年的事。陈觉民:《刘大白生平》,浙江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浙江文史集粹·第6辑·文化艺术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7页。

 

金伯英一生勤俭创业,为后人造福,颇受后人赞颂,尊称他为勤公老太爷。他们立祠堂为“九思堂”。“九思”出自《论语》君子有九思之意: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可见,金家祖上十分重视礼仪节操。

金伯英在平水的发达,首先是赵家庙的梦引导的。因此,金伯英每年都要祭奠赵家庙的庙神——赵家爷爷,感谢其指路之恩。绍兴自古就形成了演社戏的风俗,请戏班演戏以酬神娱鬼,祈望消灾得福,金伯英每年定期在唐家岙赵家庙举行庙会,舞龙舞狮,并请绍兴大班来演大戏两天,热闹非凡,以酬庙神,祈望来年更好。他临终时还嘱咐后人年年祭祀。因此,金氏家族这种祭祀活动延续了二百多年,几乎成了平水镇上的一种约定俗成的民俗活动。直至抗战时,国家遭难,才停止演戏。参见金溥人《刘大白传》,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0年版,第3—5页。

平水金氏,从金伯英创业到顺公的第三代,都是以经商为主,后来逐渐购置田产。然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科举取士控制着世道人心的封建时代,绍兴人长期以来也极力推崇科举,他们把考科举看做经营人生的正道。自然,获取科举功名就成为绍兴人一致首肯的人生取向。在这样的环境影响下,考取科举功名,已经不光是个人的人生志趣和出路问题,也是整个家族的光耀之事。正如鲁迅所说,“那时读书应试是正路”,而做幕友或经商都是退而次之的不得已的办法鲁迅:《呐喊·自序》, 《鲁迅全集》第1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15页。。这样,金氏家族要提高自己的社会声望,光靠经商生财和置办田产还不够,还必须要有人考科举,取得功名。因此,金氏家族从第四代的柯房开始,就走上了读书应试的道路。至第五代,二柯房金友梅就取得了科举功名,成为清季翰林。他的府第建在平水大道地,是一座清代砖木结构的建筑,坐北朝南,共三进三间。第一进为南大厅,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是楼屋,大厅门口中间挂着“翰林”匾额,左边挂有“文魁”的匾额,而标志着金家主人官位的旗杆还高高地矗立在门前宽敞的广场上。

金友梅就是刘大白的祖父。当时,平水镇有七百多户人家,多以种茶植竹为生,读书人很少。金友梅高中科举,不仅使柯房在金氏家族中更加显赫起来,而且使整个金氏家族成为平水镇声望最高的大户,二柯房尤其备受世人的敬仰。正是这种世俗的风气,金友梅自己高中了以后,也希望自己的子孙走科举道路。所以,他给儿子取名为金佩卿,希望他通过科举应试走向仕途。金佩卿,生卒时间不详,笔者与刘大白的外甥张乐平、张也频姐弟去平水调研,均无结果。有的资料上说他死于1895年,显然不对。因为刘大白自己的文章中显示,刘大白在三十多岁时还听到了他父亲的训示。可见,金佩卿在1910年时还活着。请参见下面的引文。到刘大白出生时,平水金氏家族二柯房已经是一个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家里藏书非常丰富,拥有大量的古典名著。但是,金佩卿科场不顺,屡试不中。这个金佩卿,就是刘大白的父亲。

金佩卿娶山阴县所前镇读书人李亚白的女儿李氏为妻。在刘大白出生之前,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女儿。李氏生第三胎时,他们很担心又是一个女儿,结果真的生了一个女儿。因此,一家人很不高兴。在男尊女卑、男子传宗接代的封建时代,大家庭多么盼望能有一个男丁降生啊!金佩卿夫妇为此尤其焦虑,特别期待一个男孩。自然,这第三个女儿的降生,使他们十分失望,心情非常无奈而沉重。然而,接生婆说,虽然这次又是一个女儿,但下一胎一定是男孩。个中原因是什么呢?据说,她在这次接生时,将女婴的衣胞翻转过来后才处理掉。按旧时迷信的说法,刚生下的女婴的衣胞即胎盘翻转,下一胎就会生男孩。结果,李氏第四胎生产的果然是男孩!

刘大白是二柯房的长子长孙。他的出生,不仅延承了香火,使金家传宗接代有了实质性的突破,而且使金氏家族保持书香门第的声望有了希望。因此,他给金氏家族带来了莫大的欢欣。尤其是他的父亲金佩卿,在他身上寄托着光宗耀祖的希望。金佩卿自幼熟读诗书,二十多岁考取秀才,一直坚持苦读,毫不懈怠,有着很扎实的国学功底,对文章的鉴赏能力很强,要求也很高。看到不好的文章总是会很气愤地骂人:

 

“费纸、费笔、费墨、费寿”,当我底父亲看到一种恶滥不通,或浅薄无聊的作品的时候,一定皱着眉头说这么一句话。这四费中的第四费,实在是很深刻的。我从五六岁初读书的时候起,就听得这句话,差不多听了二十五六年,所以至今还牢记著。初听的时候,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义;后来渐渐地懂得了,但也不过皮毛地懂得罢了,现在把“费寿”两字仔细咀嚼起来,才觉得真地有一点儿懂得。大白:《人生底浪费》, 《民国时报·黎明》周刊1925年11月22日第8期。

 

这一点从小给刘大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世事艰难,金佩卿在举业上始终没有进步,这是他非常抱憾的。刘大白的出生,使他看到了一种希望:自己博取功名无望,未来儿子是可能成功的。因此,他产生了一种冲动,要让儿子成就自己未遂的夙愿。从此,他就不再应考,将心思花在儿子身上,盼望他长大能够仕途顺畅,光宗耀祖。自然,他寄托的希望越大,对刘大白的要求也就更高更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