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人类对海洋的最早认识
中国汉字中以三点水(氵)为偏旁的大都和水有关,“海”字就是其中之一。“海”字由水、人和母组成,这十分形象地说明了人海之间的密切关系和古人对海洋的思想和认识;海是众水之母,而根据人由水中进化而来的说法,海也是人类的母亲。
海洋文明作为一种文明形态,最早反映在表现先民的神话中。神话的创造与创造神话的人们的生存环境之间,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关系。马克思说过,神话,是通过人们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而所谓海神,是在对海洋的开发利用过程中,先民产生的对海洋的恐惧和好奇、对自然力的崇拜和征服海洋的愿望的曲折反映;一种文明能够在神话体系里留下海神的位置,足以说明创作这种文明的民族早就把海洋以及海洋的一切都化成自己的血肉,成为这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海神的出现,意味着先民的海洋行为已经上升为海洋文明。纵览世界海洋神话传说,可以约略看出古代人民对海洋的理解与认识。
一 世界海洋神话传说
环地中海地区流传着大量的海洋神话传说,其中以古希腊神话中的海洋神系最成系统。海神波塞冬是提坦诸神之后,是诸神之主宙斯和冥神哈得斯的兄弟。这是一位体魄魁伟、鬈发浓须的巨神,生性暴烈乖戾、睚眦必报,经常与他的兄弟相互争斗。波塞冬和他的众多情人和子女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海神家族。除波塞冬部系之外,还有瀛海之神奥克阿诺斯部系。奥克阿诺斯为提坦诸神之一,他的三千子女中有很多是海神,如海洋女神埃特拉、佩尔塞斯及海中老者福尔基斯等。另一海神部系的核心涅柔斯也是奥克阿诺斯的子女之一,他的妻子多里斯原是他的妹妹。涅柔斯的50个女儿多以海洋的种种特征作为自己的名字。除了以上三个海神部系之外,还有一些散见的海神和海洋灵怪,如爱与美之神阿芙罗狄忒(维纳斯)的母亲塔拉萨。除了林林总总的海神、海怪之外,希腊神话中的许多英雄人物在海上创造了无数奇迹,无论是阿尔戈英雄寻找金羊毛的远征、围困特洛伊的人神大战,还是奥德修斯长达20年的海上漂泊,均已成为世界海洋文学宝库中的重宝。
古代埃及与地中海其他族群一起孕育了辉煌的地中海文明。在古埃及人的想象中,世间的一切来源于神的创造,而这些神又来自混沌的海洋。在古埃及神话中,海洋最古老的主宰者叫努恩,是洪荒时代海的化身和神灵,又被称为“众神之父”。每到午夜,努恩就挥臂将太阳推向地平线,使之开始一天的旅行。这其实是古代埃及人对每天太阳跃出东方海面的自然现象的一种曲折的解释,也反映了努恩在海洋及万物主宰中的神圣地位。努恩和他的妻子纳乌奈特还孕育出了尼罗河之神哈皮。尼罗河是埃及文明的摇篮;将尼罗河的父亲定为海洋之神努恩,反映了古代埃及人追溯自身文明源头时对海洋的归属感。古埃及神话中的海洋诸神中,尚有航海女神伊西丝和代表海洋破坏力的女神雅姆。
北欧地处靠近北极的大西洋沿海,渔业十分发达,北欧人关于海洋的神话传说也十分丰富。在北欧神话中,涅尔德是伐纳神族(海与风之诸神)中的一员,是夏神、风神及近海之神,也是航海的商人和渔民的保护者。埃吉尔是北欧神话中的荒海之神,平日住在深深的海底,有时浮出海面便兴起巨大的浪涛,把海上航船拖入海底的宫殿。他和妻子澜(意为强盗)有九个美丽的女儿,名为扬波九女神,常常在维京人的海上旅途中伸出援手。从近海之神涅尔德和远海之神埃吉尔的形象对比中,不难看出北欧人民对海洋带来财富和带走生命的双重认知。除此之外,北欧神话中还有一些海神,如与希腊神话中的赛壬女妖非常相似的女海神罗累莱和生活在海底的女巨人瓦西尔特。
凡是有海洋传统的地区都有自己的海神,如日本的东海女神天照大神、龙神或八大龙王,印度的海神伐楼那,巴西的海神伊曼雅,因纽特人的海神赛德娜,等等。关于海神在诸神界中的地位,各民族的神话中略有差异,但一般来说,海神的地位是极高的。它们有的是创世之主,有的是海神兼创世神。如美洲阿兹特克文化中有一位叫克查乐阿特尔的海神(意为“披着绿色羽毛的蛇”),是该民族三大主神之一,是宇宙、人类及其文明的创造者,也是自然力的统治者,享有至尊之位。同样,太平洋复活节岛的拉帕努克人信奉的海神玛凯玛克,也是日月星辰、岛屿和人类的创造者。在中南太平洋波利尼西亚诸岛上,创世神坦加·罗阿神的神殿建在最高层,而它同时也是一位海神。正是由于海洋在沿海民族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人们才对海洋自然力有了普遍的敬畏与崇敬,海洋神话恰恰是这种普遍的敬畏与崇敬的折射反映。
二 中国海洋神话传说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有关海神、海仙、海怪的记载众多,反映出古代中国人对海洋的广泛关注和朴素的认知。《山海经》奠定了中国传统世界观和宇宙观的基础,构成了中国海洋神话传说的主干。书中记载的禺虢、不廷胡余、弇兹、禺京,几乎都是半人半兽的形象,是我国较早见诸文献的海洋神灵;其他海洋传说故事如精卫填海、神仙岛、君子国等,在后世得到不断继承和发扬,成为重要的海洋故事素材。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海洋文化在中国主流文化中的缺失和错位,中国古代的宇宙观建立在以中国为中心的“四海说”基础上,其中的“海”是方向、边界的概念,完全不同于今天作为人类重要生活资源的“海”。
最早的海神信仰与动物图腾崇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博士对秦始皇说:“水神(海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这里的海神是以大鱼蛟龙的形象出现的。随着社会构成形式的发展变化,在人们对原始神话加以改造的过程中,由多种图腾演变糅合而来的龙逐渐成了海洋的统治者。虽然四海龙王是中国官方最早承认和册封的“海神”,但实际上是掌管气候的农业神,人们祭祀龙王的动机多为天旱求雨或大涝止雨,其形象和职能建构于中国传统主流的农业文明之上。四海龙王受中原文明派遣前去守着四海,是中国古代宇宙观的一种表述和封建社会政治架构在异域世界中的再现,与现实生活中的海洋活动没有联系。
遥远的神话经历了岁月的洗涤最终流传下来,免不了在这个过程中融入一代代传承者的意识形态。反过来说,通过不同时期神话的演变可以窥见各个时期人们观念的变化。首见于《山海经·北山经》的“精卫填海”故事中,精卫经历了“海神—填海者—仇海者—象征矢志不渝的艺术形象”的身份嬗变,漫长的历史过程使得今天人们对它的描述是一个“艺术形象”,而不是一个海神。女娃作为炎帝的女儿“游于东海”,说明女娃和东海是亲近的,从中可以反映我们的祖先在最早是不畏惧海的,并安排了女娃作为一个神灵去管理海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我们的祖先步入了以种植为主体的农业社会,人们对土地的依赖与对海的惧怕成等比例增长。这种对海洋由亲近转恐惧的心态过渡需要一个载体——人们便在神话中设计了海神女娃溺亡于东海的情节。由于对海洋的恐惧,我们的祖先人为地把海神“淹死”了;这是海洋信仰错位的一方面表现。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精卫鸟还是四海龙王,在妈祖之前的中国海神并不具有保佑海面风平浪静、商船顺利出海、渔民平安收货、在海面上求鱼等真正的海神的功能。这便是海神信仰错位的另一方面表现。这种错位要回溯至自史前迄秦汉时代海洋族群与大陆族群的抗争,两度抗争之后,大陆族群获得了最后胜利,因而中国大地上形成了以大陆性格为重的发展模式,中原农业经济也成为主导经济类型。如此背景下,海洋文化也只能在狭长的滨海地区亦即边缘地带存活、传承,很难进入主流文化,海洋文化被农耕文化覆盖,海神信仰作为民间信仰的一部分,自然也摆脱不了整个社会大环境的影响,海神的职能为农耕文化所重视的雨水祈求所覆盖,因而造成了海洋文化基因的丢失和海洋信仰的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