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而平生尤自喜为穷苦之句。孟有《移居诗》云：“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乃是都无一物耳。又《谢人惠炭》云：“暖得曲身成直身。”人谓非其身备尝之不能道此句也。贾云：“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就令织得，能得几何？又其《朝饥诗》云：“坐闻西床琴，冻折两三弦。”人谓其不止忍饥而已，其寒亦何可忍也。

【评析】

孟郊、贾岛为唐后期诗人，向被并称，所谓“郊寒岛瘦”，以“苦吟”著称。

说他们“苦吟”，在于他们作诗苦费心思。苏轼说孟郊“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读孟郊诗》），韩愈更称孟郊作诗“刿（ɡuì）目（shù）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掏擢胃肾”（《贞曜先生墓志铭》）。至于贾岛，则被称为“诗囚”、“诗奴”，他自注“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乃“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由于字锻句炼，他们的诗句往往细致入微、贴切形象，表现出真切的感受，给人突出的印象。不过，孟郊的“刿目心”多在于诗的整体，而贾岛反复“推敲”则更在于字句，所以多有佳句流传，苏绛《贾司仓墓志铭》说：“孤绝之句，记在人口。”贾岛的诗受到晚唐李洞、曹松等一些诗人的推崇，而南宋永嘉徐照（字灵晖）、徐玑（号灵渊）、赵师秀（号灵秀）、翁卷（字灵舒）“四灵诗人”和刘过、姜夔、敖陶孙、戴复古、刘克庄等“江湖派”更尊他为“唐宗”。

说他们“苦吟”，也在于他们虽生活坎坷困顿，但守贫穷而痴迷于诗，致死不费。孟郊做县尉时，不务公事，终日行吟，以致县令另择他人代其理事，并分其一半薪俸给代理者，于是他干脆辞职回家，全心作诗。贾岛同样生活不济，但安贫乐诗。

孟郊、贾岛还喜以穷苦为诗。欧阳公列举的这些诗篇突出、生动地描写出他们的贫苦之境，令人心酸。这样的诗句在他们的作品中处处可见。

不过他们也另有一些优秀诗篇，如孟郊的《游子吟》即朴素平实，情深意切，至今流传：“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曾追随韩愈“务反近体”的倡导，提出“下笔证兴亡，陈辞备风骨”，写了不少乐府和古体诗。贾岛也有诸如《剑客》这样的素朴之作：“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