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相高。如周朴者，构思尤艰，每有所得，必极其雕琢，故时人称朴诗“月锻季炼，未及成篇，已播人口”。其名重当时如此，而今不复传矣。余少时犹见其集，其句有云：“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又云：“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诚佳句也。

杜甫像《晚笑堂画传》

【评析】

李白豪放，杜甫沉郁，向来被认为唐诗顶峰。李白多抒发自我豪情，杜甫更忧国忧民，他们的诗厚实真诚，大气磅礴。中唐以后，虽诗人辈出，但诗的气势渐弱，一些诗人写作一些日常小景，朴素自然，而另一些诗人则更注重字句意境，追求形式美，尤其孟郊、贾岛以来，推敲锤炼的“苦吟”之风日兴，正如欧阳公所言，“务以精意相高”。

周朴的“构思”之“艰”有一趣事，《唐诗纪事》记云：“尝野逢一负薪者，忽持之，且厉声曰：‘我得之矣，我得之矣！’樵夫矍然惊骇，掣臂弃薪而走。遇游徼卒，疑樵者为偷儿，执而讯之。朴徐往告卒曰：‘适见负薪，因得句耳。’卒乃释之。”周朴抓住樵夫手臂大声喊叫、吓跑樵夫以致令巡察兵疑惑而得来的诗句是：“子孙何处闲为客，松柏被人伐作薪。”

《春宫怨》今多以为杜荀鹤诗，《全唐诗》在杜荀鹤名下注“一作周朴诗”。这首诗写宫女临镜梳妆时的心情：因美貌被选入宫中，已经耽误了青春；君王的宠幸不看容貌，又何苦打扮，因而懒得梳妆；窗外的美好春色，令她想起每年溪间采莲的少女们欢乐的情景。“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一联对仗工整，以“风”、“鸟声”、“日”、“花影”几个意象写出春天的温和明丽、生机盎然，反衬出宫中的冷清寂寞。“碎”字突出鸟声的叽喳不断，也传达出小鸟在和风中的欢乐；“重（chóng）”字显出花的繁茂，也衬托出春日高照，阳光明媚；同时，此二字又隐含锁闭深宫的抒情主人公心碎愁重（zhòng）的情绪。

“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对仗也工，鸟“闹”突显出山中晨晓，花“稀”烘托出雨后景象，一字之妙，生气活现，不费诗人苦心锻炼。词人宋祁《玉楼春》有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或由周朴此联脱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