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仁宗朝，有数达官以诗知名，常慕“白乐天体”，故其语多得于容易。尝有一联云：“有禄肥妻子，无恩及吏民。”有戏之者云：“昨日通衢遇一辎车注2，载极重，而羸牛甚苦，岂非足下‘肥妻子’乎？”闻者传以为笑。

注2通衢（qú）：四通八达的大道。辎（zī）（pínɡ）车：辎车、车的并称。辎车，古代有帷盖的车。《释名·释车》：“辎车，载辎重卧息其中之车也。”车，古代贵妇所乘有帷幕的车。《魏书·礼志》：“小行则御绀罽（gàn jì）车，驾三马。”后“辎”、“”并称，泛指有屏蔽的车子。《汉书·张敞传》：“礼，君母出门则乘辎。”颜师古注：“辎，衣车也。”

白居易画像《晚笑堂画传》

【评析】

宋僧惠洪《冷斋夜话》卷一云：“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故唐末之诗近于鄙俚。”实则诗之高深雅俗并非只在于词语之理解难易，乃取决于情调、意旨。晦涩不是深度，难解不等于高雅。《诗经》之“国风”原本民歌，传之于后，成为经典。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浅近易懂，然其情怀辽远，格调高雅。初唐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杜甫“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都可老妪解得，但皆传为佳句。李白的许多诗，诸如《静夜思》，也都明白流畅。白居易为诗，好陶渊明、韦应物之“高雅闲淡”，词语浅近平易，雅俗共赏，因而“自篇章以来，未有流传如是之广者”（元稹《白氏长庆集序》）。

欧阳公承续中唐韩愈“文从字顺”的主张，为文为诗平易流畅，在审美取向上并不与白居易完全抵牾。但后人学白诗者，常有误解，不求意旨，忽略诗味，专效浅易，自然“得于容易”，常常“近于鄙俚”，这是欧阳公不能赞成的。

至于“有禄肥妻子，无恩及吏民”之联，确也浅白，尤其“肥”字更加俚俗。不过，出于达官，能自省享俸禄供养妻室子女而未惠及黎民僚属，也为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