幌马车之歌(增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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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子

蒋蕴瑜:我们被送回广东韶关后,浩东与南锋被分发到民运工作队受训。因为老萧和我都是念医科、护校的,所以,我和老萧夫妇被分发到南雄的陆军总医院服务。这时已是农历年尾了。

黄素贞:南雄陆军总医院是用木头、竹子和茅草等搭建的临时野战医院,包括内科、外科、眼科、皮肤科和为一般老百姓服务的门诊部。此外,也设有一间克难式的手术房。

老萧是上尉医官,分配有一间单人房的宿舍。他为了切磋医务、讨论国事和人生问题的方便,后来就搬去跟一位上海同济医学院毕业的张医师同住。通过张医师的介绍,我们对祖国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尤其是对国共之争的历史,也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我和碧玉,起初的军阶都是上士护士,不久又一同升为准尉护士。那些从前线回来的阿兵哥,身上大多长了疥疮。我们的工作主要就是把他们脱下来的衣服,以及绷带、纱布等卫生材料,清洗,然后煮过消毒,同时为他们擦硫黄膏,治疗。我和碧玉一同住在村子里医院租借的宿舍。那是一栋木造的二层楼民房,一间住十人。我们住在二楼,一面在卫生材料处工作,一面待产。

蒋蕴瑜:一九四一年,过了农历新年(一月廿七日),也就是二月初,我的长子继坚出世。那天早上七点多,羊水就破了。待产期间,任性的我,一直吵着要老萧“叫哥哥来”。向来脾气不好的老萧一反常态,耐心地安慰我,说好啦,已经去叫了。我一直痛到下午两点多,孩子才生出来。孩子不会哭,护士抓起来打屁股,才哭。

当年蒋碧玉就住在村子里医院租借的宿舍(何经泰摄影)

黄素贞:碧玉生了一个男孩。没多久,好像是二月廿八日吧,我也生了一个男孩。然而,在物资匮乏的战地,养育小孩,毕竟是件辛苦的事。

蒋蕴瑜:有一个晚上,已经三个月大的孩子,不知为什么终夜哭个不停。小孩哭,我也跟着哭,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一早,邻居的老妇人就来告诉我,说蒋姑娘,你恐怕是奶水不够,孩子吃不饱,才会这样哭个不停。她说要煮点米糕给小孩吃,于是就帮我磨起米来,然后把米粉放进锅里,再加点糖,煮成米糕。小孩吃了米糕,也就不再哭闹,安静入睡了。

在南雄的陆军医院,我整天忙着为那些伤病的军士们服务,看着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日子也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九月,院长把念台先生的信转给我们。丘先生听到我们五人被释放,调回曲江县韶关,立即呈请七战区,把我们派到他领导的东区服务队。在信上,他要我们到前线参加工作,并且强调必须五个人整体行动,缺一不可,但小孩不能带去。

我们五人于是见面讨论。

这时,浩东透露说,前些时候,他在报上看到重庆有一位谢南光先生的消息,就写信问他是不是谢春木先生,同时也向他报告我们五人的事情。谢南光先生回信说,没错,他就是谢春木先生;又说,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认识我了。他并且表示欢迎我们去重庆。

讨论以后,我们决定去前线的东区服务队。大家认为,我们回来,原本就是要参加抗战,如果到后方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但是,要去东区服务队,我们马上又得面对一个重大的难题,那就是必须割舍母子亲情,把孩子送人抚养。

黄素贞:我因为在台湾时已经堕过一次胎,心里总是舍不得再扔掉这个孩子,所以一直在犹豫着。我原先想,他们四个人去就好了,我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小孩吧。在那段犹豫期间,老萧就劝我,说当初我们既然愿意放弃家庭,牺牲一切,回到国内参加抗战,如今怎能为了小孩而前功尽弃呢?他希望我能好好考虑,自己决定。对我来讲,这个决定的确非常困难。我实在很舍不得小孩,可我又想到,我们五个人原本就是为了抗战而一起回到祖国,若是为了我一个人而耽误大家到前线工作,也是不对的。既然工作上需要,我也只能切断母子之情,把孩子送人抚养了。想到这里,我于是决心把孩子送人,然后前往东区服务队,为抗日战争贡献一份心力。

1990年4月,蒋碧玉与长子和长孙在始兴街头(蓝博洲摄影)

蒋蕴瑜:我们虽然心中痛苦,却也不得不如此。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认识了四战区张发奎司令的妹妹张三姑。她听了我们的遭遇与决心,很受感动,说她一定帮我们找到妥当的人,领养我们的孩子。

我与萧太太痛哭了两天三夜,终于下定决心,把孩子送到始兴张三姑家。那天下午,送了孩子,我们回到始兴的客栈休息。晚上,我和浩东听到萧太太又在隔房哭。浩东于是轻声警告我,说你比较坚强,不可以哭;你要是哭,她会哭得更伤心。

依照当地风俗,人家既然领养了我们的儿子,我们就要和孩子断绝关系。因此,我只知道领养我儿子的人家姓萧,至于什么名字和他家地址,他都不让我知道。

这次别离,不知何时母子才能见面。

想起来,真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