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教学改革是一场攻坚战
中国的大学发展到现在,不重视教学的大学管理者应该是没有的,但是对教学改革,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口号多行动少,宏观多微观少。我认为,我们还远没有达致真正重视教学的境界。即便是在我看来教学改革做得比较深入的南京大学和大连理工大学,也是如此。陈骏校长坦言:“在南大,教学改革,没有十年二十干不下来,更不要指望三四年就能立竿见影。”原大连理工大学副校长李志义也告诉我,目前改了300多门基础课和专业核心课,只占总数的10%—15%。他认为,教学改革是教育综合改革的深水区,既要触动灵魂又要触动利益,教学改革依然是一场攻坚战。
教学改革如此艰难,我认为,可能受制于以下三个因素:
(一)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管理思维。
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对于大学的管理方式很多时候是工程化、项目化、碎片化、数量化的。即使是国家层面的教学改革,也多是以项目的形式下达给大学,整体的系统设计不够。作为大学的管理者,表面上有权不参加诸如此类的项目竞争,但是下一次评价学校和学科时,这些工程化的项目成果又是主要的指标,因此,大学不得不参加。当然,我们知道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出发点是好的,在当下的财政体制中,这样做也是为了帮助高校更多地争取资源。但是我认为,工程化、项目化、碎片化、数量化做法的实际成效并不理想。因为在数量化的评价体系中,学科建设、科学研究都是硬指标、硬任务,相对来说,人才培养的指标偏软,而且以精品课程、教学名师、实验班等碎片化指标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些指标与教学的实际效果、与学生通过具体教学活动得到的收获是没有直接关系的。其实,人才培养是无法用量化指标来衡量的。西北工业大学汪劲松校长提到,影响学生成长的校园文化与环境氛围、学生的精神状态与气质等与人才培养相关的内容,都是他作为大学校长最为看重的东西,而这些都是无法量化的。因此,大学在面对可以量化的其他指标和无法在短时间内精确衡量的人才培养质量时,一个可能的选择就是,人才培养工作为其他任务让路。林建华校长还认为,大学不重视教学,不仅与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评价标准有关,还与整个社会的导向有关系。他引用了一位大学管理者的话:“在目前的评价体系下,真正让人惊奇的不是教师不热心教学,而是竟然还有一些教师热心教学。”
(二)大学管理者的自我定位。
我们总是说大学与政府不一样,但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其实也在做政绩工程,追求数据上的表现。对于教学、人才培养这些需要很长时间才有显示度的工作,显然没有倾注足够多的精力。
作为大学的管理者,究竟要不要关注指标?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时任北京大学工学院院长陈十一认为,通过指标去评价大学,就像选美一样。选美有标准,根据不同的标准可以选出不同的美女。然而,更重要的是内在的东西,大学要有独立于外界评论的气度和从容。从教育部的角度出发,用一些普适的指标来评价大学,就好比用一把尺子去量,量出来的是大学的框架而不是特点。作为大学,应该有自己特点、自己的定位;不是光看数据,而是看了数据之后,要清楚今后努力的方向。
关注指标,不是看指标表面的数据,而是要深入地研究指标背后的意义。我认为,一些指标确实反映了学校的发展思路。张杰校长告诉我,上海交通大学取消了对发表论文的现金奖励,是为了实现科学研究去功利化的目标。同时,把科研经费尤其是自然科学基金当作一种非常重要的价值导向在追求。他认为,之所以强调自然科学基金,是因为它体现的其实是大学的创新活力,而这正是上海交大培养创新性人才所必需的。
但是,有些指标也有盲目性。比如说,国际化这个指标,有人认为是通过留学生数量来体现的,于是拼命招收外国留学生。但是汪劲松校长说,所谓国际化,很简单,就是三个字——“跟谁玩” 。一个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在国际上和哪些学校在交流,就体现了这个学校的国际化水平。我很认同,我想在后面还应该再加了三个字——“玩什么”,同样是交流,向人学习和与人合作是两种不同的国际化程度。
我不认为讲指标就是错的,关键是大学的管理者如何看待指标。传统的综合性大学会可能比较注重氛围的营造,而传统的理工科大学可能会比较讲究指标。作为校长,我更愿意把指标看作结果而不是目标。
(三)教学改革其实是教师的自我革命。
任何教学改革,如果没有教师的参与,都是没有意义的。教师尤其是大牌教授对教学改革的成败起决定性作用。教学改革,必将触动每一位教师。南志标说,兰州大学草地农业科技学院要通过学科带头人才能推动课程体系的改革。如果学科带头人不动,是没法推动教学改革的。这种作用主要体现在专业建设和教学计划的制定上。
我曾参与教育部学科发展与专业设置的一些工作,一个体会是,在制定本科专业目录时,一些著名教授都会坚持保留自己的专业,他们把自己的专业看成是一个阵地。同样,在大学里,在专业建设过程中,一些教师尤其大牌教授会认为自己的课是本专业的核心课。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课不重要,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大学的学时数很难减下来的原因。对此,饶毅表示:“现代生物学的核心课程只有四门——遗传学、生物化学、分子生物学、细胞生物学,学好这四门核心课程,现代生物学的框架就能基本掌握。”作为一院之长,他甚至认为连自己研究的神经生物学都不应该是必修。陈十一谈及当时在北大工学院所做的改革时说,对待教授,首先不能仅仅把改革的责任压给他们,而是要把改革的成果给大家分享,这样就比较容易得到教授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