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理论和理论建构
Merton(1968:39)将理论定义为“在逻辑上相互联系并在实证上能够获得具有一致性的若干命题”。同样,Bacharach(1989:498)指出可以将一个理论看做“一个概念或者变量系统,通过命题将概念相互联系起来,而通过假设将变量联系起来”。我们在下面将详细介绍理论的构成以及建立理论的过程。这里我们要明确的是,可以在抽象和操作两个水平上形成理论。抽象水平的理论不需要直接针对现实世界中的事物(如社会地位),而操作水平的理论所涉及的现象能够从现实世界中观察到(如接受正规教育的年限)。抽象的理论由概念和命题构成,而操作的理论则由变量和假设构成。那些旨在建立理论而非验证理论的概念性论文中的理论通常包含概念和命题,而那些旨在验证理论的实证性论文中的理论则是由变量和假设组成的。在讨论建构理论的过程时,我们主要是指实证性研究或者文章而非理论性文章中的理论建构。为了验证理论,多数实证性文章集中讨论对于变量进行清晰的界定、根据概念和命题提出可以验证的假设,但它们没有清楚地区分理论的抽象和操作性两个方面。尽管意识到抽象水平的差别,我们在讨论中仍然交替使用概念和变量以及命题和假设。而且,我们将理论建构当做实证研究中的一个部分,而将理论看做一篇实证性文章中的最终产品。一些学者专门撰写理论性文章用于激发或者指导后来的实证研究,发表在《美国管理学会评论》上的文章主要起这样的作用。
尽管我们在本章中所讨论的内容也适用于理论性文章,但是理论性文章和实证性文章有重要的区别。大多数理论性文章会回顾和评论以往相关的实证研究,以此作为建构理论的一部分,但它们不需要有数据。在《美国管理学会评论》上发表的一些理论性文章有时会报告一些新的数据,但是这些数据大多是初步的和不系统的,这些数据本身不足以严谨而全面地验证一个理论。在实证性文章中,所阐述的理论的价值是与所报告的数据密不可分的,这些数据应当是理论成立的基础,或者在多数情况下,这些数据支持基于理论所做出的预测。在本章中我们主要在实证研究的背景下讨论理论及理论建构。
在我们看来,理论这个概念在美国被过于通俗化,而在中国却被过于神秘化。在美国的大众语言中,理论可以是对于问题的解释和推测、对于某种事情的猜想或者对于日常生活中即将发生的事情的预测。如果某个理论被证明是正确的,人们往往觉得很不错;不过即便理论被证明是错误的,美国人也认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相反,中国人很少在大众语言中将理论用于日常发生的事情上,他们倾向于将理论看做对于社会和人性的基本规律的哲学思考和系统观点。在本章中,我们不像美国人那样将理论看做对于事物所做出的解释性的或者预测性的看法,或者认为任何能够提出某种意见的人就是理论家;但我们也不像中国的精英们那样将理论看做伟大的、包罗万象的系统原则和规律,并认为理论家就是像孔子、马克思或者毛泽东那样伟大的思想家。我们所说的理论就是Merton(1968)称之为社会科学领域里的中层理论(middle range theories),而我们所说的理论者是指那些通过科学研究寻求组织管理新知识的组织管理研究者。
首先让我们澄清什么是中层理论。中层理论是相对于宏大理论(grand theories)和细微理论(trivial theories)而言的。宏大的社会科学理论是高度复杂、非常抽象的系统理论,其试图包括社会、组织和个人中的所有方面。自然科学和物理学中的模型以及社会学的先驱者都希望建立宏大理论。例如,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理论、Parsons的功能理论以及Homans的社会交换理论统统被认为是宏大理论(Merton, 1968; Bourgeois, 1979;Wagner and Berger,1985)。中国道家的阴阳理论也是一种宏大理论,它认为可以将自然界和社会生活中的所有事情划分为相互冲突而有互相补充的阴和阳两种成分,事物的任何一种状态都可以通过阴和阳两种成分的平衡和变化来加以解释。
细微理论被Merton称为“工作假设”,它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建立起来的常识。例如,当某位经理的下属早晨上班迟到了,而前一天晚上电视直播了一场世界杯足球比赛的实况,经理便假设下属是由于睡过了头而迟到了。这是经理的工作假设,他或她搜集信息来检验这个假设是否成立:下属真的是因为睡过了头而迟到还是由于家庭出了紧急事情或者交通阻塞而迟到?所以,细微理论乃是对于生活中的事件所建立起来的常识性的认识。
我们可以根据理论涉及现象的全面性来看宏大理论与细微理论的区别。宏大的理论最为全面,因为它们包括了一套相互联系的法则(命题和假设),这些法则涉及许多不同的情境下的各种现象。相反,细微理论只包括有限的概念,这些概念也只与有限的情境下的少数现象有关。还可以根据理论的抽象程度来看两种理论的差别。宏大理论最为抽象,其中的概念与假设之间、命题与假设之间的距离最大,从可观察的现象识别其背后隐含的法则也最难。细微理论则截然相反,它们最具体,理论与可观察的现象之间几乎是相同的。中层理论介于两者之间,它在全面性和抽象程度上都是中等的,其目的在于解释具有一定复杂程度的现象背后的法则。中层理论是有边界的,也就是说,它只适用于某些现象而非所有的现象。如果将全面性和抽象性看做一个连续体而非两个范畴的话,中层理论的提倡者力求在研究的集中性(集中于某些现象或者现象的某些方面)和全面性之间取得平衡(DiMaggio, 1995),以及在精确性和广泛性之间取得平衡(Osigweh,1989)。
在组织管理研究领域,建立中层理论对于学者而言是一项挑战。这是因为组织具有边界,而组织现象又是高度情境化的(徐淑英、张志学,2006),很多社会或者政治的因素会影响到组织管理实践中的解决方案。这种特性使得组织研究者容易以实用的术语来建构理论,并通过发现在组织情境中存在的具体关系而建立起一些细微理论。建立中层理论是一个相当大的挑战,它需要学者的勇气、智慧和想象力(Weick,1995)。不过,组织研究者要建立宏大理论并不现实,甚至有害。第一,正如Merton(1968)和Bourgeois(1978)所主张的,宏大理论可能是科学研究的终极目标,但是社会学和组织研究目前并不足够的知识积累不允许学者建立像物理学领域中的宏大理论。第二,社会科学中的宏大理论产生了相互竞争的意识形态或哲学派别,阻碍了理论的建立和发展(Wagner and Berger,1985)。第三,社会科学并不像物理学那样,它具有独特性和复杂性,建立抽象而广泛的理论往往会牺牲对于现象的准确的认识,而且很可能使得理论无法证伪(Popper,1959; Bacharach,1989)。不能够被证伪的理论不是一个好理论。而社会科学中的宏大理论由于其高度抽象,很难将其概念和命题操作化为变量或者假设,或者由于其概念和命题高度抽象,不同的学者对其进行的操作化可能完全不同。这些情况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无法对于这个理论进行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