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术语学的发展历程和现状
一 术语和术语学
（一）术语
自人类社会开始生产分工起，人类语言中就产生了一些只有少数人掌握的、记录专门知识的词汇。严格地说，“术语”这一概念是随着现代科学的产生而产生的。英语中的term源于拉丁语词terminus，其本义为“界限、终点”。英语和法语最初分别用technical term和terme technique来表示术语。technical term在俄语中曾被翻译成технический термин，但这是不正确的，technical term并不等于技术术语，而是指一般术语，俄语中的对应词是термин。那么究竟什么是术语呢？自术语学产生以来，对术语的界定就从未停止过。术语定义的多样化源于其本身的动态性和多学科交叉性。逻辑学家把任何词（准确地说是与词相关的概念）都看作是术语；哲学家认为术语作为形式符号，就等同于浓缩的定义；语言学家则认为两者并不等同，术语只是概念的名称，而定义是对这一名称的详解；社会学家认为任何与科学或生产相关的专门词汇都是术语；行业工作者把与其职业相关的所有词汇都看作术语，而并不太关注这些概念在术语学看来是否具有系统性及足够的理据性。每个学科都从各自研究角度去界定术语，其定义只是呈现术语在本学科内具有的属性和特征，难免缺乏严谨性、统一性和科学性。然而我们知道，要在一种定义中把术语全部属性和特征都囊括在内是不可能的，也是无法达到的。即使在术语学界，不同传统术语学流派对术语本质的看法也存在差异，如加拿大术语学家隆多（Cuy Rondeau）将术语视为索绪尔意义上的语言符号，即为所指和能指的统一体。德奥学派代表人物维斯特（Eugen Wüster）受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影响，通过构建术语模型来揭示术语符号的本质属性，通过德国标准化学会（DIN）关于术语的定义可知，其也将术语视为能指和所指的统一体：
DIN 2342（1992：3）
Terminus （auch Fachwort）: Das zusammengehörige Paar aus einem Begriff und seiner Benennung als Element einer Terminologie.
术语（亦称专用词）：是由概念及其名称构成的整体，是术语集的元素。
俄罗斯学派则更倾向于从语言学角度去揭示术语的本质特征。他们认为，术语首先是某一自然语言的词或词组，而且在术语学产生以前，它是在词汇学框架内被研究的。下列标准与其持相同观点，即认为术语一词仅指概念的语言形式：
国际标准ISO 1087-1 2000：6
term: verbal designation of a general concept in a specific subject field.
（术语：一个特定学科领域中普遍概念的语言指称。）
国家标准GB/T10112 1999：8
术语是专业领域中概念的语言指称。
1993年俄罗斯术语学家格里尼奥夫将术语界定为“指称某一知识或活动领域的专业概念的词或词组。它是通过语音或文字来表达或限定科学概念的约定性语言符号”。注29这个定义通常被认为是传统术语学中最具代表性的术语定义。
总之，术语自身是一个多方面的复杂概念。作为一个综合性研究对象，可以从不同学科理论和研究视角来界定它。因此，术语的定义是开放的。随着对其认识和研究的深入，还会不断发现它新的属性和特征，术语定义的数量还会不断增加。关于术语的定义和本质问题将在下文详细阐述。
（二）术语学
术语学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其公认的创始人是奥地利学者维斯特。他于1931年出版了《在工程技术中（特别是在电工学中）的国际语言规范》一书。随后俄国学者洛特几乎同时（1931年）发表了《技术术语的当前任务》一文，开启了世界范围内的术语研究。上述两个理论成果为术语学被确立为一门独立学科奠定了基础。70年代术语学被正式确立为一门相对独立的综合性应用学科。
术语学产生之初，“术语学”本身这个术语在英语和俄语中分别经历了从多义到确定的过程。英语中与术语学相关的术语有terminology、terminology science、terminology studies。上述三个术语在不同的文献中都可表示“术语学”，其意义各有侧重，terminology studies倾向于术语研究实践活动，terminology既可表示术语学，也可表示作为总称的术语，即术语的总和，与俄语里的терминология同义。后来，相应国际组织倡导在英语中使用terminology science来作为以术语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名称——术语学。俄语中最初使用терминология表示术语学，然而该词本身在俄语实践中是多义的，至少具有以下几层含义：“①指术语词汇的总和或不定量的术语集合；②某一知识或活动领域的术语集合（医学术语、地理术语等）；③关于术语产生、构成、使用的学说；④关于一定语言中使用的某一知识领域术语产生、构成、使用及其在其他语言中的等值形式的学说；⑤一般性术语学说。”注30此后，为规范术语学术语，1967年俄罗斯学者佩图什科夫（Петушков В.П.）建议使用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一词来指称关于术语和术语系统的科学，即相当于第③和第④个含义。1969年召开的第二届全苏术语会议还对这一问题进行了专门讨论。“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得到众多学者的广泛认可，它相对来说更具有术语性，因为俄语中很多表示学科名称的术语都是用-ведение这个后缀构成的，如языковедение（语言学）、искусствоведение（艺术学）、литературоведение（文艺学）、металловедение（金属学）等。терминология则包含广义和狭义的理解。“在狭义上指某一知识或活动领域所有术语的集合。在广义上，指所有知识或活动领域的全部术语的总和”。注31
除了术语学的语言表达，术语学的学科地位始终是学界关注的问题。最初一些学者认为术语学不过是对其他学科的具体说明，是技术词典学而已。还有学者认为术语学指某一学科或技术的全部术语的收集和编排工作。迪毕克曾给术语学下的定义“术语学似乎是一门技术，即在某种具体的功能环境中，为满足使用者的表达需要而针对某种特定技术进行收集、分析并在必要时创造术语的技艺”注32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还有些学者甚至简单地认为术语学不过是归纳某一学科的重要概念，对其加以严格说明，然后按照字母顺序编出尽可能详尽的术语表，但实际上这连最基本的翻译工作都满足不了。应该说，上述对术语学的理解有些狭隘，原因在于术语学在成立之初主要是为了满足不同语言民族之间进一步交流的需要。这种需要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当时术语学的工作范围和方法。随着理论研究的不断深入以及术语工作的逐步完善，20世纪70年代，术语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几乎同时在奥地利和俄国被提出。在中国，直至2009年术语学才获得学科代码并进入国家标准之中，正式成为应用语言学下的一个分支学科。
作为一门综合性的应用学科，术语学主要包括理论术语学和应用术语学。维斯特的追随者、国际信息中心前负责人费尔伯（Felber）指出，“术语学的第一部分按方法来说是描写性的，即描述性和分析性的，第二部分是规定性的，即阐述各种标准和原则。俄罗斯术语学派原则上同意这一观点。”注33术语学因脱胎于语言学，其理论术语学的结构与语言学十分接近。按照格里尼奥夫的分类，“一般术语学和一般语言学一样，主要研究词汇、语义、构词、词组、语言和语言单位的产生和发展问题。除一般术语学外，术语学的研究方向还包括：个别术语学、类型术语学、对比术语学、语义术语学、称名术语学、历史术语学、功能术语学，以及近年来的新兴方向——认知术语学”。注34此后，列依奇克对格里尼奥夫的分类进行补充，建议还可分出修辞术语学，主要研究专业语言中不断增加的科技语体问题，对这个问题的研究要与因不同客观原因使用术语的其他功能语体相结合。塔塔里诺夫认为，理论术语学中还应分出一个方向，并称之为“术语学的方法论基础，也即术语学的哲学基础”，这个问题在洛特（Лотте Д.С.）、德列津（Дрезен Э.К.）、列福尔马茨基（Реформатский А.А.）、维诺库尔（Винокур Г.О.）、弗洛连斯基（Флоренский П.А.）、施佩特（Шпет Г.Г.）、波捷布尼亚（Потебня А.А.）、维诺格拉多夫（Виноградов В.В.）、戈洛温（Головин Б.Н.）等学者的著作中都有所体现。
术语学作为一门综合性应用学科，与很多学科都具有密切的联系。列依奇克通过图表阐述了术语学在现代科学体系中的地位。
从图1-2中可以看出，术语学位于四个学科群的交叉点：1）语言学；2）逻辑哲学；3）数学；4）科学学。术语学产生于语言学内部，具体说，是词汇学，并与词汇学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因为术语是某一自然语言中的词或词组。语言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和方法都可用于术语研究。除语言学外，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都是当代综合性科学——认知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还有一些学科交叉领域——篇章理论（篇章学）、称名理论和交际理论等所有学科的研究成果，都为术语学研究术语结构及其使用特点提供了可能性。术语学因此与很多学科具有紧密的联系。
图1-2 术语学在当代科学体系中的地位注35
综合以上对术语学学科地位及其内部结构的划分，可以说，术语学是这样一门学科：它根植于社会和人文科学（语言学），接近于方法论科学（哲学认识论、认知科学、符号学、系统论），即术语学中融合了语言学科、对象学科和方法论学科。确定术语学在当代科学体系中的地位时也应基于这一点。
二 术语学研究范式的演变
术语学是以一切科学术语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其研究范式的演变与当时社会科学知识的发展特点密切相关，尤其是受语言学的影响最为显著。在术语学产生之前，术语作为研究对象是在词汇学内部被研究的。术语是以某一自然语言的词或词组为基础的，它遵循自然语言词汇发展的规律和趋势，同时具有自身的一些特点，因此语言学从规定、描写到解释的研究范式都对术语学的发展产生重要影响。语言学中的“规定”和“描写”最初来自语法研究。“规定性语法是以经典古文为依据制定出的一套刻板规则，目的在于规定语言的正确用法。它要求语言的逻辑正确，形式纯洁，行文优美。而主张以描写语言的实际运用情况为主的描写性语法学派认为，语法的主要目的是广泛、系统、客观、精细地描写语言的结构和用法，而不是用真实的或想象的理想标准来规定如何使用语言。”注36二者的本质区别在于：规定性强调语言形式的规范，而描写性则重视语言使用的现状。语言研究中从规定到描写的过渡不仅仅局限于语法，还涉及语言研究的各个方面。作为标准语词汇中一个特殊的组成部分——术语也不例外。在术语学的每个发展阶段，关于术语的认识也在不断变化。阿列克谢耶娃根据语言学研究范式的演变（结构主义、功能主义、认知主义）将术语学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即“术语学的分类研究、术语学的功能研究、术语学的认知研究，也相应称为规范中心论研究（面向术语与逻辑的联系）、语言中心论研究（面向术语与语言的联系）、人类中心论研究（面向术语与人的联系）”，注37以突出每个阶段关于术语认识的发展和变化。
（一）术语学的分类研究（规定论）
20世纪30—40年代，术语学产生之初，精密科学迅速发展，因此出现了要借助正式通过的国家标准和专门的汇编文献来确定知识的必要性。这个阶段与术语学的奠基人物——洛特、德列津、维斯特所进行的有关专业术语资料的积累是密不可分的。1931年奥地利学者维斯特的《在工程技术中（特别是在电工学中）的国际语言规范》一书的出版为术语学被确立为一门独立学科奠定了基础，同年俄国学者洛特发表《技术术语的当前任务》一文，此后开启了世界范围内的术语研究。因此洛特和维斯特被并称为现代术语学的创始人。在这一阶段，从事术语研究的主要是不同知识领域的专家，而并非术语学家和语言学家，这是因为术语系统反映的是具体学科的概念系统，这只有相关领域专家最了解。洛特首先提出“术语是特殊的词”的著名论断，并以此为基础将术语与一般词汇截然区分开来，研究术语的特征，制定对术语的要求等，这种方法在专业文献中被称为“规定论”。该阶段的研究特点和内容主要体现为以下几方面：
1.术语的本质
自术语学产生之日起，术语的本质就一直是术语学研究的核心问题。在俄语文献中最早讨论这个问题的是洛特和德列津，还有一些语言学家（В.В.Виноградов, А.А.Реформатский, А.И.Моисеев, Г.О.Винокур, Л.А.Морозова）、术语学家（Н.П.Кузькин, Р.Г.Пиотровский, В.П.Даниленко, С.Д.Шелов, С.В.Гринев, Л.М.Алексеева）和逻辑学家（В.В.Петров, Д.П.Горский, Е.К.Войшвилло）都曾专门阐述过这个问题。绝大多数学者认为，术语是自然语言的词或词组，换句话说，也就是确定了术语的语言特性。列福尔马茨基在《什么是术语和术语集》一文中指出：“术语的本质特征应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与概念的相关性：术语是一个二元综合体，即是逻各斯（概念系统）和列克西斯（语言系统）的单位；2.独立于上下文；3.单义性；4.没有感情色彩；5.修辞中立；6.系统性、有序性。”注38然而，对于术语本质的这种理解无法解释术语特征中存在的矛盾性——一方面是希望术语系统内保持单义性趋势、没有同义词、简短性等要求，另一方面是上述问题在术语中不可避免的现实情况。列依奇克认为，只有信息检索和逻辑系统中的人工语言单位才能够达到“对术语的要求”，作为词汇单位的术语总是不断去追求“理想术语应该满足的要求”，但始终无法达到。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首先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术语的本质不在于它的语言物质外壳（术语所保持的一定自然语言的词汇单位的特性只能称作是术语的语言基质），而在于术语所具有的称谓专门知识或活动领域的概念系统中的概念的能力。然而，确定术语具有的语言基质，解释术语作为词或词组所具有的一系列特征，通过揭示术语产生的语言机制及特征去考察术语的本质，进而对术语作出规定和约束是这一时期关于术语本质问题研究的主要特点。
2.术语和词的区分
与术语的本质问题相关，关于“术语——非术语”的区分一直是术语学界争论的焦点，对于这个问题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
第一，一些研究者认为术语是特殊的词，是独立于一般标准语的、特殊的符号系统。代表人物是洛特、苏佩兰斯卡娅（Суперанская А.В.）等。苏佩兰斯卡娅提出“把自然语言分为一般词汇和专业词汇，所有专业词汇类型都具有共同点，同时区别于一般词汇，甚至在说到专业词汇的时候，不应涉及标准语的概念”。注39洛特在《技术术语当前的任务》一文中批评当时术语中普遍存在的种种缺陷，诸如多义、同义和同音异义现象，并提出了现代术语应该具备的几个条件：“第一，术语应该是真正的术语，即事物或概念的专名，不应该存在同义词或同音异义词；第二，术语不一定要由一个词构成，但要尽可能简洁明了；第三，本专业术语应与亲缘学科甚至是非亲缘学科术语相呼应；第四，现有的术语与新建的术语都应该引起一定的联想。”注40此后，很多学者追随洛特的这一观点，并对“理想术语”应该具备的属性进行了补充。他们认为，术语区别于日常词汇的特点在于单义性、准确性、系统性、独立于上下文、情感中立等。但这一观点很快遭到质疑，大量术语研究表明，上述要求只是人们希望术语具备的理想属性，而不是术语单位本身具备的现实特征。也就是说，术语应该尽可能达到上述标准，但对于洛特指出的现实术语中存在的种种缺陷是无法完全避免的。
第二，一些学者认为术语词汇是标准语词汇的一个组成部分。代表人物是维诺库尔和达尼连科（Даниленко В.П.）。达尼连科指出，“术语词汇是一般词汇的组成部分，它的词汇语义过程与标准语大致相同”。注41维诺库尔指出，“术语不是特殊的词，而是具有特殊功能的词”。注42也就是说，词由日常领域进入专业领域从而获得术语的功能。维诺库尔强调，术语与日常词汇的区别在于具有严格限制的使用范围和作为科学知识载体的特殊功能。术语的重要特征在于它的功能性，即指称专业知识领域客观对象的功能。但词汇的形态、语义、功能等方面描述也都适用于术语。术语同样具有一般词汇的功能：称名功能、指物功能、交际功能和语用功能。格里尼奥夫认为术语是“为准确称名专业概念而使用的专业语言中的称名性词汇单位”。注43他认为，术语与日常词汇的区别在于术语使用范围的特殊性和限定性。库兹金（Кузькин Н.П.）指出，“术语的语言现象遵循所有语言规律，与日常词汇之间不存在原则性差别，无论是从形式，还是内容方面都无法明确区分术语和非术语，区别在于语言外差别，即日常词汇称谓人们熟知的事物，而术语与专业概念相关，只有相关领域专家才能了解。”注44遵循上述观点的学者在对待术语的要求上也与“规定论”有所不同：承认术语多义性，存在同义词、反义词，可用词组以及不同词类的词表达概念。
随后，舍洛夫（Шелов С.Д.）指出，“传统上对于‘术语——非术语’的二分法已经发生改变，逐渐过渡为使用更加弹性和相对的概念‘术语性’（терминологичность）来描述一个符号具有术语属性的程度。”注45术语性即确定一个符号为术语的标准或者该符号体现术语属性的程度。“符号（词或词组）的术语性是根据其意义的解释系统相对确定的。在对其进行识别时，关于符号意义的解释系统所必需的信息量越多，那么这个符号的术语性就越强。”注46这个概念的产生充分说明了学界对于术语本质认识的转变，即术语和普通词汇之间并不存在绝对的界限。首先，术语也是词，遵循所有语言规律，区别更多体现为术语使用的特殊性和限定性，即术语指称专业概念，与专业领域概念相关。其次，术语既可出现在科学语篇中，也可在日常语言中使用。在日常语言中使用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术语仍然表达专业概念。随着科学知识的普及和渗透，人们的日常交流经常会涉及术语知识，比如人们会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把饮食状况不佳、没有胃口等症状判定为有“胃火”，这里的“胃火”即为中医术语，被非专业人士简单理解为上火症状“胃有火”，尽管“胃火”的专业定义（多由邪热犯胃；或因嗜酒、嗜食辛辣、过食膏粱厚味，助火生热；或因气滞、血瘀、痰，湿、食积等郁结化热、化火，均能导致胃热（胃火）；肝胆之火，横逆犯胃，亦可引起胃热）他们并不知悉，也不会影响其使用。第二种情况是术语表达转喻意义。也就是说人们已经熟悉并掌握术语所表达的概念，同时把这种模式转移到对其他事物和现象的描述上，如“大脑被‘格式化’”等。
在对现实的科学语篇进行术语分析时，通常需要明确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在专业领域内，术语的意义即是它所指称的概念。第二，在形式层面，术语与一般词汇一样，具有语音、形态、构词和句法等方面的特点，而“理想术语”所应具备的属性，如形式简洁明了、保持单义等特点对于将术语与一般词汇区分开来并不足够。更重要的是内容层面，即术语应具有明确的使用范围，与科学概念密切相关，对于指称不同概念的同一术语形式来说，它的术语性是完全不同的。
3.术语的整理和规范
20世纪初，术语学理论发展之时，正值维也纳学派的逻辑分析方法在语言研究中占主导地位。以弗雷格（Frege G.）、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 L.）、罗素（Russell B.）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语言具有完美的结构，通过它应该能够反映客观现实的结构。他们提出创建形式化语言的设想显然剥夺了自然语言的模糊性特征及其表达科学事实的能力。虽然致力于建构全世界统一的科学语言的努力并没有成功，这种设想同时也使人们试图建立完美术语的做法有据可依。术语学初期的主要研究工作是整理和规范术语。术语的整理和规范主要分为几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术语的清点，即收集所选择对象领域的所有术语，对术语进行编纂加工和描述。第二阶段是对该知识领域的概念按照范畴和概念分类进行系统化加工。第三阶段是确定术语的“缺陷”。首先进行语义分析，揭示术语意义与它所称谓的概念内容的区别和偏离，找出没有术语称名的概念。然后进行词源分析，分离出更有效的术语构成方法和模式，指出不成功的术语形式，确定改善或替代不成功术语的方法。在大多数情况下，术语的清点和整理的结果以翻译词典、汇编词典、教学词典和专业术语词典的形式体现。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开展的中医药名词术语规范化研究即属于此类工作。以《中医药学名词》为例，首先从众多中医药名词中筛选重要常用名词5000条，进行规范、研究和审定，之后再按照基础理论、中药、方剂、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等分类研究，最后形成《中医药学名词》并发布。这些名词的审定和发布对于中医药现代化、走向世界、中医药知识的传播、国内外医药交流等方面都具有十分重要而深远的意义。
需要指出的是，术语的整理和规范工作通常以传统术语学从“规定论”角度对术语提出的要求为基础：1.内容要求：语义不矛盾，即术语作为词的词汇意义和术语在术语集中获得的意义不矛盾；术语集中的术语具有单义性；不应有同义词。2.形式要求：符合语言规范，消除行话；简洁性；具有派生能力；理据性；因术语语音、书写、形态、构词和句法等变体的存在导致术语在书写上存在许多两可现象，因此对术语提出恒常性要求，即术语形式不变。3.语用要求：推广度、国际性、现代性等。上文提到的医史文献研究所开展的中医药名词规范研究工作也首次使用了术语学方法，遵循术语单义性、科学性、系统性、简易性、国际性、约定俗成、协调性等原则，使得规范审定工作有章可循。
术语学发展初期，“研究工作主要体现在对术语形式的研究，没有哲学基础，没有明确的方法论基础，研究仅限于术语创造的个别问题，这些状况决定了当时术语学的性质及其方法论。”注47以对术语的“规定性要求”为基础进行的术语规范工作确实满足了当时科学技术交流的需要，但从术语研究角度来讲，这些要求似乎有些过于绝对化，严格限制术语在使用过程中的发展变异，束缚了术语发展变化的认知潜力。
4.术语学流派的划分
传统术语学通常把术语学研究力量及其成果划分为四个具有重要影响的术语学派：德奥（维也纳）学派、俄罗斯（苏联）学派、布拉格（捷克斯洛伐克）学派和加拿大（魁北克）学派。这是传统术语学阶段较为流行的一个划分方法。每个术语学流派的研究都有各自的倾向和特点。以欧根·维斯特（Eugen Wüster）为代表的德奥（维也纳）学派侧重从哲学、逻辑学角度研究术语。以概念为本，从概念出发，研究概念的本质、概念的逻辑关系和明确划分，以及以此为基础的术语规范化和标准化是该学派研究的重点。与维也纳学派几乎同时诞生的俄罗斯（苏联）学派偏重从语言学角度关注术语学的基本问题，主要包括：专业词汇的划分、术语的特性、术语和概念的关系、术语的定义、术语在其他学科中的地位、术语与一般词汇的区别等。布拉格（捷克斯洛伐克）学派强调术语研究的功能语言学思想，即把术语放在言语或社会环境（不同文本、不同语言以及计算机系统）中，研究它与相邻因素的功能关系。在关注术语理论研究的同时，十分重视术语标准化工作，主要致力于“对科技文献进行词汇分析；推广语言文化的方法论；推广命名原则和词的结构理论以及介绍有关概念和术语分类法方面的逻辑原则，并指导应用”。注48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的加拿大（魁北克）学派并不是致力于建立术语学的新理论体系，而是对前40年的术语研究工作进行综合，同时侧重术语的翻译研究和术语作为社会语言工具方面的研究工作，主要在建立术语库和翻译方面（包括机器翻译）成绩显著。
需要强调的是，以上四个术语学派的划分是传统术语学对世界范围内术语学研究力量进行的划分。这一划分直到今天仍然经常体现在很多著述研究中。然而在当今看来，世界各国的术语研究不断发展，已经取得了很多新的成绩，不再仅仅局限于上述四个学派，因此将世界范围内的术语学研究划分为四个术语学派的说法已属不妥。郑述谱多次撰文提出，术语学研究应抛弃“学派说”，强调从地域着眼，其原因在于，关于学派的定义一直没有严格科学的界定，学派或流派多被理解成传统哲学意义上的“学派”，即其理论持有对立观点的研究群体，如“唯名论”和“唯实论”。显然“术语学派并不是严格哲学意义上的学派，更多是基于实际需要和研究志趣形成的不同群体，所谓的术语学派之间从来都不是相互对立、互不相容的。”注49从上述关于四个学派的介绍可以看出，各个学派之间的差异主要体现在研究方法与研究侧重点的不同。此外，从近些年来召开的术语学国际会议的参会情况、会议主题及讨论内容来看，除了上述四个术语学派所在国家之外，丹麦、瑞典、挪威、芬兰、冰岛等北欧国家，尼日利亚等非洲国家以及南北美洲等国家的术语研究也取得了很多成果，并表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因此可以说，此前的划分已经不能反映当今术语学研究的发展状况。“如今世界范围内的术语学研究力量更多从地域角度来划分，如日耳曼语区、罗曼语区、英语语区等。”注50这样才能呈现出一个更全面、更合理的术语研究的新版图。但总体来说，奥地利—德国和俄罗斯的术语学研究成果仍处于相对领先地位，中国的术语学研究及其在国际术语学活动中的积极参与也正在取得良好的国际反响。
综上，术语研究初期，学者们关注的重点是术语的特点、形式和内容以及术语的整理和规范问题。以俄罗斯术语学的创始人之一洛特为代表的学者论证了研究术语的必要性并指出研究术语的主要方法，从规定论的角度研究术语的语言学特征。洛特在《技术术语的当前任务》和《整理技术术语》中提出了对术语的要求：简短性、清晰性、没有同义词和同音异义词、系统性、保持单义等，同时确定了术语学的主要任务：研究术语的演变、术语构成和术语的理据。这一阶段的术语学研究在术语理论以及术语的整理、术语系的建立、术语的规范化和标准化等方面成果显著。需要指出的是，洛特和维诺库尔关于术语本质的两个著名论断导致对术语和术语集的本质特征的研究沿着独立的两条线进行。术语的很多特征在这个阶段并没有得到合理的阐释。
（二）术语学的功能研究（描写论）
术语的功能研究以维诺库尔在《俄语技术术语中的一些构词现象》（1939）中的论断“术语不是特殊的词，而是具有特殊功能的词”为基础，重点研究术语的语言学特性，并研究术语和普通词汇的区别。维诺库尔也因此被称为术语学功能研究方向的创始人。进入20世纪80年代，很多学者倾向从动态的、功能的角度研究术语，他们追随维诺库尔的观点，在功能术语学框架内对术语进行历时分析，对于非语言因素在术语发展中作用的关注逐渐增多。这种对待术语的方法被称为“描写法”。维诺库尔认为，词语从日常领域进入专业领域就获得了术语的功能。称谓科学概念的功能是术语的本质属性。达尼连科作为语言学中功能研究方向的代表，研究术语作为特殊的语言词汇系统所执行的特殊功能。他在《俄罗斯术语：语言学描写初探》（1977）一书中详细分析了术语构成的不同模式，区分了四种有效的构词模式，详细分析了术语的词源结构、语法和词汇语义特征，确定了整理行业术语的语言学基础。列依奇克在《关于术语的语言基质》一文中指出，术语是在一定自然语言词汇单位的基础上形成的，因此语言特性是术语的本质属性。普罗霍罗娃（В.Н.Прохорова）在《俄罗斯术语（词汇语义构成）》（1996）中分析了术语构成的语义方式，描述了术语所有词语含义的类型：评价、情感、形象，分析了隐喻术语的构成类型（形式、功能、方位、结构、构造、稠度、联想转移）。列福尔马茨基认为，术语的主要功能是术语与概念的相关性。当词成为术语的时候，它的意义就被专业化并受到限制，在术语内部它获得了新的意义和环境。
随着术语研究的不断深入，人们逐渐发现，术语在使用中经常会违背这些对术语的“理想的要求”。对术语的规定性要求已无法解释作为专业概念表达手段的术语与所称谓概念之间的不对称现象，如术语中的同义、多义等，其背后的原因在于事物总是在各种矛盾和对立中存在发展的。郑述谱教授使用语言的“二律背反”（антиномия）来解释这种现象，这是俄国学者在研究俄语词汇过程中提出的一种说法。“它是指在语言使用中，存在可以同时成立的两个正相反的命题（或规定）之间的矛盾。这一观点对分析术语的使用也是适用的。”注51为解决术语在使用中存在的上述问题，人们尝试从术语的“语言层面”转入“言语层面”，从术语的言语功能角度出发来研究术语，也就是通过分析术语在言语作品中的使用功能来揭示术语的特性。因此，在术语学研究中产生了“语言术语”（термин языка）和“言语术语”（термин речи）的区分。“语言术语是指用来表达科学发展现阶段实际存在的概念，它们在言语过程中可以再现，并成为科学领域术语总汇的基础。言语术语是指在缺乏现成术语的情况下，学者、技术人员和专业人士等在言语过程中为表达新概念而临时创造的术语。”注52言语术语是语言术语存在的现实形式，是语言术语的直接体现。这一区分要追溯到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先驱——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提出的语言和言语二分法。这一区分对语言学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成为此后语言学研究的方法论原则，并适用于语言学研究的各个领域。“科学言语的产生不仅源于积淀在语言中的潜力，而且还包括语言个性特点及受情境制约的依赖性等一系列因素，交际的动态性使语言必须不断变换其反映客观现实的方法。”注53对现实术语展开描写，可以发现术语在篇章中使用时获得的某些重要特征。因此可以说，作为标准语中一个特殊的词层，对语言术语和言语术语的区分成为术语学篇章理论的基础，对术语学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此后一些术语学家虽然仍在为追求“理想术语”而提出种种要求，但在术语研究过程中都能够首先承认和接受术语在使用中存在的变异现象。术语首先是词，一般语言词汇是术语的语言基质，其中存在的同义、多义等语言现象在术语中无法避免，因此应客观现实地对待这一现象。
需要指出的是，规定论和描写论这二者不是截然对立的。语言是相对稳定的，它始终处于绝对的变化之中，一方面，语言只有相对稳定才能保证交流的顺利进行，另一方面，社会的发展变化必然会引起语言的发展变化，语言只有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才能有效地充当人类的交际工具，术语也同样如此。术语研究的目的之一在于整理并规范术语，以满足该学科领域的交流和发展。术语同语言一样，也是一个动态发展的系统，它始终处于从规定到描写，再到规定的循环过程中。实际应用中的术语会随着科学知识的发展而发生相应的变化，从而打破规范，术语工作者只有观察和研究在现实的科学篇章中使用的术语，揭示术语在使用中体现出来的特征，通过语义、逻辑等方法对其进行适度的规范，以促进术语更科学合理地使用。进入到使用范围的术语又会因各种原因而发生变异，促进新一轮对术语的动态描写。
（三）术语学的认知研究（解释论）
随着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的发展，自20世纪90年代起，术语学关注的重点从术语作为语言单位的特点转向术语的产生、使用及其背后的认知结构和机制，从认知角度揭示术语的本质属性和规律，这可以说是术语学研究中一个“革命性的转向”。
术语作为认知活动的工具和结果，与认知科学有着密切的联系。“人的意识、文化发展以及知识增长中的所有历史性变化，都会反映在语言的词汇系统中，通过对某一知识领域术语的分析，能够勾画出理论思想发展的特点和规律。”注54因此要研究科学知识的产生、发展、获得及模式化问题，就必须研究术语的认知特点。从认知角度来看，术语是认知和交际的单位，是专业信息的载体和存储形式，“它通过符号和概念再现的方式来模拟人的知识结构和知识体系，是人们对客观世界进行范畴化和概念化之后的认知结果的表现形式”。注55阿列克谢耶娃指出，“术语既属于知识，又属于认知。知识领域的概念构成概念系统以确定知识，与此相应，术语作为表达概念的名称构成术语系统以记录知识，上述过程都是通过术语系统与客观现实的相互作用来实现的。”注56因此可以说，术语与认知的联系是天然的，是本质上的。从认知角度去研究术语无论是对于术语学科自身的发展，还是对于科学知识和时代发展的需要，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并不是为追赶“时髦”而给术语学贴上认知的标签。俄罗斯及欧美国家率先关注到术语的认知转向，并注重研究术语的认知特性、功能、作用等，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从关注术语形式转向术语的使用。
传统术语学以术语作为语言单位的形式特点为基础，为其制定了一系列要求，以将其与通用词汇区分开来，并开展术语的整理和规范工作，然而随着术语研究的不断深入，人们逐渐发现，使用中的术语会随着科学知识的发展和概念内容的变化而不断发生改变，也就是说，术语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具有动态发展的性质。有很多术语最初在科学领域具有单义性，随着对知识的深入探索和认知的发展变化逐渐产生多义，指称不同的概念，这一语义变化过程只有结合术语的使用规律和人对于专业知识的认知特点才能掌握。因此，术语研究除了关注术语的构成及其规范，还关注术语的使用，也就是现实的术语在现实的篇章中是如何行使其功能的，同时应把认知主体的因素考虑在内。沃洛季娜（Володина М.Н.）在《术语称名理论》中阐述了术语学和称名理论的联系，分析了术语称名对专家认知活动的依赖性。她强调关注术语称名的心理语言学、信息理论、语言学和语用学等方面研究。可以说，只有把篇章、认知主体、功能、交际等因素考虑在内，“术语学才能获得不同术语的结构与功能的真实图景，才能找到术语类型的理论依据，提供术语构成与术语使用的合理推荐方案，才能描绘出或大或小的术语系统，才能看到这些系统不断变换其界限与功能的活动性等等。”注57
2.研究方法从传统的规定性、描写性转向解释性。
语言研究经历了规定、描写到解释，是人类的进步。传统的术语研究注重术语的语言特性、分析术语的语言结构，对非语言的认知能力研究不够。最初的术语研究任务是术语的整理和规范，面对术语不能遵守为其制定的要求这一现象，很多研究开始描述、总结术语从产生、使用到发展变化的过程中所体现的各种属性和特点，从认知角度对上述现象做出解释。认知是解释性的研究方法，从认知角度研究术语，可揭示术语产生和发展的认知机制。因为术语不仅是语言的范畴和单元，而且是思维、知识和认知的范畴和单元。它是在专业知识或活动领域通过科学认知和行业交流的相互作用产生的，有些术语甚至是专业人士个人的发明创造。术语形成的过程就是概念化的过程，因此对术语的研究，不可能排除人的因素。从认知角度去解释术语产生和发展的特点可考察人类的经验和认知变迁以及专业知识的演变，要比分析术语的语言结构具有更广阔的视角和思路。
3.对术语的全新定义。
从术语学诞生之日起，对术语的定义从未停止过。格里尼奥夫在《术语学引论》中给术语下的定义可以作为术语学定义的一个代表：“术语是某种语言中专门指称某一专业知识活动领域一般（具体或抽象）理论概念的词汇单位。”注58而认知范式为术语学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在认知研究视角下，术语被理解成认知和交际的单位。因此也就获得了全新的定义。贾布洛娃在博士论文中分析了认知术语学视角下术语的本质属性：“术语作为语言单位和专业知识单位是行业活动中认知和交际相互作用产生的结果。”注59此外，戈洛温把术语界定为“在某一专业领域里，具有专业意义、表达认知过程中形成和使用的专业概念的词或词组。它对于认知和掌握某领域客体及其关系具有重要意义”。注60沃洛季娜指出，“术语是特殊的认知信息结构，它通过语言形式表达在整个人类发展历史时期积累的行业科学知识”。注61从以上定义我们可以看出，术语的认知定义与传统定义不同的是，对术语的界定不局限于语言学框架，而是在认知科学框架内把术语与其所反映的科学知识的内在联系及其在认知和交际中的地位提至首位。
4.对术语和概念的关系重新定位。
20世纪50年代针对“术语——意义——概念”问题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大多数研究者认为，术语的意义是由定义赋予的，定义是对术语所命名概念的界定，但术语的意义中除了概念意义之外，还有其他的语义成分。然而“有关术语语义的著述所分析、研究的大多是已经统一的术语系统的意义系统，而不是现实篇章中的术语的意义，这就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程度上将术语的意义绝对化，认为术语的意义就是概念。很多研究也因此从规定论的角度对术语进行规范和总结。”注62而认知科学的发展使术语研究从关注外部语言结构规律转入语言内部机制。认知术语学要解释与知识相关的问题，即“人是如何对客观世界进行概念化并构建知识的？概念是什么？它是如何形成的？概念和术语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在知识系统中，概念是构成知识的基本单位，是联结知识的节点，概念是人们理解世界的方式和手段，它通过范畴分类来解释人已有的知识和先前的经验。”注63人对世界的认识、对事物和范畴的命名要通过术语来体现。从认知术语学角度来看，术语是专业思想和思维的体现形式，是专业信息的载体和存储形式，它在科学知识的概念体系中十分重要，它有助于我们理解和认知术语的构成及其表达的概念。“术语学作为开启科学思维的钥匙折射着关于外部世界的科学的概念构思。”注64因此，从认知层面研究术语就必然要把术语的语言形式与其反映概念背后的知识结构联系在一起，即认知术语学要关注的不只是термин—понятие的关系，而是термин—концепт的关系，进而考察语言结构和知识结构之间的内在联系。关于понятие和концепт的联系和区别详见第三章第二节。
5.承认术语认知功能的第一性。
自术语学研究开始之日起，术语的工具作用就被研究者们所重视，首先是称名功能和记录知识的功能。术语首先为概念命名，通过语言形式把概念结构固定下来。术语的发展状况直接反映科学知识的发展水平；其次是传递知识的功能。主要体现在术语所执行的教学功能以及确定和保存科学知识以进行交流的功能，各类术语词典执行的就是这一功能。然而术语在科学认识中的作用是多方面的。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术语的认知功能开始被关注，其中最主要的是揭示新知识，即启智功能。“科学知识的发展都要经历从推测到概念、由期望到实现，这种转变唯有借助术语才能实现。众所周知，首创一个新的专业思想表述等同于构建一个新概念，仅凭这一概念就足以丰富科学知识和认识。”注65
“科学知识的发展得益于科学概念体系（概念范式）的发展与更迭。概念范式最普遍的表达方式是相应的术语结构。概念范式的每次变化必定引起术语结构的形式或内容发生相应的变化。”注66术语的认知特性首先在于它是行业科学知识的单位，不仅是认知的对象，而且是思维过程的结果。其次术语信息不仅能够记录过去，认知现在，还能够启示未来，因为其中凝聚了长期积累的人们认知客观世界的信息。格里尼奥夫指出，“术语的聚合结构的启发价值体现在：可以构建作为反映对象的物质世界的认知形象，创建‘世界图景’，能够确立和使用术语的语义联系；使术语间缩短距离并系统化，进而使知识系统化；控制概念空白点的扩大；明确概念界限；形成释义。”注67
综上所述，随着语言学研究范式的演变，在术语学发展历史中，对术语的认识经历了从静态的、特殊的词到关注它的语言本质特性，再到认知视角下的动态性研究。术语学以全新和乐观的姿态进入新世纪。未来术语学的发展将与这些科学研究方向紧密相关：知识工程、认知理论、新一代计算机系统和人工智能系统的研制等。在理论层面将广泛使用一些前沿领域的研究成果，如认知语义学、专用语言理论等。术语学作为一门科学领域，将不断由描述向解释事实和提出有理据的建议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