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易》的命名之义

“对非常事物称谓的解读，犹如对其博大内涵的领悟一样，从来就不是一览无余，一蹴而就的事情。”（刘业超，2012：276）《周易》的命名之义，一直众说纷纭，无人能尽窥其秘。

《周礼·春官》记载：“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1]南宋王应麟《三字经》说：“有连山，有归藏，有周易，三易详。”由此可见，《易》有《连山易》、《归藏易》和《周易》。因《连山易》、《归藏易》原典早佚，现在唯有《周易》存世，所以我们所说的《易》一般指《周易》。关于《周易》的形成，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概括为：“人更三圣，世历三古。”上古时，伏羲创八卦；中古时，周文王作卦辞；近古时，孔子著《易传》，对《周易》作了权威性解释（刘蔚华，2007：22）（后人对此说有疑，于是有“人更多手，时历多世”等说，这里略去不谈）。

“周易”作为书名最早见于《左传》，如《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记载：“周史有以《周易》见陈侯者。”（周朝的史官用《周易》为陈侯演策算卦。）“庄公二十二年”换算成公历，是公元前672年（王振复，2011：33）。

关于《周易》的命名之义，说法不一。

首先看关于“周”的解释：

（1）“周”为朝代名，即“周代”。东汉郑玄《易赞》及《易论》云：“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唐孔颖达《周易正义》解释道：“又文王作《易》之时，正在羑里，周德未兴，犹是殷世也，故题‘周’别于殷；以此文王所演，故谓之《周易》，其犹《周书》、《周礼》题‘周’以别余代。故《易纬》云‘因代以题周’是也。”南宋朱熹《周易本义》明言：“周，代名也。”

（2）“周”为地名，即“周原”。孔颖达《周易正义》曰：“案《世谱》等群书，神农一曰连山氏，亦曰列山氏；皇帝一曰归藏氏。既连山、归藏并是代号，则《周易》称‘周’，取岐阳地名，《毛诗》云‘周原’是也。”“周原”指“岐阳”，在今陕西省扶风、岐山县境内，是周朝先祖古公亶父自陕西甸邑迁移到这里建造都邑的发祥之地。

（3）“周”为“周普”、“周备”。郑玄《易赞》云：“《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唐陆德明《经典释文》断言：“周，代名也，周至也，遍也，备也，今名书，义取周普。”清姚配中《周易姚氏学》以郑说为是，并举《周易·系辞传》“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知周乎万物”、“周流六虚”等语句为佐证。

（4）“周”为“周匝”、“周期”、“周环”。钱基博（2010：7—9）称：“‘周’之为言‘周匝’也，‘周而复始’也。”“‘周’有原始反终之义。”张其成（2007：10—11）认为，“周”当为“周环”、“周旋”、“周期”之义。周环、周期是《周易》揭示的宇宙生命的最根本的规律。“周易”就是周而复始的变易规律。

（5）“周”为“占”、“卜”。王振复（2011：35）认为，“周易”的“周”有“密”义；“密”有“正”义；“正”通“贞”；“贞”为占、为卜，因此可以说，“周易”的“周”，不仅仅指周代、周朝、周原，而且是与“卜问”即占卜、占筮、向神灵询问相关的一个汉字。

再看关于“易”的解释：

（1）“易”为“日月”。《易纬·乾坤凿度》曰：“易名有四义，本日月相衔。”郑玄《易论》曰：“易者，日月也。”东汉魏伯阳《参同契》曰：“日月为易，刚柔相当。”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曰：“秘书说‘日月为易，象阴阳也’。”

（2）“易”为“蜥蜴”。《说文解字》这样解读“易”字：“易，蜥易，蝘蜓，守宫也。象形。”意思是说，“易”字本像蜥蜴之形，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守宫”，这是一个象形字。“易，即蜴。蜥蜴因环境而改变自身颜色，曰之易，取其变化之义。”（祖行，2010：20）

（3）“易”为“飞鸟的形象”。有人根据《周易·系辞传》“远取诸物”的说明，认为原始的“易”字，是取其象形飞鸟的观念（南怀瑾、徐芹庭，2009：4）。鸟能在地上走，水中游，天空飞，走、游、飞三种行为状态可自由变换。“易”的“变换、变化”之义可能由鸟的行为状态变换引申而来。

（4）“易”为“卜筮”。郑玄《周礼注》曰：“易者，揲蓍变易之数可占也。”（转引自张其成，2007：12）清吴汝纶指出：“易者，占卜之名。《祭文》：‘易抱龟南面，天子卷冕北面。’是易者占卜之名，因以名其官。《史记·大宛传》：‘天子发书易’，谓发书卜也，又武帝轮台诏云：‘易之，卦得《大过》。’易之，卜之也。说者从简易、不易、变易说之，皆非。”（转引自杨鸿儒，2011：11）近代易学名师尚秉和发论：“愚案《史记·礼书》云：‘能虑勿易。’亦以易为占。简易、不易、变易，皆《易》之用，非易字之本诂，本诂周占卜也。”（同上）

（5）“易”为“日出”。黄振华1968年在《哲学年刊》第五辑发表论文《论日出为易》，认为“易”在殷代甲骨文中为“”，象征“日出”，上半部尖顶表示初出的太阳，中间弧线表示海的水平面或山的轮廓线，下面三劈线表示太阳的光彩。并认为“日出”象征阴阳变化，大义主于“变易”（参见陈鼓应、赵建伟，2015：前言3）。

（6）“易”为“将液体从一个容器倾倒进另一个容器”。据王振复（2011：38—39）的研究，甲骨文中，有一个“易”字，是个象形字，象征人用双手把液体从一个容器倾倒到另一个容器中去，这是最古老的“易”字。它源自一种上古关于水等液体之流动的巫术理念，即水的变幻不定，与人的命运吉凶息息相关。

（7）“易”为“交易、变易”。清陈则震《周易浅谈》中将“易”的定义分为两种：“一称交易，阴阳寒暑，上下四方对待是也；二称变易，春夏秋冬，循环往来是也。”（转引自祖行，2010：20）

（8）“易”为“简易、变易、不易”。孔颖达《周易正义》引《易纬·乾凿度》曰：“易一名而含三义，所谓易也，变易也，不易也。”孔氏又指出：“郑玄依此义，作《易赞》及《易论》云：‘易一名而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孔颖达，2009：4）这就是所谓的“易之三义”：简易、变易、不易。

（9）“易”为“变易、不易、简易、代易”。当代学者苏渊雷对“易”有这样的见解：“易则包括有无、生死、存在与不存在、现象与本质而言也。故以现象言，则曰‘变易’；以易体言，则曰‘不易’；以执一御万言，则曰‘简易’；以其有无相代言，则曰‘代易’。”（转引自杨鸿儒，2011：11）

（10）“易”为“变易、交易、反易、对易、移易”。清毛奇龄综合前儒诸说，在《仲氏易》中提出“易”有五层意义：“一曰变易，谓阳变阴，阴变阳也。一曰交易，谓阴交乎阳，阳交乎阴也。一曰反易，谓相其顺逆，审其向背而反见之。一曰对易，谓比其阴阳，絜其刚柔而对视之。一曰移易，谓审其分聚，计其往来而推移，而上下之。”（转引自章关键，2007：90）

（11）“易”为“不易、变易、简易、交易、和易”。国际易经学会会长成中英（2006：5）提出了“易之五义”：生生源发义（彰显不易性）、变异多元义（彰显变易性）、秩序自然义（彰显简易性）、交易互补义（彰显交易性）、和谐相成义（彰显和易性）。

（12）“易”为“生生不息”。《周易·系辞传》曰：“生生之谓易。”^[2]明喻国人认为：“先儒解易为变易、为交易，总不如《系辞》‘生生之谓易’五字为最确。”（转引自张其成，2007：12）易言宇宙万物生生不息，变动不居，易为生命哲学。

（13）“易”为“逆数”。《说卦传》曰：“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郑玄将“易逆数”理解为：“易本无形，自微及著。气从生，以下爻为始，故曰逆数也。”东晋韩康伯注：“作易以逆睹来事，以前民用。”朱熹《周易本义》引邵雍语：“自乾至坤，皆得未生之卦，若逆推四时之比也。”清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曰：“乾坤初索震巽，再索坎离，三索艮兑，是逆数也。”从《易经》卦爻看，每卦六爻为六阶段，是从下往上发展的，这是“逆数”，同时卦爻是用来逆推事物变化发展的，这也是“逆数”。

以上对“周”、“易”的解释，从不同的视角看，各有其理。张其成（2007：13）依据诸家看法，总结出《周易》命名之义有三种：

（1）周代或周地的占筮；

（2）周代或周地的变化；

（3）周环或周期的变化。

他认为，《周易》的命名表层含义是“周代或周地的占筮”，深层含义是“周环或周期的变化”。笔者认为此说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