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淡荡春光寒食天[1]。玉炉沉水袅残烟[2],梦回山枕隐花钿[3]。 海燕未来人斗草[4],江梅已过柳生绵[5]。黄昏疏雨湿秋千[6]。
译文:
春日的景物好舒展,寒食节在清明前。玉炉中名贵的熏香剩下一点点,袅袅轻烟还在燃。梦中醒来,首饰脱落,高枕无忧睡得安。 小姐妹斗草比优胜,南去的燕子还未归还,梅花已开过,柳絮飞满天。黄昏时稀疏的雨点,打湿了花园里高高的秋千。
心解:
李清照少女时代的诗词,堪称一鸣惊人,也好比一石激起千重浪,曾引起了各种反响。她从晁补之、张耒等“前辈”那里得到的是鼓励、奖掖和逢人“说项”;缙绅、文士对她的作品虽然也击节称赏,但真正为之动心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是赵明诚!赵明诚不仅激赏李清照的诗词,这位“词女”的一切无不使他倾倒。别人对“词女”,左不过口碑之誉,赵明诚却为之寝食难安,于是便有这样一个“昼梦”佳话的广泛流传: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醒来惟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他圆梦说:“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后来李格非将他的爱女嫁给赵明诚,她就是李易安啊,果然文章出众。托名元伊世珍《琅嬛记》卷中所引《外传》的这一煞有介事的记载,再生动不过地说明,赵家父子对“词女”李清照当初有多么心仪!然而起初这却是赵家的单相思,在得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前,李清照则被蒙在鼓里,否则她的几首“怀春”之什,为何写得那么低调和伤感呢?
清明,一向被称为女儿节,这里写的又是一首寒食即景词。而被唐玄宗呼为“半仙戏”的、深受宫中妃嫔和民间少女喜爱的秋千,在这首词中,却成了苦风凄雨中的一个孤寂物件,况且还不只是“秋千”——那原本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好季节,主人公却闷在卧室里春困。名贵的香料快要燃尽,只有残烟袅袅。她一觉醒来,贵重的首饰已脱离秀发隐藏在凹形的枕头里。春日昼眠,莫非她与赵明诚不约而同地也在做“昼梦”?
词的下片所写的少女生活和感受很像是话中有话,别有所指:眼看就来到春光明媚的清明佳节,成双成对的海燕竟然还没有从南方飞来,词人只好又加入到小女孩的行列去做斗草的游戏。她心不在焉地四处观望,看到江梅已经开过,只有颠狂柳絮随风飘舞。结句的“黄昏疏雨湿秋千”,是常常为人提及的好句,它既好在与清明时节的对景上,更好在恰如其分地表达出“幽居之女,非无怀春之情”(陆机《演连珠》)的待字少女的特有心态。
选评:
一、徐培均《李清照》:词中既写了时令,也写了人物。从上半阕到下半阕,词中的天气由晴转阴,心情也由娇慵转入凄清。“黄昏疏雨湿秋千”是一个很富于意境的句子,前人评价说“可与‘丝雨湿流光’、‘波底夕阳红湿’‘湿’字争胜”(黄了翁《蓼园词选》)。在这里,一位少女的伤春情怀,仅着一字,而神情毕现。其内心世界,令人可以想见。看来词人自己也快由天真无邪的少女走向多愁善感的盛年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二、陈邦炎:就这首词的艺术结构而言,除了以“梦回”一句为中心,上阕逆挽,下阕顺写,使全词既见错综变化而又层次分明、脉络井然外,还有一些值得拈出之处。如前所述,全词六句,显示了六个画面。每个画面所描画的又不止一物一事,而是两三种事物的组合。如首句写了春光与寒食;次句写了玉炉、沉水、残烟;第三句写了春梦、山枕、花钿;第四句写了燕未来与人斗草;第五句写了梅已过与柳生绵;末句写了黄昏、疏雨、秋千。词人把这么多的事物收集入词,却使人读来并无拼凑庞杂之感,只觉事物与事物间、字句与字句间融合无间,构成了一幅完整而和谐的画面。(《李清照词鉴赏集》)
[1] 淡荡:和舒的样子。多用于形容春天的景物。 寒食:节令名,在清明前一二日。相传春秋时,介之推辅佐晋文公回国后,隐于山中,晋文公烧山逼他出来,之推抱树焚死。为悼念他,遂定于是日禁火寒食。《荆楚岁时记》:“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
[2] 玉炉:对香炉的美称。 沉水:指名贵的沉香。
[3] 山枕:两端隆起如山形的凹枕。一说只是指高枕。 花钿:用金片镶嵌成花形的首饰。
[4] 斗草:一种竞采百草、比赛优胜的游戏。
[5] 江梅:指梅的一种优良品种,非专指生于江边或水边之梅。 柳绵:即柳絮。柳树的种子带有白色绒毛,故称。
[6] 秋千:相传春秋时,齐桓公由北方山戎引入。在高高的木架上悬挂两绳,下拴横板。玩者在板上或坐或站,两手握绳,使前后摆动。技高胆大者可腾空而起,也可双人并戏。一说秋千起于汉武帝时,武帝愿千秋万岁,宫中因作千秋之戏,后倒读为秋千。详见《事物纪原》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