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学研究(2014年第1辑·总第3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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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命世伟人”与“海内奇士”

咸丰三年(1853),曾国藩奉旨在湖南帮办团练事务,这种自筹资金训练乡兵的制度迅疾在其他各省铺开。次年,士绅陈伟琳也在江西义宁州筹备团练,其子陈树年、陈宝箴后来统领这支乡勇助官军抵御太平军,在攻城守土中显示出不凡的作战能力,从而得到曾国藩的称许:“天下团练并皆有虚名而鲜有实效,惟江西之义宁,湖南之平江,办团确有成效。以本地之捐款,练本地之壮丁,屡与粤贼奋战,歼毙贼匪甚多。”[5]

同治二年(1863)秋,陈宝箴初游曾国藩两江总督幕府(时屯驻安庆),“曾公引为上客,喜过望曰:海内奇士也!幕僚亦争交欢相引重,李公鸿裔专幕职,尤挟府君得代己。”[6]这次入幕时间不长,但曾国藩与其却不乏交流,尤其希望陈宝箴与乡人们在气节、文章方面深相砥砺。曾国藩对赣籍士人的评骘与期许震动了陈氏,“每念往者亲承言论,悼人材之衰息,顾谓宝箴与汪瀚辈‘以气节、乡谊与乡人相砥砺,以持其弊’,归而服膺,寤寐浸兴,如临师保”。[7]胡思敬《国闻备乘》“陈右铭服膺曾文正”条对此亦有论述:

陈宝箴初以举人谒曾国藩,国藩曰:“江西人素尚节义,今顾颓丧至此,陈子鹤不得辞其责。转移风气将在公等,其勉图之。”子鹤者,新城陈孚恩也,附肃党,官至尚书,日营求入阁,故国藩及之。宝箴以资浅位卑,愕然莫知所对。国藩字而徐解之曰:“右铭疑吾言乎?人亦贵自立耳。转移之任,不必达而在上也,但汝数君子若罗惺四、许仙屏者,沉潜味道,各存一不求富贵利达之心。一人唱之,百人和之,则风气转矣。”宝箴谨佩不忘,对江西人辄传述其言,且喜且惧,自谓:“生平未受文正荐达,知己之感,倍深于他人。”[8]

在幕之时,陈宝箴“谈天下利病,如示诸掌”[9]。作为实干型的人才,他不愿屈身为幕府文士,而欲亲战事,数月后即离幕复归席宝田军中。

曾国藩初任两江总督时,曾奏请拨江西漕银用作徽、宁防军之饷,但江西巡抚沈葆桢奏留供本省防军,并经户部议准。同治三年(1864)三月,曾国藩、沈葆桢又为江西厘金交恶:三月五日,沈氏奏请截留江西牙厘,专充江西之用,户部议准;十二日,深为军费忧心的曾氏则奏请牙厘仍归其经收,且词气抗厉,沈氏恼怒,上奏请准开缺。后经户部议江西牙厘一半拨归金陵皖南大营,一半留供本省之饷。曾国藩愤恚不已,欲与沈葆桢绝交。席宝田闻讯致信陈宝箴,希望其效法鲁仲连,出为调停。在复函中,陈宝箴对曾、沈的依存关系作了精到的分析,“两公系天下之望,且夙昔相知之雅,契分良深,非但气类而已。一时艰难有激之词,度亦不足为讶。譬之操舟者,中流遇风,舵师、榜人有时而责,及其既济,则盛气平矣。盖其所相责,徒以舟故,其志皆以求济,而非有他也。今两公同舟击楫之人也,顷者金陵勘定,余烬就衰,则所谓既济者矣。”并答应“当执此义极力陈之,不敢以人微言轻自阻”[10]。曾、沈之间的龃龉终为陈氏化解。朱克敬在《暝庵杂识》中渲染过此事:

曾国藩移军安庆时,与江西巡抚沈葆桢约:厘捐均归大营,有事则分兵回救。既而江西寇四起,曾军益东,葆桢惧救不时至,上疏请留厘金养兵,诏许之。国藩疑葆桢卖己,绝不与通。葆桢以书谢,亦不答。会陈右铭游江南,闻之,往见国藩,从容言曰:“舟行遇风,舵者、篙者、桨者顿足叫骂,父子兄弟若不相容,须臾风定舟泊,置酒慰劳,欢若平时。甚矣小人之喜怒无常也。”国藩曰:“向之诟,惧舟之覆,非有私也。舟泊而好,又何疑焉!”右铭曰:“然曩者公与沈公之争,亦惧两江之覆耳。今两江已定,而两公之意不释,岂所见不及船人哉?”国藩大笑,即日手书付沈,为朋友如初。[11]

该年六月十六日,天京陷落,忠王李秀成被俘,经审讯后于次月被杀。据张秋尘《忠王李秀成苗裔》,敬重李秀成为英雄的曾国藩将李之子秘密托付给陈宝箴,陈立刻送其至义宁老家,让陈三立教其读书,并为之娶妻,后生一子名国卿。李之子早卒,陈宝箴抚湘时,遂将李国卿交予主持水口山矿事的廖树蘅,委为矿局司事,之后乃在水口山安家续脉。[12] 这年,陈宝箴还致函曾国藩,请其为武宁举子汪瀚撰写墓志铭。

同治五年(1866)八月,曾国藩在为义宁厘卡委员朱宽成禀作批时语及陈宝箴,“该员在卡照常办事,又得陈守、李生等读书论古,问学日新,至以为慰。”[13]同年,江西巡抚刘坤一向曾国藩问询江右可用之才,曾在十月二十四日信中谈到:“承示物色陈守,学识并茂,余则慎所许可。右铭曾来安庆,接见多次,信为有用之才。武宁、义宁共有数人,志行优异,惜汪君遽逝,罗令被劾,右铭气类日孤,此外罕闻佳士。”[14]十一月十三日,刘在复函中也称:“惟有义宁举人,已保知府陈宝箴,品学尚优,胆识亦茂,虽间有不自捡束之处,终不失为豪杰一流。”[15]

同治六年(1867)初,陈宝箴再入曾氏金陵幕府,“宾僚益盛,游咏无虚日。”[16]次年七月,曾国藩调补直隶总督,陈宝箴乃决意就官邻省,以便养母,后以知府发湖南候补。同治八年(1869)四月二十七日,曾国藩接到陈宝箴书信及文稿一册。五月二十七日,曾国藩复函,称许陈“志节嶙峋,器识宏达,又能虚怀取善,兼具览众长”,赞其文“骏快激昂,有陈同甫、叶水心诸人之风”。从中也可见出曾国藩的文学观:他力主严法尊道,反对“剽窃前言,句摹字拟”,强调作文“端绪不宜繁多”,不能以“僻字涩句以骇庸众”,“论其本,则循戒律之说,词愈简而道益进;论其末,则抗吾气以与古人之气相翕。有欲求太简而不得者,兼营乎本末,斟酌乎繁简。”[17]

陈宝箴对曾氏一门推崇备至,盛称曾国藩为命世伟人,曾纪泽逝世时,他也递送挽联,“扬厉声名二十年,恢先世无外规模,绝学号能传墨子;谈笑折冲七万里,为中朝别开风气,乘槎何处觅张骞?”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八月为时务学堂所作招生启中,陈宝箴不忘以曾氏父子勖勉湘人,“湖南地据上游,人文极盛,海疆互市,内地之讲求西学者,湘人实导其先。曾文正督两江,创议资遣学生出洋……曾惠敏崛然继起,遂能力争俄廷,不辱君命。”[18]在南学会的多次演讲中,他也都将曾国藩举认为湘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