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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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猿何时分道扬镳

人类是天生的分类学家。纵观历史,我们的祖先在各地的树林里狩猎、采摘时,都会很自然地把植物、动物分门别类地归纳在一起。所谓自然分类法,划分基础就是生理上的相似性,自古以来概莫如此。长得像的就属于同一类,这仿佛是从日常经验得来的天经地义的道理:不管是人类、动物还是植物,孩子们总长得像父母!考虑到这一点,人类总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也就不足为奇了。事实上,我们与猿类、猴子有着诸多相似之处,称它们为人类的动物亲戚一点儿也不过分。当然,这个亲戚关系稍微有点远,毕竟,人和猿类之间的差异还是很显著的。人类的确是天之骄子,有幸拥有智慧和技术。我们创造了城市,形成了民族,修筑了寺庙,建起了大坝;我们还能乘着独木舟和各式轮船周游世界,甚至还发明了前所未有的毁灭性武器;我们能说会写,知晓礼义廉耻,能够坚守文化传承,上天与神明似乎只与我们同在;我们可以挺胸抬头,骄傲地直立行走,猿猴却只能四足着地,与兽类为伍;我们早已摆脱了充满野性的遍体长毛,还发展出了协调一致、高度精准的投掷能力,不管是长矛还是石头,我们运用起来都得心应手。

当然,在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传统信仰中(即便不是在所有的宗教中),人类和其他生物虽同为上帝所造,却生而不同。在18世纪和19世纪初的生物学理论中,进化链条井然有序。那时候的生物学家都在以一种线性的眼光看待进化现象,在他们看来,物种越复杂,历史就越久,通过比较不同物种的复杂程度就可以得知其相对年龄。人类是迄今为止最复杂的动物,其起点(大概是像病毒一样的某种东西吧)和终点之间的跨度最大,因而,人类的历史也一定是最长的。

1859年,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发表了划时代的著作《物种起源》,情况由此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达尔文的观点与他的前辈截然不同,达尔文认为进化不是线性和渐进的,而是更像一棵分叉的树。而且,达尔文表示,一个物种中之所以会出现新的性状(终点是新物种的出现),完全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不管什么物种,都会随着环境的变化做出各种反应。凡是形态和行为不能适应新环境的物种都会就此灭绝,在进化树上销声匿迹。

这种新的观点暗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推论:人类未必处于进化之巅,所有现存的物种都有资格傲然于世,至少它们都很好地适应了当下的自然环境。即便是那些已经灭绝的生命形式,在进化上也有可取之处。例如,到目前为止,恐龙就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群体:它们在地球上存在的时间要比人类已知的历史长得多。

在达尔文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最让大众感到不安的是:在枝繁叶茂的生命之树上,人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分支。其他灵长类动物似乎和我们有着同样的血统,其中,猿类又和我们最为相似。长久以来,人类都十分笃信自己与众不同,达尔文的观点却暗示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实际上,人类只是另外一种猿类罢了,我们与其他相近的物种密不可分,而且从来都是这样。

尽管有这些新观点的冲击,19世纪的动物分类学者们还是继续将人类摆在一个显赫的位置上(见图1-1):人类被众猿簇拥着,在进化树上占据着灵长目的一个独立分支。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个观点仍大行其道。细细想来,与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结合在一起看,传统分类学的关键在于其暗示了一点:人猿虽然同宗,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人类与猿类近亲相比,除了大脑明显较大以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差异让分类学家们无法忽视——人类可以直立行走,骨骼架构也与此相匹配,腿部又长又发达,双臂又短又软弱;而四种大型类人猿,无论是黑猩猩、倭黑猩猩(bonobo),还是大猩猩、猩猩(orang-utan),都是四足行走,前肢强壮、后肢弱小,特别适应在树间攀爬。随后,20世纪出土的原始人类标本也愈发证实了这一点。所有的标本都毫无例外地呈现出直立行走、腿长臂短、腿粗肩瘦的特点。从这些化石证据似乎可以得出结论:人类的进化史一定非常悠久。

图1-1 人与猿的关系

(a)20世纪80年代前的主流观点:人类这一支和类人猿(共四支)远远分开,人猿大分化发生在1500万年前。

(b)20世纪80年代起被广泛认同的新观点:人类与黑猩猩的血缘关系更近。黑猩猩、人、大猩猩三者是从距今700万~500万年前的非洲类人猿分化而来的。而再向前追溯到1500万年前,才是猩猩与这三者的祖先分化的节点。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得到一个毋庸置疑的结论:人类和大型类人猿的共同祖先最后生活的时代,一定早于猩猩和其他非洲大型类人猿分化的时间。这些非洲大型类人猿包括大猩猩、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对在亚洲出土的化石的研究发现,猩猩的祖先大约生活在1500万年前,那么从地质史学的角度来看,人类和大型类人猿的共同祖先一定是在此之前生存于世的。

从图1-1中可以看到,距今2000万~1500万年前,一个猿类家族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族系:一支最终进化成了我们今日所见的大型类人猿,另一支则义无反顾地朝着人类的方向一路高歌猛进。具备人类特征的祖先最早出现在大约400万年前,而在大分化发生的1500万年前到这个时间点之间,目前尚无任何化石发现,这多少是个遗憾。不过同时期猿类的化石也很罕见。促使骨骼形成化石的地质过程本来就具有相当的偶然性,而且这些古猿最有可能生活的森林环境非常不利于化石的保存。

尽管我们所做的假设看上去不是很严谨,但也绝不是无中生有。现存的这三种非洲大型类人猿,我们连一件其近期祖先的化石都找不到。其实非洲古猿化石的数量、种类都很多,但都集中在距今2000万~1000万年前之间,从那以后就在亚洲以外的区域内突然变得罕见起来。亚洲是猩猩的祖先及其近亲的发源地,亚洲巨猿(Gigantopithecus)体重约有200千克,曾经是地球上最大的灵长类动物。今日的非洲大型类人猿,包括黑猩猩和大猩猩,仿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样,其在距今1000万~500万年前的化石记录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