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忏悔
众人叩谢圣恩,纷纷起身,趁着起身的时候,荣小九抬头望了一眼高位上的男人。
圣人穿着明黄的龙袍,威严无匹,哪怕到了不惑之年,还是可以依稀看出年轻时的俊朗不凡。他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掌万人生死,这就是帝王。
荣铉在走过荣小九身边时,低声道“你的母亲虽没能给县主取名,但取了字……字‘澄儿’,澄:水静而清也,你的母亲是让县主活得明白,不要如她一般,到死都……”。
荣铉一面说着,一面走回席位,一直没有瞧荣小九一眼,他怕在荣小九身上,找到当年程霺影子,他怕被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再次爆发。
荣小九福身,道“多谢,大伯父!”
荣小九未曾想到印象中神秘的荣铉,同她说的首句话,竟是告诉她母亲给自己的取字,原来在世上并非是所有人,都忘记了母亲。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这是荣小九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善意的听说母亲,不禁感动得红了眼眶。
随后,荣小九又瞧了一眼左侧的荣慎由,就是这个人,让母亲的一生都活得悲哀,被一个蛮夷的妾踩在头上,日日活得不堪,最后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荣小九握紧了手,用余光瞧着边妩儿,这个曾经的继母,穿着丝绸的华服,身段凹凸有致,做着贤妻良母的模样,可却有着蛇蝎心肠,日后自己定会将她的美人皮一层层撕下来,赤裸裸的展现在世人面前,告诉荣慎由,你做的有多错!
与此同时,李怡也缓缓坐回龙椅,道“朕自亲政以来,事事谨慎,从未因个人兴致,而决定诸位爱卿的官职,诸位爱卿在私底下常抱怨升官难,没有熬到特定的年限,或是没能做出特别的贡献,朕都不给升官加爵,还特别严厉,老是被揍。
其实爱卿们是真的不懂,朕的一片苦心,朕觉得为官者……乃至地方官皆是直接涉及百姓的利益。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各位皆乃进士出身,均是学富五车,但读书多不代表知识渊博,特别是那些读死书之人,说白了就是两脚书柜而已,根本没有把知,转换为识。
是以日后,朕规定任何得到官职的进士,皆不能立马就去上任,而是先由朝廷考察是否合格,合格了再去为百姓做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圣人英明!”
“圣人英明,乃百姓之福!”
随后,李怡脸上挂着微笑,让群臣闲语,或问里坊琐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
又招来乐工罗程弹琴,配合着优人祝汉贞一起来继续表演。
荣小九回到席位上,释然地松了口气,笑颜如花地抬眸望向莫泫卿。
莫泫卿见小姑娘偷瞄自己,眼中笑意不变,唇角微启,张了张口,比划了几下唇形,道“给小九撑腰,是哥哥的本分!”
二人打起了眉眼官司,荣小九一扫心情的阴霾。
荣慎由遥遥对着姐夫白敏中敬了一杯酒,又对着长姐荣慎甲敬了一盏茶。
随后,紧紧握着拳头,慢慢陷入沉思中。
边妩儿自幼被卖进荣府,因聪明伶俐,年纪与自己相当,被他选中作为贴身婢子,他虽是庶子,但依旧碍于主仆之别,就算自己再喜欢,也只能做通房。
同程霺定下娃娃亲的本是嫡子荣铉,但他们几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再加上他姨娘早逝,长姐荣慎甲知他爱极了程霺的姝容,便令边妩儿帮着操作,与程霺生米煮成熟饭,抢了荣铉的婚事,他也因此与荣铉闹掰了,导致仕途被无数次打压。
后来成亲后,他本刻意远着边妩儿,但程霺心中却始终装着荣铉,再加上多年无子,和仕途被荣铉打压,荣慎由也扛不住了,将边妩儿从通房提为贱妾。
不想没多久,边妩儿就有了身孕,一胎得男,他也有了长子,自是疼之宠之,将边妩儿提为良妾,随后几乎就是三年抱两,他又有了两个女儿荣燕、荣薰。
程霺贤惠又给他收了五个通房,不成想一年之内他又得了五个儿子,他真的特别感谢程霺的大度,又重新宠爱程霺这个嫡妻,终于程霺有孕了。
与此同时,越人带了一批歌女给圣人献舞,领舞的边媚儿才艺双绝,一下子就获得盛宠,封为边才人。
这般一来,边妩儿是宫中边才人姐姐的身份也曝光,在府中地位水涨船高,再加上荣慎由一直没有嫡子,是他心中的隐痛,边妩儿又善解人意,他便将边妩儿抬为平妻。
后来,没多久,他的第八子殒命,虽然是庶子,那也是他亲儿子,那时程霺刚产下荣小九,他便令边妩儿着手调查。
忽有一日,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路过洛京,对荣慎由说了一些秘闻。
自古就讲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荣小九出生之日百花齐放并非吉兆,而是因她的降生夺走了家中众子嗣的运道,从而克死了他的第八子,且日后荣慎由也终生不会有子。
此话荣慎由刚开始还是半信半疑,但慢慢一件挨着一件,他的四个儿子竟相继夭折。
荣小九虽是嫡女,但荣慎由的子女并不少,没有什么可格外兴奋的了,又有了高僧断言,荣慎由对这个九女更是喜爱不上来。
便听从长姐荣慎甲的话,将荣小九送到庄子上,但那往日善解人意的程霺,突然变了,变得歇斯底里,非要一同去庄子里。
荣慎由一怒之下,便将发妻嫡女一同赶到庄子上,这一走就是整整五年。
直到其父渠州刺史荣异因年老辞官,归家一瞧竟然平妻掌家,大怒了一通。
荣慎由思过时,慢慢地也回想起与程霺的一点一滴,心中生出愧疚,便亲自将程霺母女接回荣府。
本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偏偏又听边妩儿说,荣小九是荣铉与程霺私通生的,荣慎由心中有了怀疑,他越看荣小九长得就越像荣铉。
没几日,荣异就病逝了,荣慎由断定是荣小九克死的荣异,对程霺又是发了一大通脾气。
再后来程霺就病了,身子越发不好,就算汤药不断,也依旧没有任何用处,不到一年人就不行了。
程霺在弥留之际撑着枯槁的身体,等在水仙园见他一面,跪下恳求请荣慎由照顾好荣小九,可直到翌日程霺咽气的最后一刻,也没能等到荣慎由的应允。
程霺死不瞑目,后宅时常能瞧见其魂魄游荡,荣慎由心中有诡,令边妩儿请来法师超度,荣府这才算安定了。
荣慎由念着程霺的遗愿,没有再对荣小九做什么,但却喜爱不上来,就算逢年过节,也不会请来聚在一起,吃上一顿阖家饭,就这般仿佛遗忘在后宅。
直到月前,万寿公主给郑颢选妾,在边妩儿的提醒下,荣慎由才想起遗忘在芙蓉院的嫡女。
将荣小九配给曾经的状元驸马,他觉得荣小九是高攀不起的,再又是为了唯一儿子荣蒸的仕途,他一口便答应用荣家嫡女送过去,换一个解额给荣蒸。
本来这个月就要将荣小九抬过去,可偏偏在那日府中里里外外就是寻不到她,无奈只能将日子错后到下月,反正是个妾,早些,或晚些都无妨。
可眼下,荣小九竟得了圣人的青睐,从乡主加封到县主,但婚帖已经递了过去,他若是将堂堂县主送去公主府做妾,全朝堂上下都会骂自己疯了吧!
正在自己犹豫,想要讨回卖身契与纳妾文书之际,却来了这么一遭,将长女搭进去。
在荣慎由心里,最疼爱的是荣蒸,其次就在荣燕,且荣燕乖巧懂事,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委身为妾实在是太埋汰了,真是悔之晚矣!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洛京,驿馆。
由于老武威郡王莫昕与莫铸,父子两代都是死在吐蕃的战场上,再加上荣小九来到上林苑,也无需暗卫保护,臧凛、臧冽便被暂时调去查吐蕃使者。
二人趁着各国使臣初到驿站秩序还乱,寻找一切蛛丝马迹,但事与愿违并未寻到有用的信息。
遂二人决定潜伏起来,继续窃听。
倏忽,一男子的声音,闯入二人的听力范围。
“你们吐蕃各个都是鞑虏、蛮夷,是茹毛饮血的怪物,比畜牲还不如!”
“混账,竟敢登门挑衅,给本宫抓进来!”
“这里是大溏,你们吐蕃人凭什么抓我?”
“一个白面书生,竟敢登门挑衅,就要敢承受本宫的怒火!”
“来人啊,上鞭刑!”
“啪……啪啪…啪…啪!”
“啊…啊……你们乱用私刑!”
“啪……啪……”
“哼,将这混账,拖出去喂狗!”
闻言,臧凛不明所以的瞅了瞅旁侧,臧冽也不大明白这是什么套路。
二人趁着众人午睡的空挡,将吐蕃侍卫裹在草席里的书生翻出来。
臧凛号着其脉,道“回天乏术,伤得太重了!”
臧冽趁着书生还有一点微弱的喘息,强喂了一颗补气丹,见书生醒了,道“你如今大期将至,将你的冤屈道出,也许我们可以为你报仇。”
书生的身子,他自己明白,眼下已是强弩之末,见二人一身正气,不由得心生信任,道“多谢,壮士,咳咳!在下字片玉,封川县文德乡长乐里人士。
在十多年前,家母与舅父有意将儿女结为良缘,便许下了口头承诺,但如今在下生父早亡,母亲改嫁,舅父家的女儿便宁死不愿嫁我。
这些年片玉励志读书,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家乡通过府试、州试,有幸考得头名解元,今年上洛京赶考。
表妹得知片玉来洛京,差人递了封书信,说她今生只嫁英雄,近日各国使臣便要来洛京拜寿,只要片玉敢在驿馆门外叫骂,她便愿嫁与在下……一时冲动,这才有了今日这一遭,真是悔之晚矣。”
书生缓缓道完,气色越发不好,脸上已经有了死气。
“你家表妹可是貌若天仙,竟值得你这般舍命?”臧凛虽气这个书生以卵击石,但同样替傻书生惋惜。
书生气若游丝,摇头道“片玉从未登门拜访舅父,更未曾见过,本想着待来年高中再去也不迟……只是为了曾经的诺言,才犯了……傻……”
“你舅父是谁,家住哪里,今生可还有什么未了心愿?”臧凛连忙给书生输送内力,又再拖延了些功夫。
书生弥留之际十分感动,强撑着拱手,道“舅父便是洛京名师梁明甫,表妹芳名梁鹭,在下虽恨她诓骗于我……但家中母亲与继父,待片玉极好,不能报恩,才是片玉最大的遗憾啊!”
臧凛见书生这般有孝心,不禁心生好感,道“你的事,咱们会同我家主子言明的。放心去吧,相见即是缘,稍后咱们会凑些银子给你寄到家乡,供养老母的。”
闻言,书生将怀里的小包裹递了上去,想到再也不能见到家中的老母,无力的流着血泪,缓缓的闭上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