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通论(第二版)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节 国学的认识

“国学”这个词提出的同时或稍后,也出现了“国故”和“国粹”等说法,尽管这些词汇的内涵大致相同,却在使用中体现出对待中国传统学术的不同态度。

一、国故

魏源在《‹定庵文录›叙》中说龚自珍“以六书小学为入门,以周秦诸子、吉金乐石为崖郭,以朝掌国故、世情民隐为质干”[10],尽管这里的“国故”还只是“掌故”“故实”的意思,但却能隐约地透露出当时学者心目中传统学术的大致轮廓,包括了经学、子学、史学、博物、考古等内容。1910年章太炎撰《国故论衡》,以“国故”一词概括中国传统学术,并将之分为语言学、文字学和诸子学三种。这个概念的内涵比魏源说要小一些,但也涵盖了中国传统学术的基本面。1910年,钱玄同认为当时很多青年学者“悉舍国故而新是趋”,因而创办《教育今语杂志》,“以保存国故,振兴学艺,提倡平民普及教育为宗旨”。[11]1913年,刘师培、黄侃创办了《国故月刊》,并在《发刊词》中明确提出“昌明中国固有之学术”的口号,用“国故”概括所有的传统学术。[12]1919年,傅斯年提出“必须用科学的主义和方法”来“整理国故”。[13]同年8月,胡适也在《新潮》上发表文章,支持“用科学的研究法去做国故的研究”。[14]11月,他又系统提出“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的主张。[15]1920年7月,又在南京东南大学讲演《研究国故的方法》,提出采用“历史的观念、疑古的态度、系统的研究和系统的整理”等研究方法,对中国传统学术进行整理。[16]

1923年1月,胡适在《‹国学季刊›发刊宣言》中说:“‘国故’这个名词,最为妥当;因为他是一个中立的名词,不含褒贬的意义。‘国故’包含‘国粹’;但他又包含‘国渣’。”[17]1924年,他又说:“‘国故’这两个字……其意义,即中国过去的历史、文化史,包括一切。”[18]胡适对“国故”一词作出系统的概括,泛指中国的传统学术与传统文化。在胡适的倡导下,“国故”一度成为国学的代名词,许多学者对其进行了定义。如曹聚仁在《国故学之意义与价值》中的概括,最有代表性:“‘国故’之‘国’,乃专指‘中国’而言,非泛称也。‘故’之义为‘旧’;以今语释之,则与‘过去’二字相当。”[19]

章太炎、刘师培、黄侃、胡适等人所谓“国故”,一在于“故”,是为了与“新”学相比较,只有比较后,方有新、故之别,这就明确了其研究对象是1911年之前的学术与文化。二在于“国”,即中国本有的,或者经过中国化的学术与文化。三在于章、刘、黄等人主张以传统方法研究传统学问,有新时代研究旧学问的意味在里头;胡适等人则强调借鉴西方研究方法,以“整理国故”为号召,提倡国故意在保存,主张以新方法研究旧学问。[20]总之,他们以“国故”称呼中国传统学术,前提都是以“旧”学问为故,认为这些传统的东西需保存、需整理、需研究。只不过是胡适等人认为:中国传统学术已“旧”,不能担负起拯救时弊的作用,须用新学说代替之。而刘师培、黄侃等人却认为传统学术乃中华文化的根本,不能抛弃,还需要一一研究。

二、国粹

“国粹”的提出,实际是部分学者因担心中国固有传统的消失而形成的学术救亡观念,其中以“发明国学,保存国粹”的口号最有代表性,邓实、黄节、梅光迪、吴宓、胡先骕等是积极的呼吁者。

邓实是国粹派的组织者和理论家,他亲自主编《国粹学报》,作为这一主张的宣传阵地。他在《国学讲习记》中说“一国自有一国之学”,认为中国学术内容丰富深刻,西学的政治思想和社会学说,中国古已有之。[21]他主张用中学同化、包容西学,显然夸大了中国学术的博大精深。黄节是“五四”时期著名的文化保守派,他非常忧虑青年学西学而忘却中学,担心失去中国学术的根本而不能自主,讨论起来带有更多感情色彩。他说:“国固吾国也,学即吾学也。海波沸腾,宇内士夫痛时事之日亟,以为中国之变,古未有其变,中国之学诚不足以救中国,于是醉心欧化,举一事革一弊,至于风俗习惯之各不相侔者,靡不惟东西之学说是依,慨为吾国固奴隶之国,而学固奴隶之学也。不自主其国而奴隶于人之国,谓之国奴;不自主其学而奴隶于人之学,谓之学奴。”[22]这话说得沉痛伤感,几乎是在感慨学术的不能独立,会导致文化的不能自主,最终必然沦为西方文化的奴隶。将保持中国传统学术的自立自主提高到如此的高度,说明黄节对西学抱有很深的抵触情绪。

最有意思的是由留学生梅光迪、吴宓、胡先骕等人创办的《学衡》,也加入到保存国粹的活动之中。他们在《学衡》发刊词中阐明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的宗旨:“本杂志于国学,则主以切实之工夫,为精确之研究,然后整理而条析之,明其源流,著其旨要,以见吾国文化有可与日月争光之价值。”[23]可以看出,《学衡》表明了他们对中国传统学术和文化的固守,这显然是针对“新文化运动”中放大传统文化的弊端的思潮而来的。

如果说“国故”是一个学术概念,那么“国粹”更多是一个文化概念,提倡国粹的学者既有传统学者,又有留学归来的新派学生,说明“国粹”论者有一种深沉的文化情结:担心西学淹没了中学,主张复兴中学,批判欧化思潮。他们所谓的“国粹”,与晚清张之洞等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论一脉相承,认为中国文化优于西方文化,中学可兼容西学。其着眼点在“粹”,即着重强调中国文化之博大精深,感慨新时代新青年醉心西化而不懂传统文化的旨趣,忧心中国的学问或沦丧为西说的附庸,或失传于一代学者之手,故而带着深沉的学术忧虑,强化传统学术的某些优点,以图复兴传统学术。[24]

三、国学

19世纪20年代后,大家又开始普遍采用“国学”一词,来概括中国传统的学术。汪震、王正己合编的《国学大纲》,将“国学”理解为西学东渐之前的学术传统。[25]胡朴安在《研究国学之方法》、郑奠在《国学研究方法总论》中,亦如此定义。[26]蔡尚思《中国学术大纲》总结说:“国是一国,学是学术,国学便是一国的学术。其在中国,就叫作中国的学术。既然叫作中国的学术,那就无所不包了。既然无所不包,那就无所偏畸了……中国的固有文化,都不能出此国学二字范围外。”[27]国学的外延极其广阔,囊括了中国古代所有的学识。胡适在《‹国学季刊›发刊宣言》中作了界定,他说:“中国的一切过去的文化历史,都是我们的‘国故’;研究这一切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就是‘国故学’,省称为‘国学’。”[28]在他看来,“国学”可以看作是“国故学”的简称。[29]

从晚清到民国,无论是维新派如梁启超、革命派如章太炎,或是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如胡适、钱玄同等,还是相对保守的刘师培、黄节、黄侃等,甚至留学生梅光迪、吴宓等,都普遍意识到:无论西学如何传播,中国传统的学术仍需要进行系统的整理、研究,这是一国学脉之所系、一国文脉之所在。这种共识形成之后,各大学纷纷建立国学研究机构。

1922年,北京大学设立国学门,其宗旨在于“整理旧学”,其《研究所国学门启事》中将国学研究界定为对中国文史哲的研究。[30]1925年清华大学成立研究院,其《研究院章程》中指明国学研究的内容主要为中国语言、历史、文学、哲学等。研究院主任吴宓解释说:“兹所谓国学者,乃指中国学术文化之全体而言”,“本院所谓国学,乃取广义,举凡科学之方法,西人治汉学之成绩,亦皆在国学正当之范围以内,故如方言学、人种学、梵文等,悉国学也”,[31]不仅将国学的范围扩大,而且提倡用西方研究方法来讨论国学。与此同时,燕京大学、中央大学、厦门大学、齐鲁大学和东南大学、辅仁大学、东北大学、西北大学、中国大学等纷纷设立研究机构或国学系。

这一国学研究的热潮,到1930年代被中断。“九一八事变”打破了中国传统学术的自新之路,学术界开始分化,一部分学者投身到抗日活动之中,转而关注社会现实,甚至到了抗日前线,并参加了此后的国内战争。另一部分学者仍坚持在后方延续着传统学术的研究,尔后部分学者留在大陆,另一部分学者到了港台和海外,中国学术遂分途发展。港台学术的发展,在吸收西方学术方法的同时,更多延续了传统的研究路子,在经学研究、学术源流、版本考订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大陆学者则在思想、方法上另辟蹊径,侧重于思想的评判,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

现在我们来总结20世纪国学研究的贡献:一是确立了现代学术分类,将传统的经、史、子、集分为语言、历史、哲学、文学等学科;二是打破了经学一统天下的局面,解放出了诸多学问;三是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如边疆史地、考古学、风俗调查、方言研究、音韵分析等;四是革新研究方法,如二重证据法、文史互证法、田野调查法等,交叉学科的研究也逐渐形成。以这些成绩为标志,中国传统学术全面步入了现代转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