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习语的特征
语言作为文化的外在表现符号，它并不只是简单地表达文化现实，更是体现着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和思维习惯。习语语义上的约定俗成性反映了习语形成的历史文化环境和各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审美情趣，赋予了习语强烈的民族性特征，因此，除了习语本身在结构上的固定性和语义上的整体性之外，习语的文化特征也是习语的重要特征之一。
1.2.1 习语的文化特征
文化是一个范围很广而内容又十分丰富的概念，我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始终发生在特定的文化氛围内，可以说，文化是无处不在的。然而，人们对文化的认识和理解是多角度和多侧面的，关于文化的定义也是众说纷纭，各有侧重。目前对文化最古典的定义公认是19世纪英国杰出的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Edward Burnett Tylor，1832—1917）1871年出版的《原始文化》（Primitive Culture）一书中给出的：“文化是一个复合体，其中包括知识、信仰、艺术、法律、道德、习俗以及人们作为社会成员而获得的一切能力和习惯。”后来又有众多学者给文化下过很多种定义，但这些定义中的大部分仍以泰勒的定义为基础。比如美国著名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Eugene A.Nida）认为，文化可以分成以下五类：（1）生态文化；（2）物质文化；（3）社会文化；（4）宗教文化；（5）语言文化。这五个方面同时共存，又相互交叉和渗透，其中语言文化是在其他四个方面所组成的客观环境中产生的，并且是它们的表现和反映。
虽然文化包罗万象，辐射的范围很广，但总起来说，文化学家们通常认为文化包含以下三个层面：最表层的是物质文化，包括一切有形可感的物质和精神产品，如建筑文化、饮食文化、服饰文化、戏曲文化等；中层的是制度方面的文化，如经济制度、政治制度、行为方式、礼仪习俗等；最深层的则是观念方面的，包括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社会心态、审美情趣等。表层和中层文化是外在性的，易受外在因素的干扰和影响进而发生变化，而深层的观念文化是内在的，是一个民族长期形成的，具有极强的韧性和持久性，一般来说很难在短时间内被改变。
习语与这三个层次的文化都有密切的关系。首先，习语反映了地理环境、衣食住行等物质文化的方方面面，如：como el agua de mayo（及时雨）反映了位于西班牙中部的卡斯蒂利亚地区因地域原因，5月的雨水非常重要，因此人们就用五月的雨来形容非常渴望的某个东西；a calzón quitado（厚颜无耻地，肆无忌惮地）里的calzón是16、17世纪西班牙乡下人常穿的一种长及膝部的宽大的短裤；atar los perros con longanizas（用香肠拴狗；富得流油）里的longaniza是萨拉曼卡地区产的一种很有名的香肠。
其次，习语反映了宗教思想、政治经济、社会习俗等社会制度方面的文化现象。比如Cada uno quiere llevar el agua a su molino y dejar en seco el del vecino：过去人们习惯使用水磨来磨面粉，常常因为争水而发生纠纷乃至械斗，因为大家都想把水引到自己的磨坊，结果往往使邻居家的磨坊得不到水，民间据此编出这句话来批评那些损人利己的人或事。¡Ciertos son los toros！体现了西班牙人对斗牛的热爱。喜欢斗牛的人看到斗牛场上在安放牛栏或者在做斗牛的其他准备工作，就欣喜若狂，奔走相告：“¡Ciertos son los toros！（真的有斗牛！）”后来人们就用这句话来肯定某种猜测、担心或预兆。Puesto en el burro, aunque le dan doscientos源自古代西班牙的鞭刑。执行这种鞭刑时，先将罪犯的上衣剥光，然后把罪犯放到驴背上游街示众，同时接受行刑人的鞭打，鞭打多少下取决于法庭的判决。这里的doscientos指要鞭打200下，句子的原意是：“一旦被押上驴背，哪怕挨200下皮鞭，他也得忍到底。”后来就被用来指一旦开始做某件事，那么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也不管后果怎么样，都得坚持到底。
最后，习语也反映了各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社会心态、审美情趣等。作为人类智慧的结晶，习语不仅反映了一个民族的生活方式、传统习俗、宗教信仰等具体文化表现，更折射出这个民族的思维方式、民族心理、审美情趣等深层次文化内涵，正如英国作家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所说：“一个民族的天赋、智慧和精神都从他们的谚语中表现出来。”谚语作为民族智慧的集中体现，有的具有普遍性，会跨越民族和文化的边界，有时甚至所采用的比喻意象都很相似，比如西语Las paredes oyen和汉语“隔墙有耳”；有时所采用的意象不同，但是所表达的哲理是一样的，比如A caballo regalado, no se le mira el colmillo.和“要来的饭不能嫌馊”。另一方面，每个民族总有自己独特的认知方法，他们将自己对现实的认识和理解投射到语言上，并由此使得人类语言中的隐喻概念系统呈现出不同民族的特点和差异。比如大部分民族都具有基于其身体体验的思维方式，然而，具体到用身体的什么部位表达某种体验，或者说某种体验是否用或者用哪个身体部位来表达，各民族却有差异。比如西班牙语和汉语都用“腿伸直了”这一人死亡时的特征来表达“死亡”的意思，因此，西班牙语中有estirar la pierna/la pata，汉语中“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蹬了腿儿了（死了）”。但是也有很多“假朋友”的例子，比如quemarse las cejas在西班牙语中是“用功读书”的意思，而汉语“火烧眉毛”则是“事情非常紧急”的意思；tener la mano（muy）larga在西班牙语中是“好动手打人”或者“爱偷东西”的意思，而在汉语中“手伸得太长”则是“掺和进不该掺和的事情”的意思。
总之，词汇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构成习语的基本单位，很多习语的意义同构成它的词汇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词汇和文化是紧密相连的，不同民族由于其在地理环境、民俗宗教、文学历史及价值观念等方面存在的差异，表达同一概念的词汇由于文化的影响被赋予了不同的联想意义，甚至有些词汇由于其附加的深刻的联想意义而淡化乃至失去了其本身的概念意义。因此，把握词语的文化语境是理解词语意义的关键，不了解文化所带来的联想意义的差异，就无法完全领会词汇所承载的全部的语言信息量，从而导致对习语意义在理解和运用上的偏差。
1.2.2 习语的结构特征
与一般词语相比，习语在结构上的突出特点在于其固定性，即组成习语的各个部分是固定的，不能像一般词汇一样可以随意拆开、分隔或替换。西班牙语习语结构上的固定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习语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词构成的结构严密的固定词组，即习语的结构是语言在长期的演变过程中逐渐固定下来的，组成部分是固定的，不能被其他词插入、间隔或替代，也不能随意省略其中的某个词或进行其他的改动。比如poner pies en polvorosa不能在中间插入其他词如*poner ambos pies en polvorosaa；习语a tontas y a locas中不能省略介词a变成*a tontas y locas，也不能用另一个介词比如de替换a；习语a diestra y siniestra中间插入其他词，如*a diestra y, si te parece, a siniestra是不被允许的。
（2）习语的组成词不能随意替换，即使用同义词替换也往往使习语失去其原本意义，变成自由词组或者变成另外一个习语。比如corriente和común是同义词，但在习语corriente y moliente中只能用corriente而不能用común；tomar el pelo里面的pelo不能被其同义词cabello替换，否则将失去其习语身份。
（3）习语的各组成部分之间的顺序是固定的，一般不能随意调换。比如a diestra y siniestra不能写成*a siniestra y diestra；A donde fueres, haz lo que vieres是一个习语，而如果将其顺序调换，则*Haz lo que vieres a donde fueres不再是习语而是变成了普通的句子。
（4）习语里的组成词不能随意改换形态，比如形容词名词化，或动词改变其时态和语态，否则将失去其习语身份。比如carta blanca是习语而la blancura de la carta则是普通词组。习语Dime con quien andas y te diré quién eres中decir用的是将来未完成时，如果将它替换成一般现在时或其他时态，如*Dime con quien andas y te digo quien eres则不再是习语。A donde fueres, haz lo que vieres中动词用的都是第二人称单数，不可以换成其他人称。
（5）大部分习语里面的名词和形容词在性、数等方面是固定的，不能随意改变。pagar los platos rotos是习语，如果将其直接宾语变为单数形式*pagar el plato roto则不再是习语；同样，tirios y troyanos用的是阳性复数形式，不能变为阴性形式*tirias y troyanas。
（6）有些习语的组成词里含有古语或外来语借词。比如 dar en el quid, por fas o por nefas, cada quisque, de Dios en ayuso, acá y acullá，así y asá，a man salva, de so capa, quedarse asperges, hacer mutis, de ocultis, de festín, gol y penalti, hacerle la zalá等。
（7）有的习语的结构呈现异常，违反正常的语法规则。比如：a ojos vistas, a cierra ojos, a ojos cegarritas, a pie juntillas, a campo traviesa, estar pez等。
1.2.3 习语的语义特征
习语的语义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即习语的语义不是其内部各组成成分的总和，这是习语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有的专家（Cowie&Mackin，1993）指出，习语性（idiomaticidad）主要是意义的问题，虽然不全是这个问题。
（1）习语在语义上的整体性是习语区别于其他普通词组的主要标志之一。因此，我们理解习语的时候必须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不能根据习语的各组成部分的字面意思来解读习语的含义，否则就会犯望文生义的错误。比如estar el el ajo的意思是“参与某事”或“得知某事”，与“大蒜”没有任何关系；hacer novillos是“逃学”的意思；tomar el pelo（a alguien）跟“头发”没什么关系，而是“取笑某个人”的意思。有的时候，习语的某些组成词有可能依然保留了其本身的含义，或者与习语的习语义有某种关联，比如ponerse rojo como un tomate, dormir a pierna suelta, perder de vista, echar en falta里面的rojo, pierna, vista, falta都保留了原义，a vista de pájaro, echar leña/aceite al fuego, morder el anzuelo, caer en la trampa的字面意义与习语的含义有一定关联，能让我们联想到习语所要表达的含义。但是，尽管如此，习语的意义还是需要我们从整体上来理解，而不仅仅是其组成词的字面义的简单相加。
有的西班牙语习语中含有宾格代词la（las, lo, los）或与格代词le（les），比如dale bola, El que la sigue, la mata等，这些代词在习语长期的形成过程中已经固定下来，成为习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使用时不能被遗漏或发生词形的变化。这些代词具体指代的是什么，很多时候甚至连西班牙人自己都不知道。或许在这个表达刚流传开的时候人们是知道其具体指代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就慢慢忘记了其最初形成的语境，而只知道其习语义。比如El que la sigue, la mata最初是来自狩猎的一句话，原语是El que sigue la liebre，ése la mata，意思是只有对野兔穷追不舍的猎手才能捉到它，后来这句话逐渐变成了习语，用来表示“坚持就是胜利”的意思，而且在这一过程中逐渐简化，用la来代替了la liebre。¡Dále bola！（又是老一套！）里面的le指代的是皮带。过去西班牙士兵用一种蜡做的小球（bola）来保养皮带，让皮带更亮。当时的军官天天命令士兵用这个小球擦皮带¡Dále bola（a tu arreo）！，让士兵们很厌烦。据说在第一次西班牙内战时，有一个营的士兵竟因此叛变，高喊着“让蜡球见鬼去吧（¡Muera la bola！）”投到了敌方阵营。后来人们就用这个命令语来挖苦那些顽固坚持做某事或一再老调重弹的人。习语dársela（a alguien）con queso里面的la指的是捕鼠夹（ratonera），以前人们为了引诱老鼠上钩，在捕鼠夹上放上老鼠最爱吃的食物奶酪。后来人们就用这个习语表示“欺骗”的意思。
（2）有的习语在意义上具有双重性，即习语既有字面义又有习语义。有时字面含义和习语义有一定关联，或者习语义是字面义的联想意义，比如abrir los ojos字面义是“睁开眼睛”，习语义是“（对某人某事）有所警惕”，同样，cerrar los ojos字面义是“闭上眼睛”，它最常用的两个习语义“（盲目）服从”和“死亡”都跟字面义有一定的关联；类似的习语还有manos limpias, echar una mano, ponerse las botas, lavarse las manos, tender la mano, ponerse las medallas, rascarse la barriga, tocarse las narices, quemarse las cejas, frotarse las manos, apretarse el cinturón, echar un cable, sacarse una espina, sacar la lengua, poner las cartas boca arriba, subirse a la parra, hacer la cama, quietarse el sombrero, perder los papeles, tirar la toalla, recoger el guante, salir del armario, morder el anzuelo, morderse la lengua, caer en la trampa, echar leña al fuego, arrimar el ascua a su sardina, barrer para adentro, escribir el guión, llevar la batuta, ver las estrellas, bajarse del burro等。有的时候习语的字面义和习语义之间看起来毫无关联，比如ponerse las botas字面义是“穿上靴子”，习语义是“发财”和“吃饱喝足”，字面义和习语义之间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
（3）习语的语义是约定俗成的，其形成具有一定的任意性，而非源自逻辑推理。习语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下产生，并在人们长期的语言实践中逐渐固定下来的，其语义具有约定俗成性，不能单纯从其构成词的字面意义上去推论。有时候，习语的字面意义甚至是明显不符合常识，或者是违反逻辑的。比如tener pelos en el corazón（勇敢无畏；冷酷无情）的字面意思是“心脏上长了毛”，这明显是不符合常识的；“tirar la casa por la ventana”（挥霍无度）的字面意义是“把房子从窗子里丢出去”，从逻辑上显然是讲不通的，除非是个玩具房子。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运用类比的方法通过逻辑推理推导出新的习语，比如不能因为（algo）hacerse noche的语义是“（东西）消失，不见”，就推理出hacerse día表示“东西突然出现”；同样，不能因为“ponerse las botas”有“发财”的意思，就推断“quitarse las botas”可以用来表示“破产”。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有的时候人们根据某个习语所做的推论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也可能逐渐变成习语，或者在特定语境下形成某些具有特殊含义的语言游戏，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我们对习语有深刻的认识和把握的情况下，否则，这种推论和文字游戏是很危险的，很容易导致我们的交际意图失败。
（4）比喻是构筑习语语义的一个最重要的手段。有的习语义是通过明喻的方式建立的，比如西红柿很红，所以西班牙人用西红柿来比喻“脸红了”，因而创造出了习语ponerse rojo como un tomate；狐狸是性情很狡猾的一种动物，因此用它来比喻狡猾的人ser como un zorro；鹦鹉很喜欢学人说话，所以用hablar como un loro表示“人云亦云”等。这些比喻形象生动，本体和喻体之间的关系一目了然。但是更多的习语义却是通过隐喻的手段来建立的，比如如果喉咙里卡了鱼刺人会很难受，鱼刺对人来说是很不好的东西，所以用“sacar la espina”（拔出鱼刺）来比喻“除掉坏事”，“echar un cable（a alguien）”的字面意思是“（给某人）递一根绳子”，用来比喻“帮助（某人）脱离困境”，非常形象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