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政党与革命党
方愚公
党之一字,在我国向为不好名辞。故古代圣哲有君子群而不党之训。欧风东渐,社会科学传来,一班治政治学者,方有党之研究。然我国人士,素乏论理(Logique)观念,对于任何科学,皆好窃取皮毛,不加深考。流弊所致,耳食风行。党之研究,更人云亦云,毫无条理之分析。普通政党,与革命党根本异同若何,有无鸿沟界限,更非一班人所注意者也。政党与革命党既未使人明白了解,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军阀政客官僚高谈国民党主义自称信徒者,实无怪其然。国民党纠纷亦从兹不可收拾矣。鄙人不敏,窃以欲救国民党危亡于兹千钧一发之秋,须先从详细研究“党”字始,夫然后国民党所具资格标明,夫然后今日所争论之顺逆显然,不致贼人亦高喊捉贼者也。
政党在欧文为Parti politiqne,乃即一集团意气相投之政客,或党徒,采取某种政纲,用以号召民众,获得政权,而施行其政治之谓。革命党欧文为Parti revolntiromin,意即一集团志同道合之同志,应时代之要求,采取某种主义及政纲,以非常手段(即革命手段)推翻现有政治经济等制度,而以新式代之之谓。是政党目的在政权之获得。而革命党则在制度之革新。政党不必有主义。间有若干政党,自标某某主义,然含混模棱,言行不一;且有时为利害关系,而公然牺牲其主义者。革命党则视其主义即其生命;其政纲有时或不无出入之处,然其主义则万不能稍变。政党多活动其政纲,以图政权之获得。间有某某政党谋若干民众之利益,然仍不失为商店招徕性质,盖欲以之图二次,或多次政权之获得耳。革命党则牺牲自己专为社会之改革,以谋民众之幸福;有时即其主义未复一班民众了解,而与以同情,然仍不因之稍变更某主义,始终奋斗,以期异日之成功。故政党卜其得失为期甚短,而革命党则常期以极长之时间。又政党一时权衡利害,常不惜委曲求全,与他党合作。而革命党则无论如何,求其革命之目的达到;有时或为事实所阻,不能不变更其手段,然旗帜始终鲜明,绝不因而稍杀其本来面目。且普通政党,因其政纲之改变,即其主张之变更,故党内分裂当在意中事。一党之内,每多派别之产生职是故耳。革命党本其主义而革命,革命目的一日未达到,即其主张一日不变更。党内份子应该有革命与不革命、失节与守节之分,未许有左右缓急进退之别,犹之两军交锋!只认军士就为杀敌致果,就为临阵逃脱者也。总之普通政党始终主维持现制而逐渐改良,革命党始终主推翻现制而代以新制。吾人欲分别孰为政党、孰为革命党,当以此为权衡之柄。故革命党有时因其主义不坚,可一变而为政党。但政党除少数党员另树革命旗帜,或加入他革命党外,必不能变而为革命党者焉。吾人试考今日欧美各政党之前因后果,即可了然。
政党产生最早之国,莫如英吉利。十三、四世纪时,英国中产阶级反抗主权,贵族高僧等多主拥护,因而两大势力对抗之下,遂产生两大政党,即今之所谓守旧党(Conservateurs)与自由党(Liberaur)者是。时自由党本带有一二革命性,然不久即安于故制,变而为纯粹之政党。两党互相授受政权,竟达百余年之久。欧人尝譬之为两大政治公司:政纲其广告;民谓其主顾;获得政治后,而施行之政策,其货品也。每以其货品之优劣(即其政策之优劣)而卜政权之得失焉。考英之自由党,当时所定主张,本不过一部份民权之获得,初无谓制度上根本改造之观念。是革命党资格,根本上所具条件已缺,瞬息间变为纯粹之政党,实势所必致。惟英国最近所产生之劳动党(Parti dn trarille)自标革命之名,而毫无革命之实。该党首领曾数度组阁。其手段、政策,与普通政党初无若何之差异,欺己欺人,更卑卑无足道也。
法兰西,惟共和(Parti reblicnanpi)固轰轰一时之革命党也。然以其主张囿于一时,未见远大之眼光,故不久亦变而为纯粹之政党,今且四分五裂派别多端。互分互合,莫知所止。不过无论其或左或右,政见上或各有不同,按其实质,而不能为革命党则一也。他于各国今日之各种社会党,自其名义上观之,不无革性,然按诸实迹,均与普通政党同为一邱〔丘〕之貉。如法、比、德等国社会党,屡露头角于政治舞台。然或投降于资本家党,参加政治;或联合教会党,组织内阁。其手段、目的,根本上已与革命党风马牛不相及也。然则吾人今日于欧洲各党中可认为革命党者,仅花雪斯蒂(Faciste)、共产党(Communilte)与印度之各反英党耳。土耳其青年党,亦成过去之陈迹,今且不足道。(鄙人对花雪斯蒂与共产党,向持反对主义。不过吾人反对其主义则可,反其为革命党则失学者态度。又印度今日革命党派甚多,如甘地之不合作党、国民党等是,然其对英革命党则一,故统名之曰反英党。附此伸明,请读者勿误会为幸。)
国民党果为革命党乎,抑为政党乎。如属政党,则吾同志等站在党的立场上,而反对南京蒋氏党徒叛党,为无意思。盖政党分裂,本属平常事。分裂后,各党员不妨彼此互相标榜,各成一派,各树一帜,以号召国人,如大公司之股东分股互另组商店,各招徕其主顾可耳。顺逆云乎哉。如属革命党,则今日之各种派别纠纷为无价值。盖革命党既只知有革命,主张画一,派别何来。倘有空头领袖意见歧异,吾人只能认其为临阵逃脱之劣卒,安有其他之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