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伤痕累累的卡尔

在穿过乡间的整条路上，我都在想自己该怎么办。我思索着，如果把他带到我的住所将会意味着什么。艾达没有一丝反对的意思，只是不时地扫他一眼。他坐在我的前面，身体小小的，一言不发，像个孩子一般。可是他却不是孩子。

显然他一直都是知道艾达的古堡是在哪里的，现在，艾达要将他带进古堡。为什么艾达不对我说点什么呢?卡尔的出现是我一直期盼和等待的，而对艾达来说却不一样，显然艾达知道了他曾经做过些什么。卡尔走在我的前面，等着艾达去开门。

打开门之前，我注视着他，很想知道从这样一个欺骗过我的吸血鬼身上我能看到什么承诺。他的大眼睛灰蒙蒙的，充满挫败感，看上去困倦不堪。他默默地盯着我好一会，然后伸出左手，弯着手指握住大门中间的铁制横杆。我无助地盯着他看，只听见一阵巨大的响声——那大门开始从石头上松动。这时候，他停了下来，仅是把铁栏杆弄弯了一点，这样他就已经心满意足。现在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随地进入古堡。

我仔细看了看他弄弯的铁栏杆。在想，我能够做到他这样的事吗?我不知道。我无法估算自己的力量，我怎么可能估算得了这个?“进来吧。”艾达有些不耐烦地说。接着，她领着我们走下台阶，往楼下的地窖走去。

这里十分寒冷，那新鲜的春天的气息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她在老壁炉里点燃了熊熊的烈火，我点亮了蜡烛。当他坐在石头长椅上看着我们的时候，我觉察到了温暖在他身上的影响，他的身体似乎变大了些，他似乎将温暖吸入了体内。当他环视周围的时候，似乎是在吸收了光亮。他的目光变得清澈了。温暖和光亮对吸血鬼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我在另一张长椅上坐下。我的目光跟他一样，开始在这空旷、低矮的小屋里游移。艾达一直站着。这时，她走近他，掏出一块手绢为他擦脸。他盯着她，那眼神就像是盯着火光，蜡烛和摇曳在弧形屋顶上的阴影一样。她的举动就像别的东西一样让他产生了兴趣。我突然感到一阵颤抖，因为我发现他脸上的瘀青几乎已经消失殆尽!骨头已经重新长好，脸部的形状已经完全复原。现在的他，只是因为失血而有一些消瘦而已。

我的心不情愿地微微胀大了些，我想和他脱离关系，但是我忍不住还是要看着他。艾达为他梳着头发。她握住他的手，为他擦去上面的血迹。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显得如此无助。他们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启示对视着彼此。他往前挪了挪，重新转向火炉的眼睛充满了意味，显得更加深沉。要不是花边衣服上的血迹，他原本可以看上去像个人。

“你去了哪里？谁弄伤了你？你现在要干什么?为什么跟着我们？”我问。我想让艾达清晰地明白卡尔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回答。他在研究我，研究这石头长椅和石棺。三口石棺。“你肯定知道约瑟夫在干什么，”我说，“你是要离开，还是留下来?”

一瞬间，他的脸上显得十分痛苦，充满了挫败、温热和人类的痛苦。我在想，他是在多久之前像这个样子?他听见了我的心声，可是一点回应也没有。他看看站在火边的艾达，接着又看看我。他默默地对我说，“爱我。你毁掉了一切!但是如果你爱我，所有的东西都会拥有新生。”这默默的恳求是那么雄辩有力，可是我无法用语言表达。

“我该怎么让你爱上我呢?”他低声说道。“我能够给你什么?我所拥有的全部知识，我们神秘的力量，还是我的秘密?”我来到城垛之上，发现自己快要流下泪来。在他与我之间无言的交流中，他的声音和情感达到了如此令人怜爱的共鸣。这让我感觉他用天使般的声音说话——如果天使存在的话。

我从这没有关联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他就在我的身边。他用手臂将我抱住，用前额压着我的脸颊。他又向我发出召唤。这召唤并不沉重，却从数里之外向我飘来。在这歌声般的召唤里，他告诉我，有些事情是我们两个人将会知道并了解的，而其他人永远不会懂得。他告诉我，如果我对他敞开心扉，并给他我的力量，倾吐我的秘密，他就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有人曾经强迫他把我毁了，可是他是如此挚爱着我，因此没有这样做。

我知道那是约瑟夫，这真是个具有挑逗性的想法。然而我还是觉得奇怪。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出现了一个词：小心。我不知道艾达看见了什么，或是听见了什么。我不知道她的感觉。

我本能地躲避卡尔的眼睛。此时此刻，我最强烈的愿望就是直视他，理解他。然而我知道，我一定不能这么做。我无法在他面前隐藏这些。它们让我如此痛苦，我都无法向艾达解释。那一刻，我和卡尔之间可怕的沉默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我内心的某种敬畏和恐惧让我伸出手去，拥抱着他。我紧紧地抱着他，和我内心的迷惑和渴望作着斗争。“离开维也纳，是的，让我跟你们一起走。我不知道在这里我该如何生存。我总是在狂暴的恐惧之中跌跌撞撞。”

我听见自己说道：“不。”

“难道我的存在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吗?”他问。他转向艾达，发现她盯着他看，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僵硬。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现在，他在恳求我们两个。“艾达，你容不下我吗?我救过你”

“但是你又差点杀了我，”艾达说道，“你知道岩对我有多重要，你曾经想要独占他，我跟你说过的，我说过的。”

“不。”他用一种令人惊异的人类的方式摇了摇头。“对不起，那是因为我太爱他了。”

“如果只剩下我留着这里，我会毁灭。救救我，”他低语道。“把你们两个人未来短短的几年给我吧。我求求你们。我只要这些。”

“不行。”我再次说道。

他坐在长椅上，离我只有一英尺远。他看着我，脸上显出了那种可怕的、愤怒的表情。那种表情让他的脸变得狭窄、阴暗，像被挖空了一样。他看上去已经不再真实，只有意志还让他显得美丽而健壮。当他的意志受到干扰，他就会如同蜡烛玩偶一样融化。

可是，如同以前一样，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恢复了活力。“幻觉”已经过去。他站起身来离开我，走到火炉前面。从他身上，我清晰地感到了一股意志力。他的眼睛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也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切别的东西。他身后闪耀的火苗在他的脑袋周围形成一种奇特的光晕。

“那么你继续去爱艾达吧，继续过你以往那种放荡不羁的生活吧。你还是可以对一切事情都充满兴趣，充满热爱。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刻，你会发现，只有我才能拯救你。”他扫了一眼艾达。“你永远不知道她在欺骗你什么!”

这话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我无法隐藏它对我的影响。我发觉自己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悄然离开他，向艾达靠过去。“我并不是两手空空的来找你的，”他靠过来，故意把声音弄得很柔和。“我并不是什么都不付出就向你恳求。看着我，告诉我你并不需要我身上的东西，虽然我能够带领你通过将来的困难和考验。”他的目光在艾达身上闪烁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几乎是定在她的身上。我看见她的身体变得僵硬，并开始颤抖。

“你别伤害她!”我说道。

“你不知道我对她说了什么，”他冷冷地说，“我并不想伤害她。可是她都对你做了什么?”他用同样温和的声音说道。“每次死亡和觉醒都会毁掉灵魂，因此当夺取别人生命的时候，就会有人恨你，有人疯狂，他们会成为你无法控制的魔鬼。有人会嫉妒你的至高无上，也有人会将你赶出去。”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艾达，嘴角边牵出一丝微笑。“你们之间将永远隔着厚厚的帐幔!”

“我不想听你这么说。这毫无意义。”我说道。艾达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可怕的变化。我确信，现在的她，正带着仇恨看着卡尔。他发出一阵苦涩的、轻微的声音，似乎是笑声，但又不全是笑声

“够了，卡尔，”我回答，“你让我恨你。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可是我说的句句属实，这你是知道的。而你们俩所不知道的，是彼此之间那深深的仇恨和厌恶，或者说是痛苦，或者说是爱。”他顿了顿。我无话可说。他所做的事情正是我所担心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他看着艾达说道，“没有谁能够真正的拥有他，但是你跟他所不同的是，你无法独自生活。”我哑口无言。艾达眯缝起眼睛，嘴巴显得更加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