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人行--卡尔的煎熬

“在日复一日重复的人生中你会怎么活，我猜你将会试图让你的城堡变得更加绚烂，我警告你，再豪华的住所，如果它们持续半个世纪的话，它们就会变成监狱。只有跟那些和你一样强大、睿智的人在一起，你才能真正建立起和时间对抗的城堡。”

和时间对抗的城堡。这话对我这么一个无知的吸血鬼来说，却显得如此有力。我内心的恐惧在扩张，超越了别的一切理由。有那么一刻，他显得十分遥远，在火光中透露着难以形容的美。他那光滑的前额上，拂过几丝金棕色的头发。他的唇边绽放出愉悦的微笑。

“如果我们无法维持古老的传统，难道不能拥有彼此吗?”他问。此时，他的声音又像是对我发出召唤。“除了我，还有谁能够理解你的痛苦?谁还能明白，那天晚上，你将那间舞厅付之一炬的时候，内心的想法?”

“别说这个了。”我低语道。可是这时的我已经全身瘫软，似乎飘浮在他的眼神和嗓音之中。我强烈感觉到那晚的狂喜。我用尽全力向艾达伸出手去。以期望得到她的安慰

他咧开嘴唇，展露出一个极其悲伤的表情。“别再看她了，她能够理解这里面所蕴涵的讽刺和残忍吗?她能理解时间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就像现在这样吗?你别忘了，如果她当晚没有回巴黎，她已经化成灰烬了，而你就是凶手”

“求求你，不要说了。我让你停下。”卡尔的能力，还有什么吸血鬼能把能力运用得更加出神入化吗?在他那流动的美丽语言之下，他真正想要说的是：到我这里来，归属于我，而你们都将被牢牢地锁在我身旁的轨道之中。我的光芒将会让你们之间没有秘密可言。我拥有你们所没有的魅力和力量，因此，我将会控制你们，占有你们，并摧毁你们!

“我以前曾经问过你，”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们为你做什么”

“你!”他说道。“我要的是你!一直都是，从第一次见到你”

“并不是掌控我们吗?”我摇摇头，看见艾达也流露出同样的警觉之情。他并没有生气；现在的他一点恶意也没有。然而他还是带着一种欺骗的口气开口说话了。

“你竟然这样看我，当你征服我的时候，我把自己全都献给了你。”他说。“你还记得我为你做过什么吗。那些追随约瑟夫的吸血鬼怎么死的，真的只靠你放一把火吗。你要记住，我差点因为你的不耐烦走到阳光下。”卡尔的话语深深震撼了我。在墓地下面面对约瑟夫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害怕。可是，自从我们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体内积聚起一些愤怒，某些让他难以控制的可怕的情绪。

我看见他低下头转过脸去。他变得小而明亮，紧紧地抱着双臂站在火光前面想着如何向我发出威胁来伤害我。虽然这些想法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就已经消退，我却听见了它。可是一瞬间，有些东西扰乱了我的视线。可能是因为烛光摇曳，也可能是我眨了眨眼睛。不管是什么，总之他消失了，或者说，他试图想要消失。我看见他从火堆旁边跳开，身后划过一道深黑色的线条。

“不!”我大喊道。我抓住他，猛地向我看不清的某件东西冲过去。我的手中抓住了他的手臂，卡尔并不是要攻击我，而是想要跳进火里，一想到这些我差点崩溃。他的动作无比迅速，而我比他更快。我们面对面，在那地下小房间的走道里站着。

我听见我又一次说，我不会让他走。“不要这样，我们不能分开。我们不能带着对彼此的仇恨而告别，不能。”我伸出手紧紧地拥抱他，他几乎无法移动，我的意志突然瓦解了。我不在乎他是谁，不在乎他对我说过谎，甚至不在乎他曾试图要掌控我。对我来说，永远丧失了人类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让他留下来。我想跟他在一起，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他所希望的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现实。他不可能拥有比我们更强大的力量。他不可能让我和艾达分开。然而，令我困惑的是，他自己真的知道他在要求什么吗?有没有可能，他所相信的是一些更加单纯的言辞呢?我没有征求他的同意，就默默地将他拉回火堆边的长椅上。我又一次感到了危机，可怕的危机。不过，没有关系，现在他必须得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了。

艾达在自言自语。她来来回回地走着，身上的斗篷滑到一边肩膀上。看上去她似乎已经忘记我们身在哪里。卡尔看着她。她突然出人意料地转向卡尔，大声说：“你跟他说，‘把我带走吧。’你跟他说，‘爱我吧，’你还向他暗示那超乎常人的知识和秘密。然而对我们俩，你什么也没有给予，除了谎言。你是在用你的理解力玩弄伎俩，”她回答道，“你编造出一幅幅图景，非常孩子气的图景。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在古老的皇宫里，你曾经用最绚烂的幻想引诱约瑟夫，只是为了想要攻击他。在战争中，只要我们的战斗稍有间歇，你就要试图离间我们”

艾达说着独属于他们的过去，“是的，过去那些的确是幻想，这我承认，”他回答道，“可是我在这里所说的一切句句属实。你知道你给予岩的是什么吗。你没有告诉他黑暗天赋将会令他发狂，并最终将他毁灭。你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签订了契约，这些你都别想在我面前隐藏。”

“啊，可是你的思想真是够简单的，”她说道，“你以为你明白，其实并非如此。你能够清晰地记得人类的一切吗?你所感知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我对刘岩的情感。我爱他，超过我爱一切别的生灵。在我孤独的时候，他就是我的一切。你的理解错了。”

“理解错的是你，”他用同样柔和的声音回答道，“如果你曾经对别人有过真正的思念渴望之情，你就会明白你对他的感觉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

“够了，”我说道，“这些毫无意义。”

“不，”她镇定自若地对他说。“我和岩在很多方面都彼此亲近。在我清醒后的五十年的生涯中，我从未遇见一个人如我这般强大，除了岩。不管什么让我们分开，我们总能最终重新融合在一起。可是，我们怎么能让你这样的人加入到我们中间!总的来说，我的问题是：你能给我们什么，让我们觉得应该让你跟随?”

“我的能力，领导就是你们的需要，我能为你们指明方向”他回答道，“你们才刚刚开始你们的冒险之旅，还没有一个信念可以支撑你们。如果没有领导，你们将无法生存下去”

“无数吸血鬼没有信念或领导照样能够生存下去。不能生存下去的是你。”她说道。他流露出饱受折磨的痛苦。可是她还是不断地说下去。她的声音十分平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自己的问题，”她说，“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明白。”她又开始一边踱步，一边说话地看着他。“比方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逃离约瑟夫，”她说，“为什么总是追着岩不放。我还想知道，你和约瑟夫之间到底还有什么联系?岩浑身都蕴涵着人类特点又代表着什么。”她站起身来朝他走去，举手投足问没有一点显示出女人的样子。她眯缝着眼睛看着他的脸。

她说道，“关于我们，你们了解多少?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才到这个世界上的吗。”他默默无语，也掩饰不了他的惊讶。他带着一种天真而迷惑的表情瞪着她，接着站起来拖着步子走开。显然，他想离开她。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似乎灵魂已经破碎。一片寂静。一时之间，我感到一种对他的保护欲。她已经说出了令她感兴趣的那赤裸裸的真理，在我的记忆中，她一向就是如此。同样，她总是毫不理会某些别的东西。

她所谈论的只是跟她有关的，而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却毫不在意。他受到阻止，受到轻视。他的无助已经十分明显。在她的攻击下，他没有能够恢复过来。他转过身，朝长椅走过来，似乎是要坐下。接着他又朝石棺走去，然后是墙壁。这些坚硬的东西似乎都在表示对他的排斥。虽然他的意志最初总是无形地将这些排斥摒除，最终他还是被打得伤痕累累。他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接着走进那狭小地石头天井里。最后他转过身折了回来。

他把自己的想法牢牢地锁在心里，或者，更糟的是，他根本就没有想法!他的眼前只有那歪歪扭扭的图景，只有那简单的物质的东西在瞪着他：打着铁栓的门，蜡烛，火光。他似乎又看见了一些巴黎街道上的景象，零售商，卖报纸的小贩，各式各样的家具，各种乐器交织在一起的声音，来自最新书刊上的混杂的单词和短语。

我无法忍受卡尔现在受到的煎熬。可是艾达严厉地看着我，让我呆在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