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大医:21位医学大师的职业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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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听从祖国的召唤 记中国现代外科奠基人沈克非

王越琦

祖国的召唤,声声入耳,句句叩心

沈克非教授一生中有过多次重要选择,每一次他舍弃的都是自己优越的生活和工作条件,选择的都是祖国和人民的需要。1924年他在美国克利夫兰西余大学医学院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后,曾被校方以优厚的待遇留用,但是当接到北京协和医院的邀请时,他毅然回国效力。当年协和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在中国堪称一流,可是当原协和医院院长,时任卫生署署长的刘瑞恒邀他筹建一所中国人自己创建的医院时,他毫不犹豫地放弃协和的良好临床、科研条件,挑起了筹建国立中央医院的重担。抗日军兴,他出任卫生署副署长之职,抗战胜利后,他毅然辞职,担任国立上海医学院外科教授,兼附属中山医院院长和外科主任。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央军委决定组建军事医学科学院,他又心甘情愿地从医界名人的光环中退出,走进隐姓埋名的军事医学科研队伍。他一生都以听从国家的召唤为荣。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不顾个人安危,随中国远征军先后亲赴印度、缅甸战场,救治伤员。1951年,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他担任第二批志愿军医疗队的技术顾问团主任顾问,工作在中朝边境,亲自救治志愿军伤员。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沈克非教授这种时时刻刻以祖国和人民的利益为重,以祖国和人民的需要为己任的思想品格,至今为广大医务人员所敬重。

勤于实践,勇于创新

沈克非教授十分重视临床实践,强调病史和体检是每个医生不可或缺的基本功。在1963年武汉召开的全国腹部外科学术会议上,他鼓励年轻外科医生要独立思考,刻苦钻研,理论必须在实际中验证,成才必须经历实战的摔打,他格外强调外科医生的“三基”训练(基本知识、基本技能和基础理论)。

“实验外科是为临床外科服务的,是为了解决外科临床上发现的许多问题而进行工作的。临床必须依靠理论研究来提高,理论研究必须面向临床,因此,我们制订研究课题必须要密切结合临床。”这是沈克非教授一贯的主张。实际工作中,他从外科的临床问题着眼,制订一系列研究课题,例如用淀粉制作止血海绵,以填补我国在止血海绵方面的空白;以大网膜包肾来促进门、体静脉之间的侧支循环,作为治疗门静脉高压的方法之一;直肠脱垂悬吊手术的改进等,均是当时切合临床实践的课题。这些研究先以实验动物做细致的观察,然后运用于临床,均取得一定的效果。

为了推动中国外科学的迅速发展,繁荣学术空气和提高中国外科医师的学术水平,沈克非教授主编了国内第一部大型外科参考书《外科学》,期间他邀请了国内一百多位外科专家教授,撰写和总结中国外科界各方面的工作成果,介绍外科的基础理论和实践经验。在编写过程中,沈克非教授周密策划,先定出编写内容和原则,然后分工编写。稿件集中后,他一丝不苟地阅读每一章节,逐字逐句地仔细进行修改。该书在1956年出版后,获得广大外科医师的普遍欢迎,供不应求,先后重印6次,发行数10万册。为了及时反映20世纪50年代后中国外科学的新发展和新成就,他又倾注全部心血重编《外科学》第2版,原上海医科大学党委对此十分重视,特选派两位高年资外科医师协助他的编审工作。他不仅扩大了编写队伍,还将原来的内容彻底更新和扩大。《外科学》第2版于1963年出版后,立即获得国内外的普遍好评,被誉为中国的“克氏外科学”。在第九次全国外科学术会议上,该书获得卫生部的嘉奖,至今仍然是外科领域的权威参考书。

学不厌精,艺不厌新

沈克非教授“做到老,学到老”。新中国成立之初,提倡学习俄语,当时科学院组织了一次3个月的短期突击学习。沈教授当时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也一起学习,并且为了巩固学习成果,他提出翻译一本俄文外科学,还对一些学生的翻译做了修改。这种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令一起学习的年轻人敬佩不已。

1957年冬,沈克非教授相濡以沫的夫人、儿科医院院长陈翠贞教授不幸罹患肺癌,住在中山医院胸外科病房。每天下午,到了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沈克非教授总要到病房看望夫人。老两口偶尔低声细语,似乎生怕因交谈而影响病房安静的环境。有时碰到医生带领实习生走进病房,沈克非教授便悄悄离开,或在窗外阳台上逗留片刻,唯恐影响同学们学习。20世纪50年代初,沈克非教授兼任中山医院院长期间,仍然坚持以普通病人家属的身份,不折不扣地遵守医院的探视制度,不搞特殊化,在当时已被医院传为佳话。

沈克非教授在学术和业务知识方面从不居高自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据黄文华、赵雄飞教授回忆,他们就曾遇到过多次,当某个病人的治疗方案一时决定不下来时,沈克非教授经常去征求黄家驷教授的意见,两个人共同商讨,甚至将下级医生也一同带去聆听。

沈克非教授手术操作技术精湛,解剖细致,层次分明。他十分爱护正常组织,尽力减少创伤,严禁大块钳夹或结扎组织。据盛志勇院士回忆:有一次,在一台胃大部切除术的过程中,助手忽视了在胃体部覆盖盐水纱布保护。沈克非教授严肃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并再三说明:凡是显露的内脏都应该用盐水纱布覆盖,予以保护,勿使之干燥。沈克非教授对无菌术十分重视,从术野皮肤无菌处理,到铺巾保护,都有严格要求。施行胃肠道手术时他喜欢用小纱布条擦拭术野,要求严格分清黏膜和浆膜,擦拭黏膜后绝不允许用同一纱条触及浆膜,违者必受斥责。他的手术记录内容详尽,而且从不要别人代写,总是自己写好底稿由秘书打字,经他签名后送到病房,非常及时,从不拖延。曾有人问他,为何对解剖这样熟悉?沈克非教授回答,每次他在做手术前都要看一遍解剖学内容,手术后还要再看一遍,写手术记录时又回顾一遍。这样反复多次,还能不熟悉吗?

沈克非教授对待病人非常负责,无论贫富都以诚相待,和蔼可亲。他总是亲自询问病史,亲自为病人体格检查,认真对待每一例手术。在他心中,做医生就应当把解除病人的痛苦放在第一位。一次查房时,一位病人大便解不出,十分痛苦。沈克非教授立刻询问床位医生和护士有没有采取措施,当得知措施没有奏效后,他二话不说,要了一只手套,亲自为病人掏大便。跟随查房的医生非常感动,也很不安,扪心自问:为什么我们没能为病人做到这一步?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几乎每一个沈克非教授的学生,对老师的第一印象就是:严格、非常严格、极其严格!每天早上8点钟,他准时到病房查房,而床位医生如果没有把自己所管的病人病情熟记于心,提问时答不上来,他会毫不留情地当众严厉批评。每当大查房时,从实习医生到主任医生,每一个人都会认真做好准备,提前看书和查阅文献,因为沈克非教授问实习医生答不出来时,就问住院医生,直到主任医生。在这样的严格要求下,各级医生的收获也很大。他善于观察细节,及时纠正错误,如查房时发现有的医生不自主地叩碰床沿时,他会问道:“如果你是手术后的病人,床铺受到碰击,你的伤口会痛吗?”这种及时直率的指出,使医护人员养成对病人的良好举止和关心病人的习惯。

在手术台上的沈克非教授更是严格,无论助手年资多高,手术配合多么熟练,手术护士递器械多么敏捷,他仍然不时要指出操作上的不足,指出手术配合中的缺点,使得台上、台下的医生、护士思想集中,配合默契。据苏应宽教授回忆:一次在手术进腹的过程中,当分离腹直肌时,自己迅速拿甲状腺拉钩蘸水去拉,立刻被沈克非教授严肃批评。实际上拉腹膜时才需要蘸水,便于更好地保护腹膜。他要求下级医生做任何事情都要明白道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教育学生的机会。等到手术结束,脱去手术衣和手套,那时的他会轻松友好地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聊上几句。而助手们,也在这一过程中学到了宝贵的经验,感受到他人格的魅力。

虽然大家都怕沈克非教授那出了名的“严格”,却又都非常喜欢他全面的查房和生动的讲课。他不常做长篇大论的专题报告或学术讨论,更多的是经常结合实际病例,随时随地地教,下级医生则是从他的讲述、提问和一言一行中随时随地地学。他一般习惯用英文讲课,讲授的内容可深可浅,浅的可以是一般的医学常规,深的可以是前期研究与临床应用的交汇。吴之理教授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时沈克非教授花了2个小时亲自讲的“切开排脓”课程。当时沈克非教授说:“你们将来会做很多这种看起来简单,而实际很重要的手术,弄不好就会增加患者痛苦或破坏患者形象甚至面容,所以我要亲自讲课。”他引用生动的例子来说明切开排脓不容易:脓包熟否;不要和动脉瘤相混;要先用大针抽抽看,不可马马虎虎;刀口的位置和方向要选择好;对切口大小,引流物的选择,放置时间等问题,无一不做了详细的交代。他还不指名地介绍了一位“名医”,不事先用针穿刺,就一刀切入动脉瘤的故事,患者侥幸未死,该医生却获得“×××一刀”的美名,令大家捧腹。真是“听君一堂课,胜读十年书。”沈克非教授的课总是这么生动:当讲到什么人容易患胆结石的时候,就是3F(female,forty,fatty);当讲到脊椎结核时,他说:“扔个东西在地上,小孩子必然是直着身体、屈膝、屈髋部蹲下来拾取”,这样形象的比喻使你立刻牢记脊椎结核病灶侵犯椎体,弯腰势必使椎体受压,引起疼痛,所以不敢弯腰;当谈及如何才能成为真正的外科医生的时候,他说:“什么叫外科?外科就是内科加开刀”,说话的同时,右手贴近嘴边,好像怕此话被内科医生听到那样。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深深埋在大家的脑海里,永远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