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论众人抱着怎样一种想法,紧赶慢赶,这个冬天还是到来了。
冬天似乎来势汹汹,一下就与其他季节区分开来,从口中呵出的热气一下子就散落在空中。褚启手附在自己胸膛上,这段日子他总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梦醒后发现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般。
文辛走过来将手搭在他肩上,“想什么呢?”
褚启抿了抿唇,摇了摇头,压下那种令人不安的感觉,“许是离开太久了,我想家了。”还有她。
一阵寒风吹来,刮得人脸皮生疼,文辛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得了啊你,学学我,要懂得及时行乐享受生活。成日里顾忌这顾忌那,累不累啊?”
褚启看着这家伙没皮没脸的样子就有些头疼,“何事?”
文辛吸溜了下鼻涕,搓着手有些兴奋,“好家伙,你晓得吧。这段日子林庭之弄得那边鸡犬不宁,在暗地里下的手,偏偏叫人抓不住把柄。听说孙宪北脾气见长了不少,他手下的那些个将军因着这个还安静了些。”
褚启算了算日子,“今个是什么日子?”
文辛回味了下刚才在厨房多贪嘴的一碗饺子,舔了舔唇,硬生生增添了点猥琐的气息,“今个立冬啊,才吃的饺子,可是忘了。”
褚启将手背在后头,老远便瞧见齐老先生摇摇晃晃抱着汤婆子经过。他便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老头轻哼了一声,又摇摇摆摆走远,他才将那句话说出口,“是时候了。不然该迟了。”
文辛一头雾水,嘟嘟囔囔看着褚启走远。
褚启轻轻敲门,里头由远至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门就开了。
里头生了碳炉,烤得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苏盏正坐在里头看书,一旁煮着茶。
楚婉刚招呼他坐下,苏盏便端着茶来了,两人相视一笑,一举一动间有种难言的默契。苏盏将炭火烧得更旺些,火星子向上飞着,“许久不见褚先生,近来可好?”
褚启点头,“一切尚好。只是辛苦了你二位住在这般环境简陋的地方,是我照顾不周了。”
苏盏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说起话来却是丝毫不含糊,“怎会?我同阿婉在这住得挺顺畅,还是多亏了你与夏夫人。若是这般我们还要嫌弃,岂不是太不识抬举?”
楚婉也笑起来,“我原先以为夏夫人说起的家中小辈是谁,没想到是你,他乡遇故交,原来是好大一个惊喜。”
褚启愣了愣,低头喃喃了一句什么。
苏盏问:“褚先生今日来可是有何事?”
褚启扬起一抹笑容,却怎么瞧也是勉强的,“孙宪北的麻烦也该解决了,想必这场战争很快就得开始了。我晓得苏兄能言善辩,那此事便是再适合你不过了。只是可能委屈了你与苏夫人,这个冬天不能过个好年了。”
苏盏似乎是早有预料,也不吃惊,“无碍,能帮上你几分也是好的,但讲无妨。”
褚启喝了口茶,攥住了那方丝帕,像是在寻找慰藉,“想来苏兄对当今局势也是了解了,鲁程的作用对这三方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若是能暂时拉拢鲁程,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上几分。”
苏盏点点头,看了楚婉一眼,“需要我何时动身?”
褚启:“尽早。”
苏盏叹了口气,“我知晓了,此行定当不负众望。”
褚启站起来,“那便谢过苏兄了,我期待着听到你的好消息。”
外头风愈发的大了,卷起沙子,猝不及防就迷了人的眼,褚启擦擦掉出来的泪,发现原来是自欺欺人。
对于夏宅来说,这个冬天刚开始便不存在甚么好兆头。仿佛是应了大夫那句话,夏南烛的病又严重了些,以至于卧床不起,日日昏睡着。徐云新百忙之中又抽空看了一眼,依然被孔琳琅堵在门口进不去。
孔琳琅颇为瞧不起这家伙,失了一个崔运盛,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甚么大不了的,果然是老谋深算,不安好心。
孔琳琅日日忧心着,以至于没发现这座城安静了许多,平日里守卫着的士兵似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踪迹,待他发现之时,徐云新已经联同鲁程发兵北上了。
夏南烛已经醒了,只是精神还是不大好,她笑得少了,整个人都显得冷淡起来,“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发现?”
孔琳琅羞愧得几乎要将自己埋在地里,哼哼唧唧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瞧起来夏南烛倒像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
夏南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她近来这个动作似乎做得特别多,她寻思着,约莫是被孔琳琅气得,“你多花些心思盯着徐云新的动向,我死不了。”
孔琳琅低头,“是。”
徐云新的兵马来得格外快。孙宪北只是一个瞬间稍微失察,便已兵临城下,丧失了主动权。以至于他终于维持不住平日里的那副温和面孔,整个人都狰狞起来。
“如今是个甚么情况,你们都看清楚了罢,如何?是不是很合你们心意?”
孙宪北的将军们此时仿佛失了声,一个个被骂得狗血淋头,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被盯上,丢了小命。
孙宪北看着这群傻乎乎愣着的家伙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愣着做什么?派兵防守!”
将军们一个个被吓得屁滚尿流地走了,副官站在门口吹着冷风也不愿踏进那个房间半步。只是,副官确实忽略了一个人,他该知道的,总有些人是不怕死的。
徐云虚拍了拍孙宪北的背,替他顺气,又端了热茶让他喝了,才问事情的缘由。
孙宪北眼眶通红,脖颈上都爆出青筋来,“你们徐家人,真是不错。”
徐云虚却是笑了,仔细算算,他好像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这个弟弟了,他附在孙宪北耳边,“若是他真的来了,那便让我这个徐家人去解决徐家人罢。”
战争就在那么一瞬间,既然早已做好了准备,缺少的不过也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这个冬日确实算不得甚么好日子,街道上的行人都少了,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也是行色匆匆,款款包袱远走高飞。
他们畏惧这种可怕的情形,就像多年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见证的一般,如今他们也要再见证一遍。即使是再恋家的人逃跑的姿势也极其熟练。
城门大开,徐云新骑在高头大马上。他的士兵士气高涨,仿佛知晓此番他们是替天行道而来的,徐云新在高处俯瞰那些荒凉的街道和瑟瑟发抖的人们,感觉心情不要太好。当然,若是没有跟在他身后的张许政,那这次真是令人及其满意的一次胜利了。
显然张许政不知道他心里想的甚么,若是知道了,他也顶多只会再得意洋洋膈应他一把。张许政此时正出着神,心底里盘算着他的计划。
有孩童的哭声传了出来,随即又很快消失。
徐云新在此时头脑清醒的很,他已经想好了一切解决措施,尽早让这里的人们相信他带来的是幸运而不是灾难了。
可是无论如何,这场战争毕竟是存在的。
炮火声日日夜夜响着,破碎的身躯葬在这片土地上,鲜血染红了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他们以各种姿势倒在战火坑壕中,面目全非。
记者笔耕不辍,他们疲于奔命,忙走在各地。许多人讨论着,嚣叫怒骂着,他们一直奋力于寻找这场战争的受益者和受害者,争论不休。
夏南烛喉咙痒得厉害,剧烈地咳起来,猛然吐出一口血来,骇了孔琳琅好大一跳。孔琳琅手忙脚乱间撒了药,他开始埋怨起自己的无能来。一个大男人,硬生生的要淌下泪来。
夏南烛瞧着这孩子神神叨叨还挺有趣,便去听了一耳朵。
孔琳琅哼哼唧唧带着哭腔,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如果夫人要我陪她一道去死,我也是可以的。只是不晓得阴曹地府吓不吓人,父亲母亲怕是会怨恨我。”
夏南烛不晓得这家伙为什么总会有些称得上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她有些无奈,确实是不曾见过这般摸不着边际的人,“好端端的我要你的命作甚,你不必多想,你是该好好活着的,长命百岁的命格岂是轻易便被夺走的。”
孔琳琅听得迷迷糊糊,他不晓得自己哪些地方看上去是长命百岁了,他想了好多,甚至惊讶于自家夫人甚么时候去学了看人面相。
他还在想着,便听得门房那头来报,原安到访。
原安在这般冷的天也只穿着建单薄的长衫,甚至还摇着他那绘了江山万里图景的扇子。他见着夏南烛,依旧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师父,近来身子可好?”
孔琳琅瞧他不惯,前些日子夏南烛病重,这做弟子的,也不见来瞧上一两眼,如今倒是假惺惺的慰问,装模作样。
原安轻轻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同夏南烛聊天,“我瞧着师父最近无聊得很,便寻了株梅花让师父养着,时不时看上一两眼,也算是寻个乐子。”
夏南烛托着腮,深吸了口气,眯着眼视线落在那株梅花上,“我又养不活,还是不糟蹋了。你替我养着罢,总归万物皆有灵。”
原安点头应了,“师父依然还是这般有慈悲心肠,只是最近北方战场可是死了不少人,师父听说这事怕是不好受罢。”
夏南烛却淡然得很,“万物皆有命数,他们既是走的既定的路,便谈不上不好受。你若是得闲,便好好唱你的戏,总跑我这来打探做什么。”
原安站起来,“徒儿知晓了。”
孔琳琅觉着有些忧伤,原本他就听不大懂夫人说的那些话,如今原安来了,他更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