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序

好些年以前，我对自己提出课题，要从生理学的观点来研究出生以前和刚生之后的期间的小孩，期于得到关于个别的生活过程的起源的解释。不久我就明白：把工作分开，对于进行这个研究，是有利的；因为胚胎期的生活与胚胎以外的生活根本不同，因此分开处理必定会使研究家更容易做他的工作，也会使读者更容易了解对于这个工作的结果的叙说。所以我把出生前的生活——“胚胎的生理”（Physiology of the Embryo）单独讨论。人类在世界的独体生活的最初期的生活现象又是那么复杂，那么多样，因此不久我又觉得在这方面，分题讨论也方便。我把新生儿和很小儿童的体质发展与他的心理发展分开，企图在本书描叙他的心理发展；至少，我希望由于我进行几年的亲身观察，我提供了可以作为将来描叙的材料的事实。

这部书的前驱是一篇演讲，题目叫做“心理发展”（Psycho-genesis），是我在1880年1月3日在柏林的一个科学会讲的；这个演讲不久以后在我的名为《自然科学的事实与问题》（Natur wissenschaftliche Thatsachen und Probleme）的、1880年在柏林出版的那本书内发表。

这本略论供给了多样刺激，引起新的观察。可是，对于好多小孩的偶然观察虽然很多，到此刻为止，我还不知道有经常记载的关于个别小孩的心理发展的日记。要知道正是这种对于第一岁和第二岁的心理进展的按时研究有重大困难；因为这需要每天把只能在育婴室得到的经验记载下来。虽然如此，我曾做了一部从我小孩的出生到他三岁之末的完全日记。我一天至少观察他三回——早上、中午、晚上——几乎天天如是，只有两次小小的中断，并且尽量防止他得到小孩们通常得到的训练，这样我几乎每天都发现有心理发展的事实可记。那部日记的内容收到这部书里头。

无疑这一个小孩的发展快些，那一个慢些；就是同一对父母的儿女之间也有很大的个人差异；可是这种差异关于时间与程度的方面比关于步骤的先后次序的多得多，并且这些步骤在一切个别小孩是一样的；这个是主要的事情。虽然收集关于多数婴孩的心理发展（他们感官的活动，他们的动作，尤其是他们的学会说话）的统计，是很值得渴望的事；但是对于一个小孩，一个健康正常，没有弟兄姊妹，并且发展也不特别快或特别慢的小孩，作准确的、每天重复的观察，似乎至少也是完全一样值得渴望的。可是，我也注意到别人对于其他头两岁的正常小孩的经验，并且遇有机会，就把好多这些经验作比较。

然而关于小孩的脑部活动的逐渐出现，连同对于他的心理成熟的最小心的观察的描叙，只是一个开始。心的发展，像身体的发展一样，必须看做是要追溯到个人的开始以前久远的时期。

假如婴儿带到世界的一套器官只在过了长久以后才开始活动，并且在出生以前绝对无用，例如出生以前的肺，那么，这种器官和功能由于什么原因而存在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就是遗传。

当然，遗传并不能解释什么；可是，这个概念虽然模糊，但假如知道有些功能是遗传的，有些不是遗传的这个事实，那么，对于了解这方面而论，我们所得就很多了。

由经验获得的只是一部分。到底小孩的心的发展中一切方面所倚靠的脑的那一个功能是遗传的还是获得的这个问题，必须从每一个别事例来回答，假如我们要想不至于在外貌和假设的迷宫中走错路的话。

首要的，我们必须把心的基本活动，在出生之后表现的，并不是出生之后才起源的这一点弄明白。

假如这些活动前此完全没有，那么，我们就不能够发现它们从何而来，或在何时来到。受精过的，但凝结像石头那么硬的鸡蛋的质料当然没有感觉；可是经过溶解和三星期的温暖之后，这个同一质料变成了一只活小鸡，就有感觉了。

满足了某些外部条件之时就有了的感觉能力，这假如不是鸡蛋的一种属性，一定是在孵卵之时从不能感觉的物质起源；那就是说，如实际发生的那样，物质的原子必定是排列成另一次序，由于它们的分合，得到另外的化学属性；不仅同样发生了的那样，变了它们的物理属性（例如一部分随化学属性而变，一部分不然的弹性，固体性，等等）；而且这些原子必定得到了完全新的属性，这些属性，前此并没有在物理或化学方面预示出来，因而是不应该假定或断定的；因为化学或物理学都不能说构成蛋的物质有不属于化学的和物理学的属性。可是，假如加暖、通气、蒸发和二氧化碳的放出，在孵化之时正常地进行，那么，这种新的心理属性就出现，并且这些属性不可能是由于在孵卵器中模仿而来的。还有，这些属性是与生这个蛋的东西的属性相似的。所以，必须承认这东西曾经传给这个蛋一种物质，这一种物质，除了已知的或从物理和化学方面可以发现的属性之外，还藏着从理化方面不能发现的属性——这些属性是心理的，因而是生理的——这些属性是潜存的，因此必须加暖、通空气等，它才能发展。也须有相同的条件，胚胎和器官才能发育；这些也不是这个蛋的蛋白质、糖和脂肪、水和盐类中所含有的；这些体素和器官的属性也不是化学和物理所研究的属性，而是像生蛋的东西的属性。

这样说，蛋的含质的有些部分潜在地具有无疑是心理的属性——至少有感觉的能力。并且这些部分一定同时就是（植物的）子叶（cotyledons），胚的基地，起源的部分。如所熟知，这些部分是那种有独立移动的能力的细胞；不能否认这些细胞有辨别的能力：就像不能否认最低级的植物状动物（zoöphytes）有这种能力一样。这些细胞生长并且用伸缩伪足[1]（pseudopodia）移动，这些细胞无疑会吸收营养，需要氧气，以分裂繁殖，一般地像阿米巴（amceba）或其他简单的生物行动。有人认为这些细胞具有某种粗陋的心理特性，一种蒙昧的感觉这个意见，是不能加以反驳的。

一切都指明感觉的能力有一种连续性。这种能力不是每次在人类从不能感觉的物质从新发生，而是由于它是蛋的某些部分的遗传属性，在这些部分中分化，并且由外来刺激使它起作用——这种过程极难从受不到外来刺激的胚胎里观察到，但在新生儿，就显而易见了。

所以，新生儿的心并不像一块白板（tabula rasa）——这种白板先由感觉在上面写下印象，然从这些印象，我们心理生活的全部由于它们的多样的相互作用而发生的——反之，这块板在出生前已经写上了好多难读出的（甚至认不得的，看不见的）记号，这是远代祖先的无数的感觉印象的刻痕。这些遗痕极模糊不清楚，所以只要我们不去考察这块板在最幼小时期所遭受的变化，我们的确会以为它是空白的。可是，越注意地观察小孩，之前人们不明白之处就越容易理解了。这样，我们就知道每个人从他的祖先承继来多大的资本——不是由感官印象来的有多少，并且以为人只是由他的感官，才学会感触，会立志，会思维这个假定，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在心的发展上，遗传恰恰同个人活动一样重要。在这方面，没有一个人是完全暴发户，必须只从他个人的经验获得他的心（Psyche）的发展；更应该说，每人必须用他自己的经验将他所继承的天资，他祖先的经验和活动的遗迹从新补满并使它奋发活动。

要识别、阐明小孩心上的秘奥的字迹是难事。这件事正是本书的主要问题。

蒲莱尔

1881年10月6日，耶拿

[1] 伪足是由细胞的任何部分分裂出来，作为移动的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