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二年

【經】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評林》眉）胡寧：“孔父悲其死而書‘及’，不失其官而書大夫，《春秋》之所賢也。於仇牧亦云。”滕子來朝。（《測義》夾）愚按：滕侯爵而稱子，或以爲時王所黜，或以爲聖人降而稱之，皆非也。周制：“諸侯朝覲，玉帛以命數爲節。”而滕以國小禮薄，因自降爵以朝，聖人從而書之。觀子産争承貢賦之次，曰：“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鄭伯，男也，而使承公侯之貢，懼弗給也。”即此可以得稱“子”之説矣，朱晦翁蓋云然。三月，公會齊侯、陳侯、鄭伯于稷，以成宋亂。（《測義》夾）劉永之氏曰：“將書其取鼎也，于稷之會則始之以成宋亂，此重其終而録其始也。”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測義》夾）戴溪氏曰：“書成亂於前，取鼎於後，不待貶而惡自見。”戊申，納于大廟。秋七月，杞侯來朝。蔡侯、鄭伯會于鄧。九月，入杞。（《評林》眉）吕大圭：“《春秋》因其所書日月前後，而知其是非。如七月杞侯來朝，九月入杞，則有以見來朝方閱一月，而興兵以入之也。若此之類，蓋於書月見之。”公及戎盟于唐。冬，公至自唐。

【傳】二年春，宋督攻孔氏，殺孔父而取其妻。公怒，督懼，遂弑殤公。君子以督爲有無君之心而後動于惡，（韓范夾）一語至論不可易。（方宗誠眉）斷制精當斬截。故先書弑其君。（《測義》夾）愚按：啖助氏謂：“舊言孔父義形於色，而作傳者繆以爲女色之色，非也。左氏窮覽載籍，原始要終，豈其言出無稽，而妄爲之説，一至于此？”（《評林》眉）李笠翁：“觀前目逆而送一事，則督因孔父之妻而及殤公也。”丘維屏：“陽容而陰圖之，此大作用也。殤公猝然聞此，怒自難遏，機自難密，非有積日遲久泄密謀而取害者。蓋公怒、督懼、弑殤公皆一日事，故《春秋》書於戊申日下，非異日而先後以書也。”（《學餘》眉）寫奸邪行徑，如鬼如蜮，如豺如狼，良史也。會于稷以成宋亂，爲賂故，立華氏也。（韓范夾）先斷而後案。（《評林》眉）《補注》：“‘立華氏’，言立以爲卿，杜氏謂‘未死賜族’，非也。”（武億尾）起行中寫盡誨淫啓禍之變，煞處凜然有冰霜之色。（《學餘》眉）寫一時同惡相濟，闇無天日，良史也。

宋殤公立，十年十一戰，民不堪命。（《左繡》眉）此篇是倒裝法。他處皆先敘而後斷，此獨先斷而後敘。蓋特出變格也。然不過以下半篇申説上半篇耳。上截依經分項，下截“司馬則然”以上，申説弑君。“遂相宋公”以上，申説立華氏。乍讀似乎參差，熟復乃見整齊。章法神化極矣。（《評林》眉）李笠翁：“宋殤亟戰疲民，大較以馮之在鄭所，剪其所忌耳。宋宣舍與夷，立穆公，穆又舍馮立（殤），二君之意何善也！殤能繼穆之志，即以國與馮可也，而亟尋師於鄭，惟恐馮之尚存，卒以此民不堪命，而督遂乘民之怨，備是弑之，殤蓋自取多矣。”孔父嘉爲司馬，督爲大宰，故因民之不堪命，先宣言曰：“司馬則然。”（韓范夾）甚矣！數戰之不可也。數戰則民怨，古諺云：“足寒，傷心；民怨，傷國。”於是君相受禍矣。若武侯連年戰争，而中外無怨，生則從之，死則慕之，雖有十宋督，能倡言歸咎哉？（文淵夾）先宣言者，明其圖孔父已久，不獨爲奪其妻也。而實因民之不堪命，則是借君之過以行其惡，其有無君之心明矣。（《學餘》眉）寫宋之君臣予人口實，遂使奸邪濟惡之才得以横行無阻，良史也，足以爲鑑矣。已殺孔父而弑殤公，召莊公于鄭而立之，以親鄭。以郜大鼎賂公，齊、陳、鄭皆有賂，故遂相宋公。（文熙眉）穆文熙曰：“司馬之妻，豈宜道上爲人見之？冶容誨淫，致成弑奪之禍，孔父亦不得爲無罪矣。”（《測義》夾）湛若水氏曰：“觀此，則宋亂公成之也，桓公、宋督皆弑君之賊，故以惡濟惡也。”金履祥氏曰：“宋殤公立，十年十一戰，大抵皆與鄭戰耳。其獨與鄭爲仇者，以馮之在鄭也。宋宣公舍與夷而立穆公，穆公又舍馮而立與夷，意非不善也。爲殤公者，迹穆公之轍，雖復以國與馮可也，而亟尋師于鄭，唯恐馮之尚存，卒以此斃其民，而華督得借是弑之，殤公蓋有以自取矣。”（魏禧尾）孔之逵曰：“吾觀孔父身爲大司馬，不能導君以正，至十年而十一戰，身握兵柄，曾無耳目腹心，至華督殺己而不知，可謂義、智俱昧，雖身死君難，亦何益哉？”禧按：杜云：“孔父稱名者，内不能治其閨門，外取怨於民，身死而禍及其君。”彭家屏曰：“穆公屬殤公於孔父，而不及華督，意督此時即以公子馮爲奇貨可居。馮雖居鄭，未嘗一日忘之，特俟民不堪命，相時而動耳。故欲立馮，不得不弑殤公，欲弑殤公，不得不先殺孔父。其筭預定，豈因殤公之怒而後弑之哉？孔父顧命正卿，與國休慼，豈有無故攻而殺之而奪其妻，尚得宴然自已乎？其必弑殤者，勢也。蓋先剪其羽翼，而隨及之耳。傳曰：‘督有無君之心，而後動於惡。’其旨微矣。”（《分國》尾）事皆成於因也。督欲弑殤，礙于孔父。欲甘心于孔父，又無其因。因民之不堪命，借之以殺孔，遂行弑也，其實所因者不在此。（《左繡》眉）許多事，敘得如此徑净，何等筆力！兩項申説，以兩“故”字爲界限。然又須玩其兩截爲一片處，全在“已殺孔父而弑殤公”句作上下轉棙，妙甚！最要看此等復説處，省不得，又多不得，手法全在一“已”字轉落捷。（美中尾）弑君其本心，“民不堪命”，要是藉口之辭。“司馬則然”，所謂欲加之罪也。（《左傳翼》尾）欲奪其妻而攻而殺之，藉口於民不堪命。又懼公之怒而行弑逆，且賂四國之君，立己以成其亂。專横不軌，舉國被其簧惑，天下受其籠絡，安然相宋，以寵利終。州吁之亂，討賊者衛有石碏，而宋則無有。請蒞于衛，陳人尚知大義。今四國受賂。立華氏以還。天昏地黑，綱紀大壞，亂臣賊子，幾何不接跡於天下乎？此文乍看似乎前段罪華氏，後段罪殤公、孔父。其實“殤公立”以下，不是説殤公二人罪案，正是著華氏逆謀。正月弑君，三月會稷，停停當當，毫不着驚。總之，“目逆而送”時，早已籌算萬全。内而本國，外而鄰邦，無不安頓妥帖。故一發勢如破竹。“已殺”以下三十六字，一氣急遞，無非表華氏之惡。左氏和盤托出，真有刺影出血、繪水聞聲之能。一美婦人耳，禍及其夫，遂流于君國。冶容誨淫，大《易》垂戒，知其流禍長也。孔父内不能正家，外不能正君，與殘賊處而不知爲之所。殤公受穆公之讓，不思成先君之義以和協其弟，日耽耽焉惟除害是務。黷武窮兵，民不堪命，貽賊臣口實，皆有致死之道。並著於篇，正可于言外會意。先下斷語，後用補敘，曲而有直體，筆法奇變。（《補義》眉）周云：“一‘已’字上對‘先’字，下照‘遂’字，一氣急遞，見謀略已定，一弑之後，凡百安頓妥帖，毫無一事矣。”（文淵尾）督懼罪而弑君，在殺孔父之後，而《春秋》之書法如此，故以“有無君之心”釋之，而以第三段爲之證。魯爲賂故，立華氏，齊侯、陳侯、鄭伯何爲從之而會於稷乎？故第四段言“親鄭”與“皆有賂”以明之，意深而章法嚴整。合二事爲一傳，敘宋督則因解經而敘事。敘會稷則以敘事爲解經，僅一百五十餘字，而無不詳備。（高嵣尾）俞桐川曰：“前一段罪宋督，後一段罪殤公與孔父。攻孔父，止十字；‘遂弑殤公’，僅四字，疑敘事之太略。到後段追敘處，説出窮黷之禍，乃知君臣皆有取死之道，督特乘衆怨而作亂也。敘法惟簡乃亮，惟逆乃奇。”（王系尾）樹德于莊，且以暱鄭，並暱諸侯，兇人偏有筭打。“賂”字補足上文“賂”字，“相”字補足上文“立”字、“而”字、“以”字、“皆有”字、“遂相”字，歷歷指摘，如見目攝口唾之狀。《公羊傳》云：“督將弑殤公，孔父生而存，則殤公不可得而弑也，故於是先攻孔父之家。殤公知孔父死，己必死，趨而救之，皆死焉。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則人莫敢過而致難於其君者。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穀梁傳》云：“督欲弑君而恐不立，於是乎先殺孔父，孔父閑也。”二家之説，與《左傳》不同，豈皆無據？《左傳》所載，蓋亦傳聞之異辭。杜征南遂謂經書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爲貶孔父之辭，而以孔妻不蔽其面，使華督得見爲孔父罪。所謂鑿經以就傳也。然傳中深惡賊督處，正是痛悼孔父處。杜雖鑿經就傳，其果有當於傳意與！（《學餘》尾）督之惡，不容誅。然十年十一戰，司馬何以不諫？得毋負先君之屬耶？不能不責備賢者矣！

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淵鑒》眉）典贍之中，姿致蔚然，吕東萊所謂“從容委曲，辭不廹而意獨切至”者，此類是也。東萊吕祖謙曰：“斬關之盜，人不責其穿窬。桓公弑君篡國，曾無忤色，何有於亂人之一鼎乎！宜其説之不内也。”臣杜訥曰：“議論警策，章法遒緊，在左氏集中，尤見峭拔古腴之色。”（《左繡》眉）此篇略敘事而詳議論，起手只一筆點過，下以議論代敘事，末以斷臧孫者斷桓公，蓋又一格也。桓本弑君之賊，臧孫借題發揮，結處竟將“違”字移在君分中，此作者之綿裏針也已。文用直起法，通篇前整後散，前伏後應，有提有束，有鋪排，有翻跌，直作制義金針。“昭德”、“塞違”並提，下分兩截。“猶懼或失之”至“不敢易紀律”重發“昭德”，“今滅德立違”至“其若之何”重發“塞違”。而“昭德”則在賓位中寫出，“塞違”則在主位中寫出。上反下正，詞雖分承，而意實側遞，極整極變之文。（《評林》眉）陳大士：“是鼎也，宋取之郜者也，故書曰郜鼎。郜之得是鼎也，得自天子，宋以不義取之，而又以與魯。後有王者作，舉《春秋》之法而行之，魯將歸之宋，宋將歸之郜而後已也。”（方宗誠眉）奏議體。戊申，納於大廟。非禮也。（孫琮旁）先斷是傳體。（《學餘》眉）弑君何事也？而賄賂公行。賄賂何事也？而納於太廟。微哀伯之言，其猶有魯也乎？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文歸》眉）王納諫曰：“‘昭德塞違’句一篇要領，‘清廟’以下，詳言昭德之實。”（《約編》眉）德、違二字是全篇眼目。（《便覽》眉）才提“德”、“違”雙起，即跌進一筆作頓，另單提“昭德”作綱，疊用正接文法，疊排七“昭”字作色澤，又總四句勾轉“臨照”作一束。方喝入時事，隨惕以後患，復又懸空唱歎，倒卸將來，引古作證，反跌進去，然後一筆收盡，此鍊格法。（闓生夾）宗堯按：“宋亂大矣，只以百餘字了之，乃以魯之納鼎爲正文，借宋督以譏桓公之弑隱也。史書多借他人之言以見己意。”闓生按：先大夫評曰：“桓、宣皆弑立，左氏載哀伯此書及季文子逐莒僕書，用意絶微至。”宗堯未見此評，所論與先公暗合。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孫琮旁）插此句有意。（《評林》眉）王百穀：“此與觀魚之諫章法略相似，哀伯蓋得之家學爲多。”艾千子：“哀伯郜鼎之諫，忠諫也。君子不謂之忠，以所告者桓公其人耳。”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方宗誠眉）起總提君人之正道在昭令德。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袞、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紘、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游、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錫、鸞、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文歸》眉）郭正域曰：“‘儉’與‘度’、‘數’、‘文’、‘物’、‘聲’、‘明’，序次有條。”（闓生夾）意有所注，而詞采特泛濫爲奇，極汪洋恣肆之觀，此三古文字之所以盛也。自李斯《諫逐客》後，馬、楊别爲賦家，六朝以靡弱承之，文士能爲此體者遂鮮。歐、蘇以下，一洗濃郁而爲率易之詞，文乃日趨於質矣。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孫琮旁）承“德”字，總承上數段。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文歸》眉）楊任曰：“總承上文，錯綜有度。”（孫琮旁）應“塞違”句。（《補義》眉）此只一正一反文字，前一截“昭德”、“塞違”並提，而昭德則百官戒懼，便是塞違。下截以“滅德”、“立違”並提，轉入“賂器”，用“其若之何”作虛掉，見度數聲明文物之太廟，以此違亂之器而污衊之也。“昭”字正與“滅”對，違昭則德滅，結語雙收，贊臧孫即刺桓公也。汪云：“‘國家’四語拓開，文氣一松。緊合郜鼎，又宕開一層。借賓相形，抉進一步。轉出正意，卻用虛束，不肯用一直筆。”（《便覽》眉）意在“塞違”，而詳敘“昭德”，是賓主互形法。（高嵣眉）前段疏“昭德”，先泛論道理，用正筆，俱緊切太廟内事，不是泛常鋪敘。七個“昭”字宜作眼。（《評林》眉）張半菴：“‘儉而有度’數句，摠括上意。‘百官戒懼’暗伏不敢如華督所爲。”《增補合注》：“此以上皆言昭德以塞道〖編者按：疑當作違〗，所以能化下。‘滅德’以下，所以不能化下，正與上文相反。”今滅德立違，（《文歸》眉）汪道昆曰：“‘立違’謂立華督違命之臣，言桓公納鼎章賂，是不能昭德。”又曰：“只就鼎上引事證。”而寘其賂器於大廟，以明示百官，（孫琮旁）應“臨照”句。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測義》夾）愚按：他日公子牙、慶父、仲遂、意如之徒相繼而起，所謂百官象之也。〖編者按：奥田元繼作沈雲將語。〗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左傳雋》眉）李行可曰：“‘失德’句總承上來，方有收拾。”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雒邑，義士猶或非之，（孫琮旁）應“猶懼或失”句。（文淵夾）不當抑而抑，爲行文所累也。“齊桓公存三亡國以屬諸侯，義士猶曰薄德”，病亦同。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於大廟，其若之何？”（孫鑛眉）亦爲老生熟誦生厭，“昭其”法尤腐。（鍾惺眉）庇亂人、取亂器，何暇説如許迂累語？（高嵣眉）後段發“塞違”，緊切時事，用反筆。合前一段，大開大闔之文。（《評林》眉）張半菴：“敘九鼎事，此點綴之法，後世之文家多祖此，又詳宣三年。”（《學餘》眉）排而不厭，先王之典物存焉爾。大廟也，大鼎也，其取義非此不倫也。“國家”一節，重戒賂也，愈蕩漾，愈謹嚴。“武王”一節，申戒納鼎也，愈遠大，愈謹嚴。公雖不聽，而周内史聞之，天下後世皆聞之矣，哀伯之言立矣。公不聽。周内史聞之，（孫琮旁）有起有結，體格巋然。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德秀尾）胡文定公曰：“取者，得非其有之稱。納者，不受而强致之謂。弑逆之賊，不能致討，而受其賂器，寘於大廟，以明示百官，是教之皆爲禽獸夷狄之行也。公子牙、慶父、仲遂、意如之惡，又何誅焉？”愚謂桓公本以弑立，故不復知宋君弑立之惡也。臧哀伯之言始若平緩，至“滅德立違”以後，乃始句句激切，論事體當如是。（《古文雋》尾）僖伯諫隱觀魚，其子哀伯諫桓納鼎，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故曰其有後於魯。（文熙眉）汪道昆曰：“議論能品，‘清廟’以下章法。”穆文熙曰：“華督弑殤公，以郜鼎賂魯，桓公會諸侯立督以成宋亂，不義甚矣。故臧孫謂之滅德立違，可謂切當。且其寘鼎廟中，周公、魯公其謂之何？悖逆若此，宜有彭生之禍。”（《測義》夾）吕祖謙氏曰：“哀伯之諫，忠諫也，君子不謂之忠，以其所告者桓公爾。”（《左傳雋》尾）吕東萊曰：“桓公親爲弑逆而不懼，豈懼取亂人之一鼎乎？羽父爲桓公畫弑逆之謀，哀伯爲桓公畫守成之策，正名定罪，不當置哀伯于羽父之下。”（《文歸》眉）郭正域曰：“收掉句，與上應，終不離‘德’字、‘違’字。篇法詳整流動，古今人鐵板論式，毋得以熟故略過。”仲光。（《快評》尾）三月，公會齊侯、陳侯、鄭伯于稷以成宋亂。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於大廟。夫行賂自宋，而書取者，本爲會以成宋亂，乃得鼎，即罷而歸，兹行特取鼎于宋而已。且納之大廟，此雖三尺童子亦知其非禮矣，故開口即便斷其非禮，而後敘哀伯之諫也。魯惠公本欲立桓公，爲其少也，而隱公攝位，羽父弑隱公而立桓公。宋莊公乃穆公之子，穆公舍之而立殤公，華督弑殤公而立莊公。其事胡相類也？乃魯隱、桓之際，不聞有列國之討者，一則桓公本先君之所欲立，而魯人自討寪氏，已有死者矣。若夫華督之弑殤公，此固無辭以謝天下者也。乃桓公取賂而歸，納之太廟，昭其賂以明示百官及其子孫，若恐人不知者然，此哀伯之諫所以不容已也。然哀伯之諫，“德”、“違”並舉，下文卻只承“昭德”一邊説去，及周内史聞之，乃點出“君違”字，此有深意存焉。慧心人當自知之，吾不敢畢其説也。（王源尾）賓主離合，步伐止齊，森然不亂，却極奇變縱横之致，如八陣六花，藏奇於正者也。文有借景生情之法。辟畫一人，岩壑以映之，花樹以襯之，琴樽以佐之，皆景也。然豈人自人，景自景，判然不相屬者乎？不過屬其人之情，以寫其生而已。既屬其情以寫其生，則凡此一人以外之物，雖十數倍於其人，皆此一人情之所屬耳。豈有客勝於主之嫌耶？此文以“德”、“違”二字作眼，立違爲主，昭德爲賓。“清廟”種種，賓也，“賂鼎”，主也。賓則不厭其繁，主則止於一句。非借景生情之法乎？然情有不同，景無常勢，隨手變化，存乎其人。雖借景以生情，實因情以佈景，繁簡濃淡，無一定之景也。講“昭德”，共七段文字，古豔高華，陸離光怪，如天球、河圖，豈秦漢以下所有？“明示百官，百官象之”數語，固哀伯進言之要，而作者精神不在此也。不在此，將何在？曰在賓主離合之際耳。賓主離合，章法也。章法所在，可爲“百官”數語所眩乎？前以“清廟”種種陪一鼎，奇矣！後又陪之以九鼎，更奇！“清廟”種種，德也。郜鼎，違也。而九鼎在德、違之間。賓耶？主耶？以之作結，豈不奇耶！（孫琮總評）庇亂人而取其賂，違之大者也。通篇主意，只重“塞違”。而“塞違”之本，全在“昭德”。起手提出“昭令德以示子孫”一句，便已見違之當塞。以下從昭德落到塞違，説昭德則用正言，説塞違則言違之不可訓，而當塞之義自見。賓主部位，秩然分明。其文之藻麗，自足照耀千古。一結蒼老古勁，餘韻不窮，尤見左氏本色。（《古文斫》尾）此是左氏極整極鍊之文，以“昭德、塞違”作骨。前用“昭德、塞違”起，後用“君違、諫德”收，是通篇首尾。自“猶懼失之”起至“不敢易紀律”，重發“昭德”。自“滅德立違”起至“其若之何”，重發“塞違”。發昭德以“臨照百官”起，以“臨照百官”束。發塞違，以“置賂器於太廟”起，以“置違亂之賂器於大廟”束。是兩截自爲首尾。然昭德、塞違實不是板對，昭德正所以塞違。今不惟不能昭德，而反昭違亂之器於大廟，何哉？通篇前段是賓，後段是主。前段用實，後段用虛。前段用整，後段用散，是文章家一定之勢也。（《覺斯》尾）過商侯曰：“宋以弑立，桓亦以弑立。一則何愛於鼎，一則何有於鼎？哀伯歷歷敷陳，皆正名定罪之意，豈但從鼎起見？‘滅德立違’，爲華督言也，不止爲華督言也，可謂諫而有諷矣。”（《分國》尾）宋華督賜君，故桓會諸侯于稷以平宋亂，繼而納賂欲立華氏，義始利終，獎亂誨惡。書稱“成宋亂”，不書立華氏，信乎猶爲有隱乎爾！大抵人各有黨，事必有端。督弑君，桓弑兄，從其類也。始納華賂，繼納三叛人，爲之兆也。傳曰“取”，以著桓之貪，縱不賂而桓之心躭躭乎此云爾。嗚呼！唐太宗時，蓋蘇文弑君貢金，褚遂良以爲此郜鼎之類，其猶聞哀伯之風夫？（《晨書》總評）宋南金曰：“大開大闔，錯綜成文。將‘昭德塞違’、‘滅德立違’兩相對炤，而‘昭儉’、‘昭度’等項，累如貫珠，十分精采。其轉到納鼎處，始言‘百官象之，禍在君身也’，繼言‘國家之敗，禍在子孫矣’。末又從鼎上洗發，見得郜鼎不比商鼎，大廟不比雒邑，桓公不是武王，違亂顯然，非之者且紛紛矣。哀伯之愛君，千古如揭，文甚典實而波宕。”（《觀止》尾）劈頭將“昭德塞違”四字提綱，而“塞違”全在“昭德”處見，故中間節節將“昭”字分疏，見廟堂中何一非令德所在？則大廟容不得違亂賂鼎可知。後復將“塞違”意分作三樣寫法，以冀君之一悟而出鼎，故曰“不忘”。（《集解》尾）文章不沉着者，必不痛快。篇中“百官象之”、“其又何誅”、“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數語，極沉着，所以極痛快。尤妙在善用挖筆，如“猶懼或失”、“猶或非之”兩句，更自警切動人。（《知新》尾）魯桓與弑乎兄，尚且不忌，區區一鼎，何難受之？特逆取順守，若不塞其違心，昭明令德，周公太廟，儼列賂器，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真可寒心。説得凜凜怖畏，庶幾有戒心而知改。（《賞音》尾）一亡國之器，何足寶重？況其爲弑逆之賂乎？臧孫“昭德塞違”之言及“百官象之”之語，可謂痛切矣。而公恬然不爲怪，蓋公本以羽父弑隱而立，視此事爲泛常，可以受之華督，即可納之太廟，安計德、違？乃魯廷之上，絶無與臧孫同心者，秉禮之國，至有是失，可歎也夫！（《左繡》眉）上截寫“昭德”而不敢易紀律，卻暗拖“塞違”。下截寫“塞違”而滅德，則明帶“德”字作聯絡，“昭違”則明抱“昭”字作回應，細針密線，妙不可言。上截“昭德”、“塞違”並提，下截亦以“滅德”、“立違”並提，特作對仗以清眉目。前以“臨照百官”起，“臨照百官”束。後以“寘賂器于太廟”起，“昭違亂之賂器于太廟”束。是每截各爲首尾。末以“君違諫德”雙收應起，又合全篇爲首尾，重規曡矩，極變極整。試問古今大作手，有能出其範圍者否？“昭令德以示子孫”，領筆用虛。“夫德”云云，束筆用實。“百官象之”云云，領筆用實。“其若之何”，束筆用虛。相對中無一筆不變者。前半大作鋪排，後半用層波疊浪之筆，體勢相配，亦行文一定之法也。（昆崖尾）前半正敘，卻泛論道理。後半反轉，方直刺時事。大開大闔之文。前半鉅麗端凝，文成臺閣。後半危悚嚴厲，字挾風雷。結處借局外人語煞局中人事，左氏多用此法。（《約編》眉）“清廟、茅屋”云云，皆對針賂器，此更引鼎事作波瀾，頓跌有力。“違”字、“德”字一句總束。（《約編》尾）典麗，《國語》所有。後幅頓跌周旋，一氣奔放，則左氏所獨步也。（《喈鳳》尾）違莫大於弑逆，桓不能討督，而見利其賂，失德甚矣。況太廟何地，豈可容此違邪之物？哀伯侃侃諫諍，而置若罔聞，宜其見絶於元公。不保其身，而猶得有後，在桓特爲倖耳。若此傳寓曲折於深切之中，是爲異品，勿徒賞其典麗爲工。（《左傳翼》尾）弑君之賂不可納，納於大廟，其若周公何？提明此意，令公毛骨俱悚。君於百官，有許多正大道理維持防閑，百官才知戒懼。今一概滅去，明示以賂，如何了得？不敢易紀律，紀律，法也。法本於德，德是法之本。百官畏法，則不敢失德。君若滅德，則百官不畏法。易者，輕而忽之也。寧世謂篇中七德俱切太廟内事，不是泛常鋪設。愚謂本文雖以昭違亂之賂器於太廟爲主，然“昭德塞違”説來，正自闊大，不專從太廟索解。但將此賂器寘于太廟，尤足見寵賂之章耳。《周官》以六計蔽吏，總不外一“廉”字。廉者，賂之反也。人君御臣，喜廉而惡貪，而於己身反之，何以表率群臣？“國家之敗”四句，諷切最緊。百官象之，見上行下效，捷於影響，不但寵賂滋章，隱然羽父、華督，人人可爲，當爲寒心。曰“明示”、曰“章”，與“昭”字映，所以深著取賂納廟之非，非謂賂當來自暮夜，置於深宫，不可令人知之也。篇中屢提太廟，大有意在。百官不可納賂，公知之。人君不可納賂，公不知也。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聖賢教人，每從對面着筆，正善於開導處。桓以弑君得立，又復受賂以立賊臣，納賂太廟，恬不知懼，而不知將有百官從而象之也。前篇會稷用輕筆敘過，所以深著華氏之惡。此專責魯，見桓公與督同惡，罪深於三國。後此三家之無君，皆桓此舉有以啓之耳。曩時評云：“文、物、聲、明等俱從正大道理遠形遙襯，與郜鼎相對，卻不相觸犯。至末始用九鼎輕逗出‘違亂’二字來，有‘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之妙。”其時哀伯批鱗直諫，語語警切，不肯一字含糊。一則曰寘其賂器於太廟，再則曰昭違亂之賂器於太廟，俱是當頭棒喝。即所陳七德，説儉、説度數，固有對針。説文、物，説聲、明，都是光明峻偉，無一樁卑鄙齷齪不可明示衆人。特其出語婉折，不致逢彼之怒也。至其文筆高古，光怪陸離，則或庵所云‘如天球河圖，豈秦漢以下所有’盡之。”（《精言》尾）華督弑殤公，魯即不討，亦不當受其賂而立爲宋相。哀伯前此不諫，以齊、陳、鄭皆有賂，共平共亂，置之勿論可也。至以賂鼎納於太廟，是明明以賂當受、督當立矣。哀伯必不意公出此，而公竟出此者，弑逆之人，本視弑逆爲常事。不知宗廟乃禮法之所在，子孫所世守，百官所瞻矚。若見賂器在廟，皆以爲君可弑，弑君之罪可賂也，豈有國者之利乎？此篇全在“臨照百官”上着眼，把“昭德塞違”四字做個主腦，以爲人君不能有德而無違。但德當明示，違當閉匿。以德可訓，違不可訓。故把廟堂上物件，逐一分疏，皆所以昭令德，並無一件昭違亂之物在内。則太廟容不得郜鼎可知。若連忙退出，猶不失塞違之義。此在既納之後而諫，胸中有許多不果意處，故周内史謂之不忘。（德宜尾）以“德”字爲關鍵，以“昭”字爲眼目，中間無數層折，如散錢皆一索子串成，極有紀律，設色亦甚古雅。（《析觀》尾）章禹功曰：“劈頭將‘昭德、塞違’作提綱，而‘塞違’全在‘昭德’，故中間節節將‘昭’字分疏，見廟中何一非令德所在？則區區弑君之賂，如何可納？後復將塞違意分作三樣寫法，以冀君之一寤而出鼎。諫之不聽，吾不知魯桓之心，置周公于何地也。”（《便覽》尾）此文首尾，向傳“昭德、塞違”起，“君違、諫德”收。今細按正脈，應是“非禮”起，“君違”收。但恐首尾重復而失落中間，故引内史語，是用活筆法。至於哀伯，因君滅德立違，故提“昭德、塞違”明起，用“若之何”暗卷，本自有首尾。奈何讀古者，不記《左傳》一書除敘事外，皆當時自有之文，而經左公位置聯絡點躥耶？芳自記。（《日知》尾）布局極寬，取勢極遠，然愈遠愈逼，愈寬愈緊，古人辭鋒文意，兩不相妨如此。（盛謨總評）題只“納鼎”耳，卻不説出“鼎”字，偏從“昭德”上寫照，層層比物，暗映“鼎”字，有劍匣燈帷之妙。及轉入正位，露出“賂器”二字，又一留住作倒繳勢，急趕出“郜鼎在廟”四字，益覺鼓動，所謂注意處十分躊躇者是也。此等處極不易識，聽讀者自悟之。（《評林》眉）陳傅良：“‘諫之以德’，傳言桓公繼，故羽父不討。哀伯雖不斥言，意已獨至。”（王系尾）首段兩句敘，一句斷，大意已盡。再敘哀伯之諫，再引内史之言，所以暢其義也。極能濃郁，又極精鍊；極嚴整，又極宕軼。《左傳》中布帛菽粟文字。（方宗誠眉）行文必有起有落、忽提忽拍、忽縱忽擒，乃不失于平直。“德”字一篇之主。（《學餘》尾）此所謂直書其事，其惡自見者。蓋同惡相濟，罔知其爲微子、周公之遺矣。幸哉！魯臧孫、周内史，猶相望如晨星也。（《菁華》尾）孔父爲大臣，不能以息事安民之道匡正其君，誠不爲無罪。然孔父在，殤公猶有所恃而以自存，及孔父死而左右乃無一人矣。著之，明其與主爲存亡也。“司馬則然”一語，出自賊督之口，則知十一戰之舉，孔父原不預其謀，傳意自在言外。殤公之弑，《公羊》以爲馮實與謀，此恐是深文之語。然馮感立己之恩，而置弑君之罪于不問，尚可謂之有人心乎？愧叔孫昭子多矣。桓之與宋馮，得國正同。桓之德羽父，猶馮之德華督也。同惡相濟，豈有興師問罪之理？然此意非臣下所敢明言，故但從受賂立議。“昭德、塞違”與下“滅德、立違”自成章法，鋪敘禮文，絶不見堆垛之跡，以氣勝也。後人不善學之，便不免以板滯取厭。（闓生夾）旁及周内史之贊，尤見文情旁溢之致。先大夫讀“君違”二字爲句，“不忘”下屬，通篇以“君違”二字作眼也。宗堯按：“與贊潁考叔之意同。”

秋七月，杞侯來朝，不敬。杞侯歸，乃謀伐之。

蔡侯、鄭伯會于鄧，始懼楚也。（《左繡》眉）一語爲全部書提綱。（美中尾）爲蠻荊窺伺權輿，春秋滅國之多莫如楚，滅國之易亦莫如楚，曰“始懼楚”，蓋楚氛惡而中夏雲擾矣。（文淵尾）春秋之初，天下無伯，而滅亡之禍未甚者，以楚尚未爲中國患也。楚之患及于蔡、鄭，則小國不能自存，而天下賴伯功矣。（王系尾）《春秋》之義，莫大於尊王攘夷。楚，夷也，而僭王猾夏，吞江漢，陵冠帶，以偪周室。華夷之際，聖人之所謹也。傳中敘楚事最詳，此篇始出“楚”字，是部中大結構處。

九月，入杞，討不敬也。（《測義》夾）愚按：杞侯朝桓公，歸而見入，左氏云：“不敬也。”他日杞子復朝僖公，歸而見入，左氏又云：“不共也。”杞以國小，懼而來朝，烏得不爲敬、共？良由微弱不能備禮，其於魯之誅求，無以應之，故見謂不敬、不共云爾。噫！可念哉！（《評林》眉）《補注》：“‘九月入杞，討不敬’者，魯人責其玉帛之將不備而爲之辭，傳固録實，非所以釋經。”

公及戎盟于唐，修舊好也。（《評林》眉）王荆石：“隱〖編者按：疑當爲桓〗之盟戎，則惴惴懼討，不得已矣。斯時也，脱戎詰以何故弑君，捽而問之，其曷以自解哉？噫！亦危矣。”

冬，公至自唐，告於廟也。凡公行，告於宗廟；反行，飲至、舍爵、策勳焉，禮也。特相會，往來稱地，讓事也。自參以上，則往稱地，來稱會，成事也。（《測義》夾）愚按：左氏言“至”之義若此，而程子又謂君出而書至者有三：告廟也，過時也，危之也。則《春秋》書至八十二，不書至九十四。郭登氏以爲：“史臣記一君之本末，豈有書其出而不書其至之理？故知‘不至’者，文字脱簡爾，聖人不如此瑣碎也。”（《分國》尾）此種章法，幾幾《公》、《穀》兩家矣。《公》、《穀》實祖此，而左氏濫觴焉爾。（《左繡》眉）兩節合讀，凡用五“也”字，前修好、告廟，兩敘爲一對。後“讓事”、“成事”，兩議爲一對。中“禮也”作斷，分明以中間奇調作首尾偶調關棙，章法奇絶人也。（《左傳翼》尾）以五“也”字成文作章段，一句釋盟唐，一句釋至唐。修好、告廟作對，而以“凡公行”補出典禮，用“禮也”一贊以收結上文。隨又從“盟唐”下注腳，爲“公及戎”分疏，推補出“自參以上”，以足本文未盡之意。“稱地”、“成事”，又作一對，而以“禮也”作領筆。吴氏、陳氏皆以桓公弑逆，身負大惡，懼人之討，汲汲乎盟戎以自固。左氏但以修舊好爲言，非諱之也。是時三綱不正，華督弑君之賊，桓且會諸侯受賂而立華氏，居然納郜鼎于太廟，己且庇賊，又何懼乎人之討？天下諸侯不能討，又何懼乎一戎哉？“修好”云云，情事固如此耳。（《評林》眉）《傳説彙纂》：“反行必告，則史書其事，不告則不書，杜注孔疏甚明。諸家紛紛，或以爲遠，或以爲久，或以爲危，或以爲幸，失之鑿矣。”

初，晉穆侯之夫人姜氏以條之役生太子，命之曰仇。（《左繡》眉）此篇敘曲沃始末，爲滅翼起本，作三段讀。第一段就命名論其兆亂，第二段就封國論其本弱，末段二節，乃詳寫其亂弱，以結應上文。單讀前半，則先敘而後議，合讀末段，又先議而後敘。章法前偶後奇，變化不測，蓋又出一新意矣。（高嵣眉）此篇敘曲沃始末，爲滅翼起本。此乃晉傳開山文字。（方宗誠眉）追敘法。因曲沃滅翼而追敘前二事，以明兆禍之由。其弟以千畝之戰生，命之曰成師。（韓范夾）雙敘兄弟之異，而後敘事變，其法與莊公、叔段同。（《補義》眉）此于命名論其兆亂，從穆侯之夫人敘起，婦人愛少子，穆侯從婦言，亂所由生。（《評林》眉）王百穀：“晉之亂始兆封於曲沃，非兆於命名也，謂名以定禍福，是委巷之言耳。於卜偃之論畢萬亦云。”〖編者按：凌稚隆作陸粲語。〗孫執升：“穆侯溺愛於桓叔，師服特因名以諷諫，至於曲沃之封，正所謂假虎以翼也，師服其先知者乎！”《經世鈔》：“周宣王三十九年，王與姜戎戰於千畝，而穆侯又生子。按：命名亦是偶然之意，遂爲氣機先兆。二子初生，非必便有愛惡也。師服亦私語，未嘗諷諫。”（闓生夾）曲沃並晉，晉國之所以强，此一大事，故特鄭重言之。借命名起，恐文勢徑直也。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夫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聽，易則生亂。（孫鑛眉）此頂針法，尤泛套。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古之命也。今君命大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文熙眉）汪道昆曰：“議論具品，‘故天子’以下章法。”穆文熙曰：“穆侯命太子曰仇，命其弟曰成師，意有所偏，故桓叔以曲沃强盛，而武公威晉自伐，此皆穆侯貽謀之不臧所致也。然再傳而至獻公，畏桓、莊之族偪而盡殺之，其亦自有所懲也乎？”（孫鑛眉）此亦宜置三年首。（《評林》眉）《經世鈔》：“禮所謂别上下，定民志也。”

惠之二十四年，晉始亂，故封桓叔于曲沃，靖侯之孫欒賓傅之。（《左繡》眉）前半用整對，後半用層疊，中間用寬衍，末後用簡括，變矣。而“始亂”一節，結句與首段相配，起句又與末段相配，既對上，又聯下，分明以此作通身轉棙也，章法尤奇變絶人。“始亂”承上“生亂”、“兆亂”，“曲沃”開下納桓伐翼，一篇筋節，固應以此爲中權。師服曰：“吾聞國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今晉，甸侯也，而建國。本既弱矣，其能久乎？”（《測義》夾）鄭樵氏曰：“左氏所載隱、桓間事，言多典法。如師服所謂‘天子建國’數語，猶見得三代制度，名分等殺，纖悉委曲，如此之不可亂。”〖編者按：奥田元繼作王陽明語。〗（鍾惺眉）此論説叔段則迂，説桓、文則切。（《補義》眉）此于建國決其必亂，兩段俱前敘後斷，末段即以敘爲斷，見師服之言皆不爽。（武億尾）第一段就命名論其兆亂，第二段就封國論其本弱。起法、轉法、收法，已開後人比偶法門。（闓生夾）再加一層與上文相配，氣始樸茂。仍用師服一人發言爲線索，亦左氏之定法也。

惠之三十年，晉潘父弑昭侯而納桓叔，不克。晉人立孝侯。惠之四十五年，曲沃莊伯伐翼，弑孝侯。翼人立其弟鄂侯。（闓生夾）數世之事徑敘而下，文勢駿逸。鄂侯生哀侯。哀侯侵陘庭之田，陘庭南鄙啓曲沃伐翼。（孫鑛眉）敘事簡核有力。（《左繡》眉）某年某年，逐節鋪敘，又另一追敘法。後人紀事本末，其法蓋倣諸此。某年某年乃參差中用整齊法，無此即涣亂不成片段矣。一路銜接而來，到此詘然而止，筆力簡勁。（《評林》眉）湯睡菴：“師服之言至是果驗。”《經世鈔》：“此時尚欲侵人田耶？凡衰亡之君多貪昧如此者。”《補注》：“陳氏曰：於此見傳追書之體。”（方宗誠眉）晉未見經之先，而左氏記曲沃之始封、始强者，所以原晉盛之始也。（《菁華》尾）穆侯之名子，未必遂有深意，而其兆則既成矣，故師服亦即借此以進諫。近人讀此篇，乃謂婦人愛少子，穆侯聽婦言，皆爲臆度之説。本末一段，可與公子吕告鄭莊公語互相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