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用后即弃之人
我认为我很坚强。1996年年底,在去泰国开始我首次研究之旅的时候,我相信我能够妥善处理遇到的所有事情。毕竟,我在监狱里工作过,也研究过酷刑,但这都在我与奴隶们面对面谈话之前。整个奴隶制的核心是暴力,而我已经低估了我将目击的暴力的深度、复杂、残忍、无情和强烈。
许多读者告诉我,书中对奴隶制的暴力的描述令人不忍卒读。一些读者说要小剂量阅读,还有读者说他们读一会儿就会停下来,因为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真相是我隐去的远比已写的多,我见到了如此多的暴力和苦难,但就是不能将它们一一道出。我觉得,苦难的书写和阅读存在一个界限,越过了这个界限就只剩下麻木和困惑。我开始更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困惑。当我花更多的时间和这些身处奴隶制地狱中的人们在一起,我便将地狱的一部分带入我的头脑和心灵。恼人而可怕的梦魇,无法抑制的怒火、失眠、感情麻木开始侵蚀我。我发现有一些经历,我一讲述甚至一想到,就忍不住哭出来。无论我感到多么镇定或有控制力,也不论我多么努力去控制,一旦我开始讲某些故事,眼泪便喷涌而出。
本书出版几年之后,在一次聚会上,我与一位女士聊天。她问了我的研究,提了几个温和的问题,如睡眠、噩梦、麻木,然后问我:“你知道你得了创伤后压力失调症,对吗?”我当时没明白。我以为这个诊断只适用于亲身遭受惨剧的个人,因此她开始向我讲到人道主义救援的工作者,讲到受影响最大的并不必然都是那些经历极端条件的人,更多的是那些面对极端苦难情景却无能为力的人。为尽量保证客观,面对极端的苦难,除了观察并迅速收集信息外,我什么都没做,当我从无辜者的痛苦旁走过时,我的内心反抗了如此冰冷的逻辑,它千疮百孔。
有时候,心碎是对的事。研究之旅结束后,我将回到家再次体验这些经历,将它们组织起来写进书中。我必须理解它们才能讲述这个故事,这对我也有所帮助。(2)为省察我见到的生活,我同样必须省察自己的生活。为倾听我记录的声音,我必须倾听我自己的声音。如果不是内心支离破碎,我不认为这本书会如此真实,不仅仅是因为它的事实,而是它以纯粹而痛苦的方式改变着我,甚至它已经从我身上滑落到纸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