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美国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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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芳草萋萋棕榈树

春月租住的房子,斗室而已。于是,她在其附近为我单租了一套公寓中的一个大间,有十五平方米。她将我送至公寓后,做了一番简单交代:如何使用微波炉,如何开关有线电视,如何使用电壶烧开水,如何调节洗澡喷头的冷热水。然后说:“我回去了。您洗完澡休息吧,应该也累了。现在是洛杉矶时间晚上十时。”

洗澡毕,关门睡觉。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着随遇而安的习惯。

一觉醒来,已红日临窗。拉开百叶窗帘,欣赏外面风光。天蓝得似乎不能再蓝了,蓝得是那样纯净和静远幽深。蓝得没有尽头,无始无终。几朵白云,洁白得不能再洁白了,从蓝天面前飘飘悠悠抹过,如京剧舞台上青衣舞动的水袖。一棵一棵的棕榈树,高高地挺拔地直指天空。一株一株的矮松,树冠被修剪成圆圆的,像一丛一丛的蘑菇。树下是绿地,草儿青青,叶尖上晶莹的露珠在闪光。一支一支的蒲公英,正涨满绒绒羽毛而乍开。青枝绿叶的桔子树,缀满了金黄金黄的果实。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藏在树叶间鸣叫。还有几只野蜂子,正寻找草丛间浅浅的紫花呢。

走出房门,呀,公寓的四周,都是绿地。公寓与公寓之间,都有青草绿树相隔。细细的喷淋管道,在草丛间蜿蜒,咝儿咝儿腾起阵阵水雾。微风将水雾吹散开来,空气中充满青草湿润的气息。

公寓前,一条普通的水泥路将绿地分开,与二十米外的公路相接。公路两侧设有排水沟,而流水潺潺竟清澈见底。

顺着公路两侧望过去,都是独立成院的一栋栋公寓别墅。沿着路形山势,漫延开去,看不到尽头。越往高处,越错落有致。视野开阔,布局分散。色彩淡雅,造型精巧地掩映在绿树之中,蓝天白云之下。

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现象,就是公寓的围墙低矮,也就有一米五、六的高度。若是个伟岸的大汉,手一按墙顶就会轻松越过。而且墙身偏窄,不会超过二十厘米。外边栅栏木门更低,也就一米二、三左右。此种设防,真可谓:挡君子不挡小人。

室内一进门,经过短短走廊,就是公共客厅。一张八仙方桌,四把太师椅。还有一圈春秋椅,环靠墙壁。雪白墙壁上挂二条幅: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北侧又一方形餐桌,又有靠椅拱卫。所有家具,都是红木制作,挪动起来沉沉的。有一台电视机,也就有二十多英寸,缩在墙角里。餐桌西北,是一曲尺形设施:四个眼灶具,三个自来水龙头,两个水池,冰箱冰柜连着一溜儿壁厨。尽头有一小门,外面是洗衣房、车库、贮藏间和通往花园苗圃的通道。

客厅西侧是走廊,走廊两边有八个单间,其中有两间为一男一女的卫生间兼洗澡间,淋浴和盆浴,自取其便。日夜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供应。

这是一所普普通通但设施完善的公寓。

房东是个台湾人,一位七十多岁高个老头,背有些微驼,一头银发。他的发型像清末刚被剪掉辫子的遗民,长发往脑后梳过去,至脖梗又剪成整齐的多半圈,遮肩盖梗。很像老舍《茶馆》里的王掌柜。

“王掌柜”见到我很热情,主动上前握住我的手:“您是从大陆北京来的许先生吧?您是许女士的父亲吧?您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王掌柜”一连四个“您”,又说出“吩咐”二字。我真有点不好意思。论年龄,他应当长我一辈。我和他攀谈起来:“您贵姓?”

“免贵姓王。”还真是王掌柜。

“您老家在哪儿?”我问。

“老家台湾。”他紧接着补充,“老老家在大陆,东北锦州。”

“那您什么时候从东北到台湾去的?”我又追了一句,“那时您多大?”

“那时,我才刚记事儿。共军打锦州之前,我就随我父亲到台湾去了。”说完,他问我:“我刚才提到‘共军’二字,您不介意吧?”

“没事,没事。”我赶紧表态,“您说下去,说下去。”

王掌柜此时陷入了回忆,像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我们算命大呀,锦州城破之前我们走了。共军把锦州城围得铁桶似的,哪有吃的?那个饿呀,我的小姑,就是一张大饼,就让人领走了。”说完,他抬起手背,蘸蘸眼睛。

我赶紧岔开话题:“现在,东北很不错了,您可以回老家看看。”

老人却说:“老啦,老家也没什么人了,恐怕回不去了。那时老总统蒋公和经国先生在时,那阵儿如能去,我早就去了。”

我知道,老人所说的老总统,是指蒋介石,台湾人一般称蒋公;经国先生,是指蒋经国,台湾人一般称经国先生。台湾那时是两蒋时代。

最后,王掌柜主动向我介绍此公寓房客概况:一个单身台湾男人,叫托尼,是面包师;两个台湾女生,是姐妹;两个大陆上海人,是母女俩,母亲是教师,女儿念大三;一个香港女孩,搞电脑编程的;一个是俄罗斯留学生;一个是非裔货车司机,还有一美籍白人,临时租住,搞摄影。还有一位德国访问学者,学哲学的。一个澳门男生,职业不详;还一个日本人,搞服装设计的。

王掌柜最后又说:“他们这些人,很难碰一块的。都忙啊!只有我是盐店掌柜的——(咸)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