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花红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2章

存生两口子搬到新地方后比以前更忙活了。一应家什物都得有个归整的地方,幸亏地坑庄子有个想在哪挖洞就能挖的好处。他们在靠洞门的两侧分别挖了两孔敞口窑,右边那孔用来堆放各种废旧杂物,旁边是铡草窑。左边那孔是炭窑,紧邻着的窑洞分两间,由一堵土墙隔开,只留能容纳一个人匍匐着爬进去的小门洞,里面黑咕隆咚的就是地窖,用于在冬天储存洋芋、白菜、苹果等。王家奶奶专门用胡麻柴捆了一个草垛当门堵着。外侧乱七八糟堆放着他们穿过的烂鞋和零碎物品。就连洞门都没有闲置,存生在半墙上订了许多钉子和挡板,挂着牛轭、粗细不一的麻绳和尼龙绳子。耕地的犁头、耱,还有一些做完木工剩余的木板都靠一侧整齐地摆放着。

柴草和烧炕的煨蒂都还在老地方,存生一有闲暇就背着背篓到老地方把剩余的柴草往过挪,省得下雨天喂牛煨炕麻烦。牛吃的麦草和玉米杆,都是在老院子的场里铡细再背过来倒草窑里,牛吃完了再去铡。当初分家的时候,铡刀分给了存柱两口子,但是一直是两家人共用。存生在秀荣不断地埋怨声里也开始反省,虽然是穿一个开裆裤长大的弟兄,既然已经分开住了,最好还是分利索,省得以后两家人再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竞个脸红耳赤。秀荣主张,哪怕再拉几个账也要买个铡刀,另外槽上要再添一头牛,毕竟自己有牲口使唤还是要方便点。这些年他们自己没有牲口耕地,年年都是先帮存柱家把地里的活干完,才借人家的牲口耕种,偶尔还要受存柱媳妇指桑骂槐的窝囊气。秀荣气不过自然要顶几句嘴。妯娌两个同在一个屋檐下,碰了面像仇人一样板着脸一个不搭理一个,装着气还没消化时,相互背过脸随之一口唾沫唾到地上,还不忘嘴里小声嘟哝几句脏话。秀荣只要发现存生背着她去给存柱家帮忙干活,两口子保准有一场口舌之争。偶尔两家人争竞得不可开交时,王家奶奶总是向着存生一家,气得存柱媳妇口不择言连带着王家奶奶一起埋怨,打鸡骂狗话里话外捎带着寒颤人。王家奶奶忍无可忍时便拍打着炕头一个劲儿地埋怨她死了多年的男人:“唉!这把先人亏了,把人活到这个份上了。你个短命鬼倒是躺地底下安稳了,把我留世上遭罪着呢。”每每说到伤心处,难免眼泪汪汪。

近几年来,秀荣宁可去熊家渠娘家借牛也不让存生开口借存柱家的。这样更不方便了,早上把牛拉过来耕种完,多晚都得还回去,因为家里的牛槽上没个地方栓。来来回回都耗在了路上。存生两口子最后一拍即合,按秀荣的话说:“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咱们而今牙咬住拉点欠账,总比低三下四地求人强,买个碎牛看槽上好好喂喀,一来为了耕种庄稼,二来到年底牛价上去了一卖,刨去再买牛的本钱总还有点长头。看上个好母牛,或许还多添一个牛呢。”盘算好后,他们又张口向王老八借了几百块钱,逢着赶集就去市场上看牛,他们还想买一把铡刀。巧合的是,大坑坑老六家在城里买了楼房,把耕地都撂给他兄弟老八耕种,铡刀等一应农具都用不上了。老六和老八是一个娘老子生的亲弟兄,他们的母亲也就是秀荣的姑姑。王老六在乡税务局上班,三个女儿都转去城里上学。老六媳妇要照管在城里上学的孩子,自然无暇营务庄稼。因为沾亲带故的原因,秀荣和存生花了很少的钱买下了这口铡刀,顺带着还有几件用得上的家具和农具。

也是在同一天的白庙集上,存生和秀荣同时看中了一头刚能耕地的牛犊。一切都是如此顺心遂意,秀荣还有点不敢相信。她看着槽上吃草的牛,冷不丁拧了一把存生的胳膊。存生疼得“哎哟”一声叫唤了起来,气鼓鼓地骂道:“你看你骚情嘛!把人胳膊上肉差点拧下来了,我可咋惹你来!”秀荣笑嘻嘻地回应:“你看你妖精嘛!我轻轻地拧了一把。咱们自从搬到新地方上,我咋感觉啥事都顺当的能按心上来。你看啥,说是想买个铡刀,老六就准备托手往出卖呢。说是想买个合适的牛娃子调着耕地,咱们两个一眼就看上这个牛了。我怎么有点不相信才故意把你拧了一把。”存生揉着胳膊狠狠地瞪了一眼秀荣,说:“这下都按你的心意来了,我看咱们该了一河滩的账啥时候给人还完呢,账像山一样压得人恼煎。”

秀荣早都在脑子里把能挣到钱的门路过了一遍,她一屁股蹲在墙头上说道:“看你那个窝里佬样子!有人在还怕把钱还不上。这几天思来想去,我就觉得收烂货不摊本还挣住钱。寨河、香莲那几架塬上人离城远,咱们闲了把自行车骑上收上些烂货拉到城里一交,跑三四趟子总能攒个红皮。”存生撇着嘴不屑地反驳:“哼!看把你能的,能挣住钱人都收烂货去了。”秀荣也不和存生争竞,她自有办法拿捏他。

过了几天,存生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地收起了破烂。香莲、寨河几架塬上传来了存生游街串户的吆喝声:“收烂铁烂鞋咧——”他的大嗓门就像个行走的喇叭在庄户里回荡。刚开始的时候,存生有点心虚张不开嘴,秀荣便一边大声吆喝一边鼓动他。等收的烂货攒够了一架子车,他们就一起拉到城里收废品的市场上交。渐渐地,尝到甜头的存生心劲也大了,吆喝声更响亮了。最好的时候,他们一车破烂挣了二百块钱,欢喜得存生全然忘记了收破烂时的劳苦奔波,上坡回家时一路高歌。

存生一个人外出收破烂的时候,秀荣忙完地里的活儿就带着燕燕三个在洞门上面取土,宽窄正好能容得下架子车,两边站两个人能挪开脚步。秀荣一边挖一边铲,装满一架子车就喊燕燕三个帮忙掀车。燕燕三个在场边跳皮筋,一听秀荣叫喊便一个跟着一个从坡道里蹚着土跑下来掀车,倒完土又一个跟着一个一哄而上跑去玩。他们刚开始学着跳皮筋,心劲可大着呢。皮筋一头绑在场边的树干上,燕燕哄着小燕和颜龙轮流撑着皮筋的另一头,她负责教他们两个跳。其实燕燕自己也不会,只见她装模作样地踩着皮筋随心所欲地跳来跳去,还像个老师一样指教着小燕和颜龙。

皮筋是秀荣用存生收破烂收来的一个破旧轮胎绞的。那个轮胎看着有些年头了,好多地方都有磨损。秀荣拿着剪刀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才凑了一段齐整的。有了皮筋的头几天,燕燕兴奋得成天领着小燕和颜龙在院子里跳,舍不得拿出去和大家伙一起分享,生怕被人跳坏了。不玩的时候她们三个就折叠起来绑好,放在王家奶奶的棺材盖背后。这让王家奶奶很是不乐意,她是个爱干净的老太婆,从不允许她的棺材上摆放脏兮兮的东西。每天早晨起来洗漱完她都要拿鸡毛掸子把棺材盖上通体打扫一遍,刮风天气一天都要掸上好几回。一看到皮筋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把把皮筋扔到窑垴地上,嘴里就骂起来:“这三个害人精!把他妈那个痞放得没放头了,回回还要放到这达。”这样恶性循环了好一阵子,直到王家奶奶一气之下把皮筋藏了起来,燕燕三个打了保证说不再把皮筋放到棺材盖上,王家奶奶才把皮筋物归原主。

燕燕三个正跳到尽兴处,秀荣又喊他们三个掀架子车去倒土。燕燕一脸不耐烦地大声嚷嚷起来:“唉呀!妈!你把人破烦死了。人刚跳美你就喊着掀车子。跑上跑下的把人腰差点都闪了!”燕燕一边抱怨,脚下不停地跳着。秀荣开始还有点生气,正准备要骂燕燕,听到她说差点把腰闪了的话,一下子又被气笑了。“我把你个碎猴溜精,哪达来的腰呢还把腰闪了!叫你做点活你嘴上说过多,叫你学习你瞌睡多,成天吹着长大了要当城里人,我看你这个怂势样子,长大了给城里人提鞋人家都看不上。快往来走吗!还是等挨掀把呢!”秀荣说到最后抬高了声腔。燕燕撅着嘴一边走一边嘟囔:“哼!才不是呢,我长大了就是要当城里人,才不给他们提鞋呢。”小燕听见了,也略带点洋洋得意的口吻学着燕燕的样子说:“哼!那我长大了给曾里人提鞋去。”她偏着头嘟着嘴把城说成了“曾”,惹得秀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手捂着铁掀把笑着说:“唉!倒底把先人亏了!小燕,我把你个没出息的。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叫你给人撵着提鞋去呢,那还不剩买一群羊到山里放羊去。”秀荣说罢看了看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的颜龙笑道,“还是我颜龙乖,憨腾腾的啥都不说。”颜龙甩着手头也不抬地回应:“妈,我长大了放羊,我不当城里人。”

坐在门槛上歇脚的王家奶奶听见后欣慰地笑道:“女子娃娃真是恁外来户,脸都朝外着呢。我颜龙乖的,就知道这达才是他的根。”话传到燕燕和小燕耳朵里,她们站在崖畔上不服气地朝王家奶奶吹胡子瞪眼睛。

王家奶奶是打心眼里偏向着颜龙。有时侯出去串门子或庄户里红白事行情,带回来瓜子和糖,给三个每人分一些后,还要偷偷背着燕燕和小燕单独给颜龙留些。如果东西少不够分,便趁着燕燕和小燕不在给颜龙留独食。用王家奶奶的话说:“我颜龙咋看咋乖,圆头圆脑,憨腾腾的,吃饭也不挑食,见啥一肚子管饱,不像那两个猴女子,尤其那个燕燕,尖馋食的,有点好的恨不得一顿吃完。”燕燕最不爱听王家奶奶这样说她,如果有外人在场,她要么打岔问点题外话,要么就转身跑开了,还不忘嘟哝起嘴唇,忽闪着眼睛把王家奶奶乜斜几眼窝。

存生收了几个月的破烂,又在他一个堂姐夫的介绍下和同村的长生去了预制厂当临时工倒电线杆,白天晚上两班倒。他和长生都喜欢上七点的夜班,这样不耽误白天干活,庄稼地里和家里头的活都能顾及到。

下午五点多吃罢饭,长生就在小城路上远远地吼几声,这便成了他们一起上班的暗号。存生也习惯了不看时间,吃完饭在院子周边找点零碎活干,要么给牛刮牛毛,要么铲粪掏灰圈。他事先把自行车推出来立在大门洞的墙边上,听见长生喊,他就撂下手中的活骑上自行车出门了。

夜班上到后半夜干完活就可以休息。厂里也给临时工提供休息的床铺,但是存生和长生都睡不惯通铺的硬板床,下了夜班连夜骑自行车回家。说起来路也不远,下了小城坡经过马庄村再走不到七百米就到了预制厂。秀荣放心不下,经常叮嘱存生,让他和长生晚上结伴回家,担心他一个人走夜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还担心半坡里突然碰上土匪二流子。存生倒是胆子大,老说秀荣操的是闲心。他的说辞是:“这几年的社会安稳了,搁在以前还有土匪长毛子,堵到半路上大明大胆地抢财打人呢。自从前几年派出所把宋塬上那一帮土匪收拾了以后,这一两年就没听见过还有拦路抢劫的。再说,我一个大男人,除了手头上这个自行车,叉口比脸都干净,人家抢我的啥呢?”秀荣劈头盖脸地怼他:“那个自行车既就是卖烂铁好歹还值几个钱呢,你当人家是瓜子!还把你能怂的放不下。”存生见自己辩不过秀荣只好挠挠头笑着说软话:“长生也不爱住厂里,大部分时间我们两个就搭帮回来了。再说,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哪像你,一到晚上疑神疑鬼的,还不是自己作精吓自己着呢。”存生经常这样宽慰秀荣,可是,只要存生上夜班,秀荣和王家奶奶晚上都睡不踏实,直到听到存生敲门喊门的声音。王家奶奶趴在窗户上看着存生上好了大门才能安稳地睡下。

存生下班回家必须得经过马庄村,这个村庄靠近城区。川里人种粮食的很少,大多数地里种着果树,树底下套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一年到了秋季,树上的红富士苹果、花红、梨便挂满了枝头。塬上很少有人栽红富士苹果,大多都栽的红香蕉和国光。存生听人说,近几年城里人都爱吃红富士苹果,果质好水份多,地窖里保存到第二年开春都不变质,不像红香蕉苹果放久了果肉就会化得绵软。一到清明前后,马庄村道路两旁的地里就齐整地栽满了果树苗。存生和长生两个白天上班时踩好点,把周边的环境摸排清楚,上夜班时便把铁锹绑在车上。后半夜下了班,一个人站路边把风一个人偷挖树苗。小陈坡陡路窄,弯道又多,趁着那股做贼心虚的紧张劲儿,平时推着自行车上坡怎么都要半小时到四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两个加紧脚步有二十分钟就到了山头。

自从存生去预制厂当了临时工,燕燕三个就以为他们的爸爸也成了城里人,总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小燕虽说已经是四岁的人了,可说话还是饶舌吐字不清晰。老八媳妇串门的时候老是爱故意逗小燕:“小燕,你们老地主做啥去了?”小燕总是满脸骄傲地回答:“我爬爬去曾里上班去了,在曾里呢。”她总是把城说成曾,把爸说成爬,那一脸的认真相惹得老八媳妇忍俊不禁,“你再给八妈说,你们家里的钱在哪达呢?”老八媳妇笑着连续发问,同一个问题她每回见到小燕都问,顺手掏出三颗糖给燕燕三个每人分了一个。小燕一边忽闪着大眼睛一边吃糖,一本正经地跑到偏窑指着窑垴里挂锁的木箱子说:“你看!我们间儿我妈在自个抢抢里锁着呢,恁多间!”(你看!我们的钱在这个箱箱里锁着呢,那么多钱!)小燕说着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圈。

老八媳妇笑得被瓜子呛了一下,从叉口里掏出手绢捂住嘴一个劲儿地咳嗽打喷嚏,完了又笑着说:“我倒底爱耍笑小燕的很!忽闪个大眼睛,把娃急得恨不得把锁子拽下来叫我看你们有多少钱。”

老八媳妇生性爱热闹,喜欢东家西家的串门谝闲传。小燕“间儿在枪枪里”的话很快就在庄里传开了。谁见到小燕都爱问一句:“小燕,你们间儿在哪达放着呢?”小燕被秀荣说教了几回后只是捂着嘴笑着不答话。正如小燕所言,家里的钱确实被秀荣压在那个木箱子底下,虽然有把锁锁着,秀荣后来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把钱挪了个燕燕三个都不知道的地方,嘴上还是给他们三个叮嘱说:“你们三个二瓜子,以后再不敢给人说咱们钱在箱子里的话。该了一河滩烂账,牙缝里攒下的那几个钱还不是咱们的。”

不管啥季节,只要是出大太阳,王家奶奶隔段时间就要把炕上的被子、褥子和羊毛毡都拿出去搭到绷绳上晾晒,炕上只留一层炕席。等到太阳光从墙头上爬过去,王家奶奶便拿着搅料棍把所有的铺垫一顿敲打。一棍子下去,羊毛毡里的渣滓混合着被褥上的尿骚味便在院子四下散开。燕燕三个喜欢在闲置的被窝中间来回穿梭,闻到尿骚味一个个又捏鼻子又撇嘴,不但不知道害臊,还争着抢着比赛谁尿得次数最多。燕燕用一副略带自豪的口吻说:“这都是咱们三个的尿痂曲帘。”说完指着一团像极了地图的尿印渍,“这个是我尿下的,这个是小燕尿下的,最小的这个是颜龙尿下的。”小燕和颜龙也学着燕燕的样子相互争竞起来。王家奶奶顶着头巾一边敲打一边骂:“三个死皮不要脸!把炕尿成这个样子了还卖排啥着呢。太阳一晒把骚气味越倒晒出来了。你们不嫌臭,还在里头钻进钻出的。起开!看我失手一棍子捶头上了着。”看着那圈圈叉叉的尿印渍,王家奶奶是越敲打越生气,越生气敲打得越起劲儿。经过一天的风吹日晒,晚上睡觉时,被窝里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哄哄的味道,燕燕便问王家奶奶这是啥味道,王家奶奶总是不给好声气地回答:“太阳的味道,还能有个啥味道!”

王家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喜欢坐在太阳坡里背对着太阳做针线活儿,总有缝缝补补的活等着她。燕燕三个冬天穿的棉袄棉裤,她总是抽时间早早拆洗了,让秀荣添办点新棉花,新旧穿插缝在来年要穿的棉袄棉裤里。夏天还没过完,燕燕三个过冬的棉衣已经准备好了。做燕燕三个的衣服时,王家奶奶从来都不量尺寸,她的眼睛就是尺子。穿上王家奶奶做的棉衣,整个人都能膨胀一圈,不看脸还以为他们三个都吃胖了呢。漫长的寒冬里,燕燕三个全靠王家奶奶做的一身棉衣抵御风寒。

每到冬天,秀荣就为着燕燕三个棉衣里到处的虱子犯愁。每人一个冬天就仅着一套棉袄棉裤穿到头,这样最容易生虱子。到了晚上稍微一热,燕燕三个身上就痒痒难耐。看着三个人不停地摇晃身子,还到处乱抓乱挠,秀荣就知道新的一波虱子生出来了。秀荣和存生就得给燕燕三个的棉衣捉一遍虱子。

翻开棉衣里衬,三五成群的虱子屁股后面都带着一点点血色,有的虱子吃撑了,屁股全部变成了红色。看着密密麻麻的虱子在织缝和裤裆内侧蠕动,旁边还有一串串白花花的虱子卵镶嵌在针线织缝里,秀荣要赶紧把泛出来的酸水吐掉,不然还会犯恶心。胳肢窝和裤裆内侧靠近大腿的虱子尤其多。两个大拇指甲把瞅准的虱子往一处挤压时,秀荣便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呲着嘴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随着咯嘣一声,虱子就被挤得只剩下一层空皮囊了。秀荣挤得指甲盖发软了,索性把衣服拿到煤油灯下燎,虱子卵便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

燕燕三个听着噼里啪啦的响声,越发得兴奋起来,又不敢大明大摆地造次,只得把头蒙在被窝里抿着嘴做鬼脸。存生挤虱子时总是一脸严肃,看着密密麻麻的虱子,他不但不厌恶,反而心生敬畏,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老话激励着他。挤得手指酸软木讷时,他便笑嘻嘻地抬起头感叹:“这三个娃娃身上咋来恁多的虱!旦要是真的像人说的,虱多了钱多,挤多少虱我都愿意。”秀荣苦笑着乜斜了存生一眼,揶揄他没啥安慰自己了,故意编了个由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