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搬到新家的第二个年头,存生两口子又新添置了一个崭新的三抽写字台。秀荣按尺寸裁了块玻璃放在上面,玻璃下整齐地摆放着以前挂在墙上的老照片。写字台上摆放着装茶杯子的洋瓷圆盘,王家奶奶专门用一块蓝格子手帕盖在上面遮土。钟表旁边挂着秀荣娘家人贺地方时送来的一块长方形镜子,金灿灿的木雕边框,最上面吊着两个红色的流苏穗儿。镜子倾斜着挂在墙上,人坐在炕头边或站在写字台前都能清楚地看到全身。
买镜子的主意是效忠出的,他当时的原话是:“燕燕她妈打小就爱照镜子,叉口里一直装个不知道从哪达拾来烂镜子片片,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照着呢,咱们干脆给整个大镜子让闲了照去。”有了这面镜子,燕燕三个再也不去大立柜的镜子前你推我搡了。他们经常坐在炕头上,学着大人的样子扭动着上半身,一会儿撩头发,一会儿呲牙咧嘴。王家奶奶看见了嘴里叽叽咕咕,说的还是那些老话:“庆怂的一直照达啥着呢!人长得俊了,头上顶个屎毡子都是个俊的。”燕燕听见总是不假思索地转头怼回去:“你都天天坐炕棱边上照镜子梳头呢,还嫌我们照了。”王家奶奶气得斜着眼睛瞪一眼燕燕,嘴里叽里咕噜地骂:“你看你那个猴溜精势!人没长大,把嘴头练出来了……”燕燕就势朝王家奶奶撅起嘴,头一拧越发照得欢了。
到了冬天,存生买了一个当时流行的生铁加厚炉子,侧边还带了个小烤箱。王家奶奶在旧炉面上烤馍馍习惯了,即使忙其他事,烤焦的味道也会提醒她,放在烤箱就不同了,一时忘了拿出来,等想起来再看时,馍馍已经被烤得像一块质地坚硬的黑炭疙瘩了。王家奶奶自己咬不动,就哄骗着让燕燕三个吃了拾钱,实在太焦黑的只得扔给狗吃。王家奶奶不忍心糟践粮食,她总是一边自责一边自慰:“那点焦疙瘩馍馍得多少个麦子才能打出来。啥烂怂炉子!看这一下子可惜的。”
不管是炉子还是灶火,秀荣大多数时候都架的木柴。炉子要续火的时候才添点煤块。煤块经烧,不像木头燃烧完火就熄灭了。每年打春时节,存生和秀荣都要砍一回分摊给他们家的树,把拉回来的树枝分类砍好,整齐地码在场边。呲牙咋呼的细枝条用来生火,粗壮的树枝存生就劈成长短差不多的木头,另外码放起来留到冬天架炉子。存生两口子总是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他们嫌烧炭太费钱。天气大冷前,他们挂一架子车混合煤炭,用纱网把细煤和炭疙瘩筛离出来,细煤混合着土和细麦草做上些煤块,晒干了冬天掺和上木头架炉子取暖。
做煤块要趁着天气晴好。煤稍微能比土多一点。煤土混合搅拌均匀之后,在煤土堆中间别开一个坑。秀荣从水窖里提来一桶水倒进去,在里面撒上一笼铡细的麦草溢子。存生围着煤堆一边把渗出来的缝隙填抹平,一边拿铁掀混合搅拌。秀荣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块塑料纸铺在院子里,她生怕煤块把院子糊赃。煤块约莫有三厘米厚度,存生蹲在地上一边用抹刀把煤土涂抹平,一边指使着秀荣倒煤土。最后一步必须是存生亲自上手划割成大小一致的煤块。
燕燕三个在院子里追逐嬉闹,秀荣不停地叮嘱他们留意脚底下,离煤块远一点,小心踩一个大脚印在上面。燕燕、小燕和颜龙嘴上答应着,反倒不约而同对着干起来。他们哪里也不去了,绕着刚做好的煤块一个追赶一个。颜龙跑得慢,情急之下就想打捷路,一个大步没跨过去,一脚踩在刚摸平的煤块上,布鞋也被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他蹲下来拔鞋,不成想一个趔趄一屁股蹲在了煤块上。小燕连忙扯着嗓子喊叫起来:“妈,颜龙一沟子塌到煤块上了,压了个大窟窿,你快出来探(看)。”颜龙吓得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就准备开溜。燕燕边笑边指着颜龙喊起来:“跑啥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谁让你不听话还想打个捷路呢,活该!”
小燕一把拉起颜龙,拿手给他拍打屁股后面沾染的煤土。秀荣赶过来赶紧制止说:“冷怂,还打啥着呐。那个湿漉漉的,越打越往织缝里钻呢。”秀荣唉的一声叹息,假装生气地抬起腿准备踹颜龙一脚,颜龙条件反射般连忙躲到了一边,咧着嘴赔着笑脸。秀荣拔出鞋子在地上一边磕一边骂,“你们一个个把人说的话当秋风过耳着呢,说着不要在这达耍,偏偏要跟你颠倒着弄。你看把你大个头弄成啥了!”秀荣把鞋子扔到颜龙脚边,“赶紧穿上嘛,你跟个猪一样,穿啥都不得干净。我恨得牙痒痒呢,都想叫你金脚片子跑去呢。”
颜龙嘟着嘴憋了半天,看秀荣也没有打他,终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团鼻搅屎从鼻子里喷出来,他赶忙拿手背擦了一把,准备往衣襟上抹。秀荣见状在颜龙肩膀上砸了一锤,嗔怪道:“唉!我把你个碎猪,真的是鼻下来拿捶趸着呢,你咋不吃了去!把人窝囊死了。”秀荣一把捏住颜龙的鼻根喊着让他擤鼻涕。颜龙使劲地点头鼻孔里哈着气,鼻涕没擤出来,倒是挣出来一个大响屁,伴着大家的哄笑,颜龙噗嗤一声倒把鼻涕喷了出来。秀荣赶忙捏住颜龙鼻翼顺势把鼻涕连跟拽了出来,一把甩丢在地上,把手放在鞋帮上擦了一下。
小燕和燕燕两个皱着眉头龇着嘴在一旁观看。小燕打了个激灵开始告起状来:“妈,我给你佛(说),颜龙一直不会擤鼻,有时还拿舌头舔鼻屎呢。”燕燕推了一把小燕反驳说:“你光说人呢,你也经常把鼻屎掏出来拿舌头舔呢,咋不说?”
“我只是想尝一下鼻屎啥味道,我又没有次过。”小燕说吃是次,瞪了燕燕一眼,又一脸无辜地看向秀荣。
“狡辩!你不但是个大舌头,还是个爱吃鼻屎的大舌头!”燕燕越发得狂妄起来,抬起下巴伸出舌头来回摆动做鬼脸。小燕被惹怒了,情急之下低头抓起燕燕的胳膊张大嘴巴咬了一口,燕燕“哇”一声,随之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秀荣一把拉开小燕,逮住胳膊就在屁股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把小燕原地拧了个转身趔趄。“这个女子直接是个老虎,说不过人了就知道下口。”
燕燕边泣搐边撸袖子,手腕上露出了一圈明显的齿印,她越发哭得伤心了,边抽噎边诉说:“小燕那天把我手指头差点咬断了,今个又咬了一下。她一直咬——咬我呢!”燕燕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胸腔随着呜咽一起一伏。秀荣深吸了一口气数落起来:“你们三个呀,好不了一阵子,就像老回回见了猪一样,一番脸就一个见不得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一天断不清的官司,看求你们三个咋弄去。没有一个省心的!”秀荣话还没说完就转身出了洞门。燕燕三个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燕燕和小燕还像以往那样,撅着嘴相互乜斜着眼睛,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洞门外面有一口水窖,是搬过来后,存生和秀荣挖来蓄天水的。院子里的积水都通过洞门里挖的水道眼淌进窖里。窖水经过沉淀很是清澈。有了蓄水窖,平时饮牛和洗衣服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把牛赶到沟里喝山水了。只是人吃的水偶尔还要到水沟挑。老八家崖背上有一口老井,是早年间存生帮着挖凿的,但是出水量根本不够两家人用。去年存生和老八在以前的基础上重新修整了一回,没出半个月水照旧又少又浑浊。偶尔打上来半桶不说,还都是黄泥水。水量少的时候存生只能去沟里担水喝。
湾里的几户人家,除了老五、老三、杨家的两户吃的井水外,其余的人家都在沟里挑水吃。在没有打水窖之前,每天一到晌午饮牛的时候,吃水沟里也是最热闹的时候。牛像赶集一样来来回回,哞哞的叫声响彻了山谷。泉边上饮牛的人为了让牛一口气喝饱,都嘟起嘴唇嘘嘘嘘地吹着口哨,声音抑扬顿挫,惹得小孩子总有一种想脱裤子尿尿的感觉。小孩儿哪里有什么羞脸,只要有一个挑头的,其他人有没有尿意都会有样学样地脱下裤子硬挤两三点尿水出来。牛蒙着头一口气喝够才慢悠悠地抬起,嘴角边的口水哈喇子哗啦啦地扯着丝线流淌。冬天结了冰的泉水冰冷刺骨,牛喝饱水后鼻孔边上反而有无数湿漉漉的汗珠,就像夏日清晨草叶上的露珠一样晶莹。秀荣发现后又自圆其说,她认为牛喝水时要全身使劲,体内呼出的热气遇到冷水便变成了鼻梁上的水珠。
盛夏时节,山泉两旁的几股细水漫过水草流淌,随处可见灰黑色的小青蛙成群结队地在草丛中乱跳,偶尔还会蹦到人脚面上。燕燕喜欢抓青蛙恶作剧吓唬人。她悄悄地凑近青蛙,蹲下身子伸手一把就扣住了。看着倒挂的青蛙扑棱着爪子在空中挣扎,燕燕总是一副得意忘形的架势。有一回,她趁小燕蹲着不留意,一把把青蛙丢进了小燕脖颈里。小燕感到一阵清凉吓得乱蹦起来,拧着身子跺着脚,挥舞着手在空中乱甩,嘶心裂肺的哭声吓得掉落的青蛙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草丛。后果就是小燕被吓得尿了一裤裆。秀荣狠狠地踢踹了燕燕两脚,一路上喋喋不休地骂燕燕是个“冷怂二杆子”,有个蝎子她都敢捉。燕燕自知理亏只能撇着嘴,背过手揉捏着隐隐作痛的屁股,跟在牛身后愣是不敢作声。
到了腊月二十七八日,王家奶奶总是会盘腿坐在炕桌前切萝卜。萝卜丝、萝卜片,反正正月里吃啥饭萝卜都是主角。自家地里种的不花钱,自然可以敞开了肚皮吃。旁边的簸箕里堆满了淘洗干净的白萝卜和胡萝卜。王家奶奶腿脚压麻了,她就伸开腿换个方位舒展一下继续切。刀切透萝卜触碰在菜板上,噔噔作响的节奏均匀又有穿透力,萝卜一片片堆积在一起再切成粗细不一的丝。王家奶奶只需稍微转动刀把往前一拨,萝卜丝便一溜烟地进了旁边大瓷盆里。遇到嫩头绿萝卜,王家奶奶就切上一块,一边吃一边切,溅出的口水也溅到了案板上和萝卜片里。
燕燕三个进进出出,王家奶奶喊一声就把嫩萝卜头分给他们吃。燕燕不长个子,比她小一岁半的小燕差不多都快赶上她高了。王家奶奶总是把最前面的萝卜头分给燕燕,她说:“萝卜头吃了肯长,这个燕燕瘦麻恰恰的不长个子,翻过年我看小燕还把你长得撂过呢。把他这些先人,一个个都馋得不知道吃点啥呢,真个是没挨过饥荒不知道饿是个啥滋味。”燕燕三个来了兴致,缠着要王家奶奶给他们讲挨饥荒的滋味。王家奶奶不耐烦跟他们磨嘴皮,也不想再提那些恓惶不堪的往事。她抡起刀厉声喝道:“快拿上出去耍去,让我清闲喀,把那屎气话像裹脚布一样说来说去有啥意思呢。”
厨房里,秀荣烧了一大锅水准备焯萝卜。等到水滚开冒泡后倒进萝卜,连续翻搅几次,捞出来在冷水盆里浸泡,然后晾在篦屉上控干水分,和煮熟的豆芽隔开放在一起。正月里来人喝酒吃馍馍菜,热菜是红白萝卜片烩豆芽粉条,凉菜是红白萝卜丝拌豆芽粉条。看着一大盆萝卜焯了水出来只剩下不到一半,秀荣总是要念叨一番:“萝卜虚着呢,水一烫就没有啥了,看着切了一大盆,焯出来捏过水只剩一疙瘩了。”
正窑里,王家奶奶手指上磨出了两个水泡,她拿着手帕缠住又开始咣咣地切起来。院子里飘散着一股开水煮萝卜的腥甜气味儿。这个味道既刺鼻又让燕燕三个兴奋不已,他们管它叫做“死萝卜气味儿”。过了一会儿厨房又飘出熬煎猪油时散发的味道,燕燕三个一会儿捏住鼻子挤眉弄眼,一会儿踢着由猪尿泡做成的“皮球”你追我赶。这些只有临近过年才会有的专属味道常常让他们对年充满了期待。
翻过年开了春,洞门外侧两边的菜地先有了春天的消息。桃杏开花的时候,孕育了一个冬天的芽葱率先冒出了嫩绿的叶子。到了吃芽葱的时节,不管是冷热馍馍,只要有留着芽葱,怎么吃都觉得香。燕燕三个吃饭时索性端着碗来到葱地里,专门揪葱叶下饭。存生搬到新地方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两边地里的果树都已经成了气候。一边在树里行间翻耕种粮食,一边专门留作菜园。这些果树,大部分都是存生在预制厂上夜班时从马庄村地里顺手牵羊来的。有几棵杏树是他们两口子连夜从王沟里抬回来的。
开了春以后,秀荣早早打听好庄里谁家的梅李子好吃。只要剪来一根刚萌芽的枝丫,她自己就能在山杏树或者是毛桃树上嫁接成李子或者大结杏。看着自己嫁接成功的树杈上长出一片嫩绿的树枝,秀荣总是欣喜不已地给存生炫耀一番:“看我说的啥,把个接树有啥难头呢。福祥他大接一回我就能看会。你害怕欠人情光知道嘴里胡掰扯,还长个啥是个啥,咱们费劲巴活地背回来,叫他一年结几个碎蛋蛋杏,那叫组了个啥事!”
在事实面前,存生自知理亏,但是他态度好,总能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奉承秀荣:“噢,你得能!你是这个!”紧接着,存生指向那边地里的树说,“我没功劳总有苦劳呢,那几树红富士苹果,灰圈上头那个XJ核桃,还有那个花红树和梨树,总不是你个能怂栽活的!”秀荣自是不甘示弱,她咂巴着嘴不假思索地笑嗔道:“啧啧啧!看把你得能得啥。不是我嚷得你招架不住,你有那个胆子偷树?这阵子摆亏欠开了。”存生唾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匀,嘴上嘟哝着:“唉咦!连你这熊家渠里折班子争竞啥呢!都是你的油饼子抹晶糕。”存生卖力地翻起地,一脚把铁锨头踩到了底,报复性地拍打着翻出的新土。秀荣抿着嘴笑道:“咦,看你那个怂势样子!欺负不过瓜就欺负蔓。你看你恨势的能把地打个窟窿嘛。”
秀荣和存生负责把菜地翻耕完种上各种蔬菜,后续都是王家奶奶一手经管着菜地。她没事就带着草帽,膝盖处缠一圈旧布跪在地上,拿个小锄头匝地锄草、烧水施肥、放苗搭架。苹果树下放着一个用破旧衣服缠绑的木凳子,王家奶奶干累了就坐在凳子上休息。天气好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菜园子里度过。看着眼前绿意葱浓的青菜,豆角垂挂在空中,弯曲的藤蔓缠绕着支架,下面的叶子虽然已经枯黄,丝毫不影响上面的枝叶繁茂,几根豆角打着弯交织在一起。老芽葱还没吃完,刚墉的小葱已经把根扎稳了,直挺挺地立着。菠菜和小白菜的叶片被太阳晒得蔫巴巴的。
王家奶奶一边环顾一边暗自思忖:“明儿个要赶紧给菜浇水呢,不然天旱的,青菜叶子都叫蜜虫咂干了。苹果树底下种了几畦韭菜,叫蛤蛤拉得稀稀拉拉不成形了。”
塬上人习惯性地把地鼠叫成蛤蛤。秀荣前几天顺着蛤蛤洞挖了个豁口,水窖里提了几桶水灌了进去,只听得窝口咕噜咕噜的吃水声,地鼠最终也没被淹死。过了两天薄膜底下又隆起了几道墟土梁,旁边的几个萝卜叶子都不见了踪影。王家奶奶生气地骂道:“害人的恁!不知道毁了多少窝,灌了几桶水都没淹死。把点菜拉光了,再不行要寻他四大下套打呢。”
王家奶奶说干就干,第二天就上塬叫来了老四。老四个头不大,弯腰驼背,走路喜欢把手背搭在后腰上,到哪都离不了他的旱烟管,烟袋老是挂在烟管上来回摆动。他做的一手好木活,盘炕盘锅头也是一把好手。存生家的木活就是他一手做成的。小时候家里贫穷没奈何,他就经常跟着大人设机关套着吃蛤蛤肉。
只见他趴在洞口观察了一会儿,拿来两根木棍削尖一边,绑成十字架样子,一块砖头支在洞口的两边,把十字架顶在砖头上面。随后他起身拍着手说了声“好咧!”便取出旱烟管填满烟丝点燃,吧哒吧哒地吸了几口,又慢悠悠地说,“过四五个小时注意听动静,保管就套住了,你们地里是个老蛤蛤。”
正如老四预判,四个小时后,随着一阵嗞嗞的嚎叫挣扎声,秀荣赶来看时,削尖的木棍穿透了一只体型硕大的蛤蛤背部,砖头还压在身体上,两颗锋利的獠牙被拍打挤压了出来,背部的血把黑漆漆的皮毛都染成了黑红色,随着嚎叫声逐渐消失,它的身躯已不再抽搐,只是脚趾偶尔会有点反应。
菜地里种的最经吃的菜还得是白萝卜。等到秋后丰收了,一部分被王家奶奶淘洗干净切成萝卜丝,把水份晾晒干再腌成咸萝卜干。冬季里吃面饭或者馍馍都靠着一盘咸萝卜干下饭。其余的萝卜都下了窖,平时炒热汤菜,到过年的时候,萝卜用量也是最大的。秀荣很少赶集买菜,偶尔赶一回集,最多买点豆腐,和着红白萝卜一起炒热汤菜。
王家奶奶做饭喜欢用胡萝卜搭配颜色,几乎顿顿面饭里都离不开胡萝卜。燕燕三个只要一看见面里的胡萝卜,就下意识地拿筷子从碗边拨出去。王家奶奶看见肯定是一通唠叨:“把他这三个大大!尖馋食的要吃点猴肉呢,几个胡萝卜丁丁都咽不下去。那是而今生活条件好了,放在饥荒年月,你娃饿得狗屎都想吃。”
燕燕最怕存生和秀荣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王家奶奶一旦开始唠叨,她便端着个饭碗溜之大吉,边走嘴里低声嘟哝:“顿顿面饭里头有胡萝卜,甜丝丝的又没有个味道,知道人不爱吃,她还爱做得很。”小燕和颜龙见状,赶紧把嘴挨到碗边往嘴里刨饭,还故意吧唧着嘴试图引起大人的注意。
王家奶奶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太阳照进院子时都要在炕头上闭上眼睛眯一会儿。看着她气定神闲地睡着了,颜龙就悄悄地走近趴在跟前,轻轻地翻开王家奶奶的眼皮,想试探她到底睡着了没有。王家奶奶看见是颜龙也不再出声,目光呆滞,假装看不见,颜龙手掌在眼前摇晃她也能视而不见。颜龙还不罢休,非得凑上前往眼睛里吹一口气。王家奶奶实在按耐不住,气鼓鼓地爬起来把手停在半空中又舍不得下手,“唉”的一声叹道:“颜龙,你捏皮揣怪的,咋不叫人消停喀,快出去寻那两个猴女子耍去,让我稍微打个盹儿。要不你就给我站脊背上把腰踏喀。”
颜龙最爱干这个活儿了,踩在王家奶奶的后背上就像踩在一块有弹性的木板上,撑起胳膊来来回回地踩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愉。随着王家奶奶的口令,一会儿上下,一会儿左右,忽闪忽闪的像是在玩翘翘板。不光是颜龙,小燕和燕燕也是乐此不疲。颜龙边踩边问:“奶奶,舒服吗?”踩到疼痛处王家奶奶紧皱眉头低声呻吟几声,用深沉的鼻音回答说:“嗯,舒服的很!你踩上刚刚好,那两个猴女子而今脚片子上劲大了,一脚下去踩得人出不来气。”
王家奶奶趴在枕头上,任颜龙在后背上来回走动,偶尔站不稳当一只脚踩空,忽的一下又重新站了上去。王家奶奶听见燕燕和小燕在门外嬉闹,就让颜龙停了下来。她起身撩起偏襟外套,扒拉了三四层,最后掏出一个花纸糖递给颜龙说:“这还是前个你三妈给下的,你快几下子嗦完再不惹贱了,叫那两个猴溜精看见闹腾我呢。”
颜龙情知他吃的是独食,二话不说撕开糖纸就塞进了嘴巴。听见燕燕和小燕追逐着跑进了院子,急得他三两下嚼细,没有细品甜味就吞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