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盛夏的傍晚,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照射着。树上的知了嘶声力竭地叫着,“嗞了嗞了”的声响响彻耳畔。被晒得蔫巴的树叶随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轻风,有气无力地晃动着。玉米叶子收卷起了边缘,里面倒成了小昆虫的阴凉处,三三两两的蚂蚁和蜘蛛在里面来回穿梭。
玉米行隙里发出嗤啦啦的声音,不时传来燕燕、小燕和颜龙三个的说笑声。燕燕转过头催促落在最后面的小燕:“圆蛋!你吃饭的时候像个猪喽喽似的,一个人能吃两个人的饭,干活的时候咋沟子撅下不往前走呐!反正咱们三个一人一行,谁先拔完谁先缓,没人给你搭帮。”燕燕猛的一转身,脸颊被一片玉米叶划过,她顿时感觉脸上一阵灼热,伸手摸自己的脸看有没有流血,嘴里愤愤地骂起来,“这玉米叶子讨厌死了!把我脸刷得烧疼烧疼的,看我不把你日塌了。”说着一把撕掉那片叶子,心下仍不解气,随即对着玉米杆狠狠地踢踹了一脚,玉米杆只是晃荡了几下又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燕燕习惯性地把脚背到另一条腿的脚踝处上下摩擦,她的脚尖有种被石头砸中的感觉。燕燕扔下手里的豆豆蔓,一屁股坐在玉米薄膜上,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薄膜上奔走的小昆虫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用力一眨眼,一大颗泪珠滴在薄膜上。
颜龙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笑着对燕燕说:“咦!你看你骚情嘛。你把玉米连踢带打,玉米都没淌尿水,你还委屈得不行。你正儿八经是自作自受!”燕燕揉着脚尖翻着白眼瞪了颜龙一眼,还口说:“你管求不是闲事!拔你的豆豆蔓!”颜龙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即丢下豆豆蔓坐在旁边休息。他抓住了一个磕头虫,对着燕燕的方向,按压住磕头虫的身体,磕头虫的头敲打在薄膜上嘣嘣作响,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小燕也追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了他们对面,撕扯着粘在头发和衣服上的豆叶。小燕的脸红里透着黑,脸蛋也有被玉米叶剐蹭过的痕迹,脖子里的汗液和灰尘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黑印痕。她右手在脖子旁边来回扇着凉,说:“这下拔出去就只剩两行了。赶紧弄完了回,我胳膊和脸都被玉米叶子剐了,一出汗蛰得烧疼。”小燕说着,随手捻碎了一小块土疙瘩,把细土往胳膊上涂擦,燕燕也撸起袖子涂抹起来。这可是王家奶奶言传身教给他们的妙方。王家奶奶经常说:“细面土和人的唾沫都是好东西。农村人拿胡基疙瘩擦下的沟子都不得痔疮,往蚊虫叮咬的地方摸点唾沫都能止痒。”
颜龙小的时候火气重,屁股眼经常红肿。瘙痒难耐的时候,王家奶奶就把墙上的干土揉碎涂抹在他屁股上止痒,几天就能完全康复。王家奶奶的这些独门偏方都被燕燕三个用到了实际生活中。在胳膊上涂抹了一层干土,小燕和燕燕顿时觉得胳膊舒爽了许多。颜龙嘴里噙着一根枝干,学着存生的样子,一边的上牙咬住下嘴唇,聚精会神地捉薄膜上爬动的小昆虫。燕燕笑着对小燕说:“你看颜龙那样子像个二杆子吗?还学爸爸的样子咬嘴唇呢,爸爸做重活的时候才咬嘴唇。”说着张嘴打了个哈欠,“把人渴的,懒得还不想回去喝。干脆咱们三个折个玉米杆杆吃。”颜龙和小燕也正有此意。三个人每人找了个嫩的玉米杆,捋掉包裹在上面的苞皮和叶子,并排坐在薄膜上啃起玉米杆来,呸呸地随意唾渣滓,嘬得嘴角都是白色的沫子。小燕边吃边说:“我觉得这几年薄膜上的玉米杆儿没有前几年甜了,干巴巴的,把人嚼得牙叉骨疼。你们的玉米杆杆甜吗?”小燕“呸”的一声吐出了嘴巴里嚼干的渣滓。燕燕和颜龙一边忙着吃一边摇头回应。这时,地头上传来王家奶奶的喊声:“燕燕,你们三个拔完了吗?咋不见影行!三两下拔完,背出来倒场里。太阳都从对面山上斜下去了,还要喂牲口做饭呢!你们三个注意着,这一向玉米地里有长虫呢!”
对于王家奶奶的催促,燕燕三个习惯了各行其是,默不作声的对抗。听到“长虫”两个字时,小燕触电似的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在身旁打量。燕燕见状故意指着一个地方假装惊愕地喊:“快看!那个蛇。”燕燕说着自己也故意弹跳了起来,小燕“哇”的一声,嘴里连连发问:“蛇在哪达呢?”颜龙起身拍了拍屁股笑着说:“蛇都叫你吓跑了!见风就是雨,沟子松的能塞个马勺。明摆着吓唬你呢,瓜怂势!这都看不出来。”
王家奶奶又在地头喊起来,燕燕三个赶紧抱着豆豆蔓一边走一边拔,加快脚步往地头上赶。剩下的两行小燕和颜龙拔,燕燕背着背篓往场里转运。背到最后,她感觉肩膀上的背篓里像装了一堆石头,越走越沉,再抬眼一看,距离倒豆豆蔓的地方还有一大段路,于是,燕燕像往常一样跟自己赌起了步数,心里预想着数三百下应该能到达。她每走一步就默数一步,这是他们三个总结出来的干活经验,通过数步数能分散肩上的重量,比如,沟里抬水的时候,他们就赌走多少步能到转弯处,给牛铡青草时就赌还有多少下能铡完。
厨房里,王家奶奶已经把热汤菜洗好了。看见锅底的火焰簇簇地燃烧了起来,她扶着锅台起身,往锅里舀了几勺水,听见燕燕进了院子,她赶紧催促她洗手和面。经过王家奶奶和秀荣的调教,燕燕和小燕已经学会了和面擀面。她们两个做饭的时候,王家奶奶会在一旁指点,顺带着打杂。刚开始学和面时,燕燕和小燕撸起袖子争抢着和面,等她们都学会了,又开始你推我就地撒起懒来。
燕燕踮着脚尖,一边往面盆里倒水,手迅速地在面盆里搅拌。王家奶奶的唠叨声一直在耳畔回荡:“边搅边把粘到盆边上的面拿面团擦干净,啥时候手光面光盆光,才算和好了!以前的女子说对象,婆家人首先要问会不会擀长面。女子娃锅上好了,嫁到婆婆家都不受作难。而今条件好的,压面机子、饸饹床子,省了多少事情!放在旧社会,像你恁大的女子啥针线活都要会做。眼见着再过几年都能寻婆家了,你们两个连个针都没捉过,光在学堂里把嘴头学会了,将来以后给到婆家,啥都不会做,人家不把你靸脚底下才怪!”
燕燕嗤之以鼻,不屑地咧嘴睨了一眼王家奶奶,反驳道:“以前能跟而今比吗?我们老师都说了,旧社会是病态的、扭曲的,还给女人裹脚,男人留辫子。而今是新社会,我们长大了都是知识分子,即使给人当了媳妇,也不会专门做饭洗衣裳伺候人!我将来以后是要端铁饭碗的人,像我翠霞姐姐一样。我才不看婆婆的脸色呢!”随后她又小声嘀咕,“你个老婆子,思想陈旧的,什么做针线、织毛衣、扎鞋垫,我不爱我也不学!”不料,这些话被王家奶奶听了个真切。她“唉”的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看求你们咋弄去!我管恁多做啥?一辈人一个世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呢。老话说的好,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我又把你们陪不到老!看你爸你妈起早贪黑挣下的那点血汗钱,能把你们供到啥程度!”
和好的面醒了十来分钟,王家奶奶就催着燕燕擀面。手里的面团硬邦邦得不听使唤,燕燕使出了浑身解数,整个上半身都在摇晃。她和小燕和的面正好走了两个极端。小燕和的面总是软塌塌的一团,捏在手里咋揉咋走毫不费力,缺点就是不管放多少面扑都会粘黏在一起,锅里煮出的面尽是一块一块的面疙瘩,所以,王家奶奶尽量不让小燕插手和面。燕燕吃力地用擀面杖卷裹着面皮向两边按压揉搓。由于用力不均匀,她擀的面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已经破了洞。燕燕拿着擀面杖不停地修补擀压厚的部分,等到满是窟窿眼的一大张面差不多占满了整个案板时,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垫起脚尖的腿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小燕拿着苕帚扫地上剥的葱皮菜叶,看见一只多足蚰蜒迅速地摆动着身躯钻进了缸底。因为潮湿的缘故,缸底有许多潮虫在活动。小燕便蹲下身子查看起来。王家奶奶一进门槛就朝小燕嚷嚷起来:“冷娃,谁扫地还缓呢!你蹲缸跟前寻魂着呢吗?”小燕起身又拿起苕帚继续扫地。燕燕笑着问王家奶奶:“奶奶,是不是圆蛋以后养娃娃的时候,养到半中腰就停下了?你不是说,扫地扫一半,养娃养一半嘛!”燕燕幸灾乐祸地吐着舌头,朝小燕做鬼脸。小燕怒目圆睁,瞥了一眼燕燕,举起苕帚试图吓唬她。王家奶奶“欸”的一声骂道:“赶紧扫!你像踏皮虫蚂呢一样。你看你们两个,做个啥都邋遢!不把锅边上擦干净,让人看着窝囊的。”燕燕拿起湿漉漉的抹布拧干水,一边擦灶台一边嘟囔:“还嫌人没擦锅台,搌布都烂成啥样子了,还叫人用着呢!硬邦邦的不吸水,擦啥都黏答答的。”燕燕擦完把手放在围裙上擦拭起来。
王家奶奶提着电壶正准备出门,一只脚跨出门槛,又转身没好气地回应:“白吃枣还弹嫌核大呢!就我用烂布梭梭缝下的这搌布,有用的就好得很!你妈都不敢弹嫌,你娃本事大给咱们做个新的。我而今胳膊疼得戳不动,柜里剩下一两个了,用完叫你妈给你们买好的去!”王家奶奶边说完转身出了门。燕燕扯着嗓门喊道:“你看你!我的意思是这个搌布太烂了,叫你给咱们换个新的用呢。”
第二天下午,王家奶奶果真添置了一块有一厘米厚,四方四正的抹布。厨房用的抹布都是王家奶奶用穿旧的衣服裁剪出来,把各种颜色和面料叠加在一起,上面的针角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表层。
逢周末不进城批发菜也不赶集,秀荣早上去庄稼地里干活,吃完饭便是卫生大扫除。换洗的脏衣服堆了满满一洗衣盆,旁边还堆放着炕上的床单和枕巾,这还不算王家奶奶的衣服,她的衣服都是随换随洗,从不往一起搅和。别看王家奶奶经常跪在菜地里除草,喂牛喂鸡打扫卫生,这些爱脏衣服的家务活她都干,但是王家奶奶穿的衣服却总是看不出来有干过活的痕迹。一身素净的深黑色偏襟上衣配一条大裆灯笼裤,黑漆漆的条纹鞋子和白色的袜子总是色泽分明。庄户里年轻一辈的媳妇说起王家奶奶,都有同样的说辞:“碎坑坑里婶妈是个干练利落人,不管啥时候都把她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咱们年轻人都比不上那个老婆子!”
秀荣似乎同时继承了王家奶奶和熊家老婆爱干净的优良品质。只要一有点闲时间,她都要把家里家外打扫一番,包括猪圈和牲口活动的场所。下午把牛拉进牛圈,秀荣习惯性地要拿扫帚把粪场到猪圈彻底清扫一遍,扫得浮尘漫天飞舞,存生就开始嘟囔起来:“唉,你有那闲时间不如缓一阵子。土地么,扫上八百遍都是土,能扫干净个啥!”秀荣也是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咋不说你今儿个吃了明儿个还得吃,今儿个屙了明儿个还要屙,把你那懒病和邋遢咋不说!”渐渐地,存生也被秀荣不断地唠叨和谩骂潜移默化了,不管是掏完茅坑还是铲完牛粪,他都要拿个扫帚象征性地清扫一番。受到大人的影响和教化,燕燕三个也不用人专门指使,牛一进圈就知道拿起扫帚打扫清场,哪怕是做样子走个过场。
自从有了洞门外的水窖,家里洗衣服饮牛就方便多了。只是吃水缸里的水还要去沟里或者是老八家水井里挑。那口水井因为年久失修,井水越来越少,家里吃的水大多数都是燕燕三个去沟里抬。看到水缸马上见底,秀荣便指使燕燕和小燕先去沟里抬水。免去了洗衣服的烦恼,燕燕和小燕殷勤地答应着,拿着抬水棍和水桶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燕燕和小燕灌满水桶一前一后抬着上坡。中途有一段上坡路特别陡峭,小燕抬着水桶走在前面,感觉身子总是被拉拽着向后倾倒,于是她把自己那头的抬水棍放下来紧握在手里。随着两个人身体的摇晃,桶里的水也摇摆着溅落了出来,燕燕的裤腿被溅湿了一大片。她把责任都怪在小燕身上:“你好好走啥!一阵肩上一阵手上,换来换去,把水都洒我裤腿上了。”说着,使劲地把抬水棍往前一搡。小燕冷不丁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水桶里的水扑眼闪电般倾洒了出来。小燕一下子来了气,直接丢下抬水棍,二话不说愤愤地向前走了几步,坐在转角处的草摊上耍起了性子。燕燕一看,桶里的水洒得只剩下半桶了,索性撇开脚提着水桶放到了平坦处。她放下水桶,大步走到小燕跟前,抡起拳头就朝小燕后背砸了过去。小燕“啊”的一声,随后拳脚相加就和燕燕扭打在了一起,嘴里埋怨着:“你等着我给妈告状,是你先把我推了一下才把水演了。”“谁让你不好好抬!”燕燕抬起下巴狡辩道。小燕也不甘示弱,边哭边骂:“谁让你先动手打我呢?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打我我就要还上!”燕燕怼道:“看清楚,我不是君子,我是个女子!”燕燕的话先把她自己逗笑了,随后小燕噗嗤一声把鼻涕都喷了出来,她一把抹在草叶子上,笑着说:“你是个猪!不像个女子!”燕燕撅着嘴唇嘟囔了几句脏话,又主动拉着小燕坐下来服软。看着小燕哭红的眼睛和脸,燕燕赶紧抓了一嘬干土揉成细面抹在她脸上,同时在自己脸颊上也涂抹了一些。为了能在秀荣那里蒙混过关不被发现,两个人还精心准备好了一通说辞。
秀荣头上顶了个毛巾,坐在院子的阴凉处,猫着腰在搓板上揉搓衣服。颜龙蹲在一旁揉搓着洗衣盆里的小件衣物,看见燕燕和小燕进来,他抬头说道:“妈说你们两个走小城买水去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回来,我还当你们两个在沟里打捶去了呢!”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小燕把她们商量的对策忘到了脑后,本来心虚的她被颜龙这样一说,赶着话茬问道:“你咋知道我们两个打捶骂仗来?是燕燕先推我的,她一推我,把水都洒了出来。”燕燕不停地朝她挤眉弄眼,假装咳嗽提醒着小燕。小燕见话已出口,只能为自己开脱:“反正是你先推我的,管我啥事!”听着燕燕和小燕一个不饶一个,又在院子里打起了嘴仗。秀荣咽了一口口水,随即丢下衣服在衣襟上擦了擦洗衣粉泡沫,看见桶里仅剩下少半的水,再看看燕燕和小燕裤腿上都是泥巴。秀荣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抬水棍大声喝骂着就朝燕燕屁股抡了下去。
燕燕“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随即用手捂着痛处原地挪着步子躲闪。随后小燕也捂着屁股放声哭喊起来:“妈,是我姐姐先推我的!”秀荣怒火中烧,越打骂越来气,冲到燕燕跟前,抡起棍子又打了下去。燕燕嘶声力竭地哭喊着蹲下身子捂着自己的大腿根部,与此同时,抬水棍“欻”的一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秀荣打红了眼,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丢下棍子又去拿地上的苕帚。王家奶奶坐在炕头上气得喘着粗气,嘴里连连说着脏话数落秀荣。秀荣的声音充斥在院子里:“我一盆衣裳都洗完了还不见你们两个回来……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打捶骂仗。一个个都像卡卡核桃一样,要砸着吃呢!我最近给你们三个也攒了一疙瘩账,就等着老帐新帐一达算呢,今儿个你们还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颜龙吓得躲在墙角一边泣搐一边告饶:“妈,我们再不打捶了,再不了……”
王家奶奶气哄哄地走出来,一把抢过秀荣手里的笤帚扔到了牛圈门口,嘴里骂骂咧咧:“二杆子势!娃娃们,吓唬喀就对了,还往死里打呢!”秀荣这才住了手,嘴上骂叨着又折回去洗了衣裳。王家奶奶拉拽着呜呜咽咽的燕燕和小燕进了窑里,颜龙也加快脚步跟了进去。进到窑里,王家奶奶一边查看燕燕和小燕的伤势,一边厉声给秀荣递话:“啧啧啧!真是个冷怂!还真的下死手呢。三个娃从巴掌大点长到而今,你经管过几天?我睁着眼睛能看见我就要管,等我闭上眼睛了,你往死里打都能行。二杆子劲上来,手底下就没个轻重!”燕燕和小燕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痛还是来自对王家奶奶的感激,她们依偎在王家奶奶的怀里抽泣得全身抖动。
接下来的几天里,燕燕走路都是连瘸带拐,像是有一根木板绑在大腿根部,脱裤子下蹲时更是要小心翼翼。她和小燕在无人处就趴掉裤子相互比对谁的青红印痕明显。燕燕从屁股到大腿根处,有一溜明显的淤青。秀荣知道后更是心疼懊悔不已。存生拉长脸责怪她打人不知轻重的时候,她自知无理只能盯着地面硬着头皮挨着。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燕燕三个都不约而同地依偎在王家奶奶身旁,这个平日里爱唠叨的老太婆竟成了他们三个最牢靠的保护伞。存生当着全家人的面数落了秀荣一通,又给燕燕三个分析原委讲了一大堆道理。燕燕三个倍感委屈,高高地撅起了颤抖的嘴唇,不一会儿就红了眼眶。秀荣特意打来了一盆热水,让燕燕和小燕扒下裤子趴在炕头上,她用热毛巾轻轻地敷着淤青处。存生看了一眼,狠狠地瞪着秀荣说:“唉,你有时候真是个混账!”秀荣吐出舌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燕燕的头发温柔地说:“唉,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你们三个到底给我省点事,有时候能把人气糊涂么。我这个臭脾气一上来就不由我自己了。把我娃打得重了!”
难得听到自以为是的秀荣这样反省自己,燕燕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既委屈又热激。她撅起的嘴唇不由得慢慢松弛了下来,鼻子一酸,眼泪又开始满眼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