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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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存柱家老二女子霞儿出嫁的前两三天,每天都有三三两两结伴来添香的家门和亲戚朋友。这些事情该着都是女人们抛头露面。拴在洞门口的狗不停歇地叫唤,老是得个人出门挡狗,存柱索性把狗拴到了菜地里。

霞儿是存柱和前妻所生。存柱现在的媳妇进王家门时也带了一个女孩叫翠儿。结婚后两口子又生了两儿一女。翠儿和秀荣同岁,存生结了婚半年不到就出嫁了。庄户里的女人主要是来添香,也想趁此机会看看存柱媳妇这个当后妈的给霞儿置办的嫁妆,两个女儿有没有一碗水端平。她们一边翻看着霞儿的各种嫁妆,一边你一言我一句地扯闲话。时不时传出来刺耳的说笑声,把正在院子里耍闹的燕燕三个惹得撒腿跑过来,趴在门口好奇地想探个究竟。

窑里的炕头上、桌子上摆放着以红色为主的一摞衣裳、被子、枕头等。大红绸子的被面上绣着一对黄色的张牙舞爪的龙凤呈祥。一对五彩鸳鸯的桃红枕巾,色彩鲜亮的鸳鸯双目对视在水中嬉戏,枕巾下盖着带荷叶边的枕头,靠着被子摆放在一起。八仙桌子上放着一对深红色的小瓷碗,上面有一对龙凤胎双手提着灯笼咧着嘴笑,胖嘟嘟的脸上有着两处圆溜溜的腮红。旁边的圆形瓷盘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梳妆用品:梳子、篦子、发卡、几瓶擦脸油。麦囤旁边还有一台崭新的缝纫机,用有网孔的红喜字盖头盖着,盖头是明早出嫁时新娘蒙脸用的。缝纫机上还有些新式的布料,这是给男方父母回赠的。上面放着给新娘子买的衣裳,都是当下时兴的料子和款式,还有几双花纹各异的鞋垫子。

这帮妯娌一件一件地拿在手里相互传递着翻看,嘴里止不住地啧啧赞叹。杨家列过正给坐在凳子上的霞儿拿细线绳开脸,线绳一拉疼得霞儿眯眼皱眉全身抽颤。列过还不忘一个劲儿地夸赞存柱媳妇会做人,给两个女儿都寻上了好人家:“还是人家胜利他妈想得周全。谁都知道这后妈不好当,你看人家给霞儿置办下的嫁妆齐活嘛!要换成我这鸡毛猴性子,面子上能过得去就对了。”

大坑坑老七媳妇拿着一双鞋垫笑着接过列过的话茬说:“大嫂子是个细祥人,啥活从人家手里出来都钻人眼睛呢!你看这两双布鞋纳得针脚匀称嘛,这怕是给亲家组下的。这几双鞋垫子也绣得好!我而今眼睛雾的,连个针都穿不上。”存柱媳妇笑着附和:“年岁不饶人!我而今见捉针做针线也愁开了。这鞋垫子是霞儿绣的,闲了没啥事我就给把背纸粘好,她丢空自己绣的,我叫给婆家一人绣了一双,省得落人闲话!”

福祥他妈笑着推搡了存柱媳妇一把,说:“你个猴精想法还多的很,谁吃得多了背后嚼舌根呢!我记得你领翠儿来白家洼时,霞儿才儿三岁多。你拉粪的时候两个女子乖的,一边趴一个给你掀架子车呢。唉,光阴经不住过,一晃翠儿都是两个娃的妈了!”

存柱媳妇长叹着舒了一口气,感慨地说:“那还不是!一晃眼我进王家门都十几年了。那会着,我们他奶奶还害怕我把霞儿亏待了,经常在我跟前明里暗里地点拨着呢。后妈都难当,五个指头伸出来都有个长短,这些年为了娃娃,日子磕磕绊绊的也没少争竞。翠儿没有寻婆家之前,日子也作难,我不知道为这几个娃娃咽了多少苦水。唉,这终于都给安顿到地方上了。这两个女子到底把我愁咋咧!”存柱媳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巾擦试眼泪。霞儿看见赶紧喊了一声:“妈,你看你!说那陈谷子烂糜子的话做啥!”

坐在旁边的老三媳妇拉着存柱媳妇的手宽慰道:“好着呢!家家锅底都是个黑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过日子不能倒回去看。你的为人处世没挑头。两个女子给到川道里,咋都比给到咱们这土塬上强。这就高高兴兴把霞儿一出嫁,来来往往的又多了条亲戚路。”

霞儿出阁的那天清早,天气阴沉沉的。临出门前她来到王家奶奶的窑里磕头辞行。王家奶奶拉住霞儿的手,泪花满眼打着转,说:“霞儿,奶奶没啥说的,都好着呢,嫁了人就要两口子一条心把日子往前头过,凡是多听老人言。我看你那个女婿是个老实人。逢年过节了回来把你大你妈看着,多走动着就亲了。”王家奶奶包着手巾擤了一把鼻涕摆着手说:“快去!再不叫接亲的人等了。”霞低着头一滴眼泪打落在地上,低声说:“我知道了奶奶,那我走了!”存柱进来催促霞儿:“赶紧走!有多少话说不完,一早上木囊的出不了个门!接亲的人催了几遍了。”

迎亲的车队等候在斜洼坡头上。送亲的娘家人手里拎着包包系系的嫁妆。霞儿被接亲的两个女人搀扶着跟在队伍后面。王家奶奶扶着一棵杨树看着霞儿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她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情愫,一方面舍不得,毕竟霞儿是她一手拉扯大的,一方面又希望霞儿换个新家过上个新日子。

毕竟还是初春,斜洼坳里一股冷风吹来,把几根干树枝吹落了下来。王家奶奶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把手筒进袖筒里准备回去。两只喜鹊在枝头喳喳直叫,叫得她心里烦闷,她朝喜鹊叫的方向唾了两口唾沫骂道:“庆咣咣地叫达啥着呢!”

一到冬春换季气候不稳定的时候,小燕就吸着肚子憋着气不停地咳嗽。秀荣最近打听了个偏方。她支开了燕燕和颜龙,在碗里打了两个鸡蛋,放了几颗盐,捏了一嘬花椒粉放里面搅匀。等锅里的胡麻油渐渐退去上面的浮沫,秀荣拿筷子边搅边把鸡蛋倒进锅里,铲子翻动两下就出了锅,一股浓郁的花椒味扑鼻而来。她浅尝了一小口,虽然吃下去嘴里发麻,后味还是一股蛋香。小燕已经舔着嘴皮迫不及待地想吃了。要知道燕燕三个平时很少吃鸡蛋,家里的鸡蛋都是留给存生清早出工前吃的。秀荣每天早上都给存生炖两个红糖鸡蛋,碗上搭两根筷子,搁上掺和着酪面或玉米面一起蒸的馍馍。锅底倒一马勺水,咕咚咕咚焖十分钟左右,存生洗漱完刚好吃。燕燕三个也摸着了这个规律,还没等秀荣揭锅盖,三个人眼巴巴地守在锅头旁等着吃。存生总是把馍馍掰碎泡到碗里,他吃泡软的馍馍,把鸡蛋捣烂分给燕燕三个。

尽管麻鸡蛋吃得嘴皮呜呜发麻颤抖,小燕还是津津有味地嚼咽着,吸溜着嘴唇“簌簌”作响,生怕燕燕和颜龙来和她抢食。秀荣给她喂了一口水,没等水完全咽下去,小燕一个喷嚏,把吃的东西都喷了出来,鼻孔里也呛出了鸡蛋渣儿,连续不断地咳了几下,接着胸脯高高地隆起,嘴巴一张,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秀荣,脸憋得通红。秀荣见状一把把小燕拉到怀里使劲地拍打后背,同时喊存生:“燕燕!(她习惯性地把存生喊成燕燕)快来看娃脸势好着吗?”

存生闻声赶过来,一把接过小燕,头朝下把肚子顶在他的大腿面上使劲地拍打后背,秀荣随即蹲下来掐捏小燕鼻孔下方的人中。随着“噗嗤”一声,从小燕的鼻孔和嘴里同时喷出些鸡蛋渣儿。小燕“哇”一声哭出了声腔,嘴里止不住地流着黏糊糊拉着丝线的涎水。存生这才劈头盖脸地骂起来:“我把你个二㞗势!看争三嘛,差点把娃噎得没气了,到哪达胡打听下的偏方!有病了不寻大夫,为省求几毛钱,差点把麻达趸下了!”秀荣自知理亏也不敢申辩,端起碗把剩下的两口鸡蛋一把抓起塞进了嘴里,发泄似的狠狠嚼着吞咽了下去。这才从门背后取出笤帚收拾地上,还有小燕吐到衣服上的残渣。收拾完,秀荣又领着小燕来老五家买药。老五耐心地把了把小燕左右手腕的脉搏,拿出听诊器放在胸前听了一会儿,说了句“肺上没麻达”,起身在身后的瓶瓶罐罐里配了些药。

大坑坑老五是个赤脚医生,住在湾底福祥家连畔的沟垴里。他们家算是白家洼庄里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院子里齐整地箍了五孔窑洞,就连牛圈窑外围一圈都是由砖头加固的。开了春,他又找人在厨房窑旁边的吃水井上加盖了二层小阁楼。周边几个庄里的人都知道老五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就来他家里看病抓药。家里有老人需要老五出诊时,他就骑自行车去,肩膀上总是挎着那个已经磨得发亮的皮制药箱。

小燕吃了几天药咳嗽明显好转,秀荣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偶尔想起麻鸡蛋的事,秀荣会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

燕燕打小习惯了贴着王家奶奶睡。晚上睡觉时她总是要把腿搭在王家奶奶身上,揣摸着王家奶奶脖子里松软的肉皮,像捏泥巴一样轻轻捏一嘬揉捻一会儿,然后松手再捏一嘬,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燕燕的脖颈和胳肢窝却不敢叫人触挠,一挠全身就像触电般颤动,还笑得停不下来。有时,燕燕也抬起下巴捏拽自己脖子里的肉皮,和王家奶奶脖子里那一滩软泥相比,她的脖颈紧绷绷的没有一点儿弹性。她老是缠着王家奶奶打破沙锅问原因,王家奶奶总是不耐烦地回答她:“瓜子笑多,母牛尿多。你娃是喽喽多,长大了光爱女婿不爱娘。”

燕燕和小燕的“喽喽”同样多。存柱家老三顺利一放学,只要看见燕燕三个在院子里玩就喊她们拔萝卜。他嘴里说的拔萝卜不是去菜地里拔个萝卜,而是双手并拢放到脖子里牵引着人的下巴把整个身子提拔起来。只要别人的手触摸到脖颈,燕燕和小燕就痒痒难耐,缩着脖子扭头列拐地笑个不停。顺利哄他们说多拔几回萝卜个子就能长高,长高了就能干大人干的事。尽管拔萝卜时她们又痒又难受,她们还是喜欢缠着大人拔她们的萝卜,好让她们快快长大。

燕燕三个和庄里的娃娃一起玩挠痒痒的游戏时,燕燕总是第一个笑得不能自已。牛蛋经常带头耍笑她,说燕燕笑起来咯咯咯的像个下蛋母鸡。燕燕听惯了大人们脱口而出骂脏话,她也毫不示弱地怼过去:“我看你像个驴日下的!”说着随手捋一把草叶子朝牛蛋脸上甩过去,随后便是一阵上坡溜洼你追我赶,直到燕燕服软告饶为止。小燕有个爱告状的毛病,不管被谁欺负,她都一路哇哇大哭着跑回去告状。燕燕自然有办法拿捏她,那就是拽住小燕的领活一边伸手挠她胳肢窝和脖子里的痒痒,一边说笑逗她,小燕缩脖耸肩,按耐不住时噗嗤一声便破涕为笑,也算是一笑泯恩仇。

王家奶奶喜欢坐在窑门口光线好的地方做针线活儿。穿针前,她习惯性地把线头放在嘴边用唾沫泯湿,朝一个方向把线头接茬揉捻攥紧,然后才左手拿针右手捏线,对着太阳光穿针引线。一次穿不进去,她便转身换个方位在眼前晃悠,还是穿不进去时,她又把线头放进嘴巴用牙齿咬几下,故作镇定地揉捻一番继续穿针。燕燕蹑手蹑脚地走到王家奶奶身后,小燕踮着脚尖紧跟在燕燕身后。燕燕把食指搭在嘴边示意小燕不要出声,她伸手便挠王家奶奶的胳肢窝。

“哎呀!”王家奶奶冷不丁往前一个趔趄,双手支棱在地上,转头破口大骂:“燕燕!我把你个猴溜精。没迟没早的,瞎眼窝了不看我手里有针呢。”王家奶奶气急败坏,顺手抄起了门槛边的扫地苕帚。燕燕和小燕相伴着跑到了洞门口,边跑边回过头笑着说:“我们只想看一下你胳肢窝里有喽喽吗?”王家奶奶咬牙切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嗔怪:“一天手闲的得个蝎子捉上!没事干了过来给我穿针来。”

燕燕倒是十分情愿干大人干的事。她赶忙跑到王家奶奶跟前接过针线,把线头放嘴巴里泯湿,捻揉几下,对准针眼一次就穿了进去。王家奶奶这才语气舒缓地说:“到底碎娃娃眼睛豁亮,我眼睛花的,看着到处都是针眼。”王家奶奶边说着戴上了顶针。小燕在一旁插嘴:“奶奶,下一回该云(轮)到我给你穿针咧,我也眼睛浪(亮)。”王家奶奶不耐烦地应付:“都能指屁着吹灯!赶紧领出去粪场里闹腾去,一阵连拉带胡拨,把我线轱辘还拉得不见了呢。”王家奶奶说着,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她的针线蒲篮。

端午节前后,塬上的麦子渐渐泛黄。山地里早熟的麦穗都弯下了腰,把一片一片的山粱染成了土黄色。山里种的是一种叫“马扎”的麦子品种,麦秆麦穗连麦芒都比其他品种短小,成熟时通体呈黄褐色,产量虽不高但是耐旱早熟,适合种在贫瘠干旱的山洼地里,和塬上麦子错时收割。

麦子黄熟的季节,也是山里最有景致的时候。站在山头远远地望去,成片成片黄澄澄的麦田,青油油的谷子和玉米错落地穿插在山梁上,斑斓的色彩像是谁把油彩瓶子从高处搬倒,倾散得满坡满洼都是。麦茬间戴着草帽的麦客弯着腰挥舞着镰刀,随着刀刃触碰麦秆哧啦哧啦的声响,麦客也像毛毛虫一样向前蠕动着,身后整齐地排列起一溜溜麦捆。拉车的牛拴在地头的树桩上,悠闲地甩动尾巴啃食着青草。架子车到不了的山地,人们便像学生背双肩书包那样,一次性捆绑七八个麦捆,套进两边的肩膀背到架子车停放的地方再装车。曲折陡峭的羊肠小路上,有一个弯着腰步履沉重的庄稼汉,背上的麦摞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脊梁上。太阳像面镜子从当头顶明晃晃地照下来,晒得鸟雀都躲在树叶间乘凉,好一阵子才得见一只飞鸟,惊鸿般掠过又迅速地消失在视野中,只听得几声冗长的鸣叫,紧接着传来几声更沉闷的回声。

割麦子季节,秀荣和存生早早把自家山里的麦子收完,就去给地多的人家当麦客子挣钱。他们分家时划出来统共不到五亩的耕地,三亩就是山洼地,王沟、罗滩、大滩洼这些山地纯粹是靠天养活,路远不说收成还不稳定。秀荣和存生割麦子都是一把好手,两个人快马加鞭,一天能割三四亩地里的麦子。他们两个也不和别的麦客子掺和,不管吃喝割完麦子当场丈量当场结账走人。临近的小城庄里有几个老雇主,秀荣和存生给他们割麦子有两三个年头了。按他们的说法:“白家洼这两口子做活麻利,人也沃野!”

割麦子天气,天色青深东边还没有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秀荣便早起烧开水,满满当当地泼一壶地椒茶。对热月天割麦子的庄稼汉来说,喝水比吃饭还重要。地椒是王家奶奶去年从坟地的山洼里采回来的,晒干以后热月天泼来当茶喝,既能解渴解乏又能防暑降温,味道清香,大人小孩都喜欢喝。存生磨好镰刀,顺手把磨刀石装上,还不忘文邹邹地来一句:“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秀荣剥了一把葱和干粮馍馍装在一起。东边的日头泛起一片红歇歇的亮光时,存生两口子身后的麦捆已经齐茬茬地摆放了一地。

麦黄杏黄的季节,正是庄稼汉一年四季最忙碌的时候,忙到顾不上吃几个黄杏。熟透的杏子在太阳的照耀下越发的金黄透亮,随着一阵微风吹来,砰砰砰地都掉落在杂草丛中。这可欢喜了燕燕三个,每个人的叉口里都塞得鼓鼓囊囊,屁颠屁颠地拿到麦场里去邀功献殷情。

存生两口子正赶着牛碾麦子。秀荣在前面牵着牛,存生左手拎着一个破旧的竹编笊篱,随时准备盛牛拉碌碡过程中屙的粪便。他挥动着鞭子吆喝着,鞭子打到牛身上顿时一道发白的印迹,牛立马呼呼地拽着碌碡加快了步伐,碾过的麦杆发出嗞啦啦的声响。“哟—哟!”存生的吆喝一声接一声,赶着牛一圈一圈地碾压。不远处传来拖拉机轰隆隆的声响,那是有钱的人家叫老八的拖拉机碾场呢。秀荣看着牛走顺溜了便把缰绳还给存生,她拿起四毂钢叉把边缘碾不到的麦杆往中间挑翻了一遍,撂下刚叉又接过牛缰绳。燕燕领着小燕和颜龙在树荫下玩,光着脚丫在铺开的蛇皮袋子上打滚翻跟头。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王家奶奶用柳树枝条编的“遮阳帽”。存生嫌燕燕三个声音太大惊扰了牛,骂了几句把他们三个撵出了场里。

燕燕三个撒开腿跑到粪场上,看见顺利正在拿麦秆编蚂蚱笼子。顺利打小喜欢玩弄花花草草,一把狗尾巴草到他手里几个翻转就会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耐不过燕燕三个软磨硬泡,顺利答应给他们三个也编一个蚂蚱笼子,条件是让他们去场边的苜蓿地里多捉几个蚂蚱回来。这对燕燕三个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他们经常捉蚂蚱玩,还知道屁股后面带箭的蚂蚱叫得最欢,蚂蚱最爱吃玉米地里的葫子花。

小燕和颜龙拿个细树枝拨弄着笼子里的蚂蚱,惊得蚂蚱在里面上蹿下跳个不停。燕燕生怕他们两个把蚂蚱鼓捣死,在一旁不停地劝阻,小燕和颜龙却视若罔闻。趁颜龙不留意,燕燕一把脱了颜龙原本就掉裆的开裆裤,碰巧颜龙刚一迈腿,一个趔趄就压倒了小燕。颜龙头触到地面“呜”地放大声哭起来。小燕也拉长哭腔结结巴巴地告状:“妈,是我姐姐把——把颜龙裤子抹咧,还把我压找(倒)把——把颜龙愁(头)碰咧。”秀荣的声音从场里传来:“燕燕,你娃皮紧了!人忙得像啥一样,你不把娃看好,看我不捶你!你们三个像老回回见了猪一样,耍着耍着就不对劲了。上来把水壶提去,叫你奶奶再烧一壶水。”燕燕赶忙拉起颜龙把裤子穿好,提上水壶一溜烟地跑进洞门,大声喊着让王家奶奶烧水。

大人们翻挑麦子的时候是燕燕三个最开心的时刻。不等存生把牛从场里赶出来,他们三个就迫不及待地跑到碾平的麦草上。刚碾过的麦草光滑顺溜,又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在上面打滚翻跟头再美不过了。颜龙穿着开裆裤,肉嘟嘟的屁股裸露在外面,他也跟着燕燕和小燕翻跟头扎猛子。一个趔趄倒在麦草上,爬起来又一头扎下去,不时地背过手揉搓被麦草扎疼的屁股。秀荣和存生从边缘转着圈翻挑麦草,王家奶奶也赶上来帮忙。随着被挑起的呲牙咋呼的麦草越来越多,可供他们三个玩的空间也越来越小,迫在眉睫的紧张越发让他们兴奋起来。他们叫喊着手舞足蹈,一通狂奔乱跳,吱哩哇啦地嬉笑声完全盖过了不远处拖拉机碾场的轰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