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秋残冬初时候,王家奶奶便忙碌着腌制过冬的咸菜。虽然家里是贩菜的,可每到深秋时节,王家奶奶还是会像往年一样腌些冬天吃的咸菜:咸韭菜、咸萝卜干、咸芹菜拌辣子、洋生姜,莲花白便宜的时候她也会泡一大缸。到了冬天,馍馍就咸菜,再配上小米米汤就是饭桌上的标配。蒸馍馍的时候,小米米汤便不用专门熬制,笼屉上锅前,在锅底滚烫的开水里倒多半碗小米,加一小嘬碱面,再丢一个洋瓷碗进去防止溢锅。锅底叭叭燃烧的柴火声和碗锅碰撞的咕咚声持续上二十多分钟就可以揭笼盖,这样熬制的米汤又稠又黄,晾凉喝时表面总会有一层浓厚的米油。若嫌蒸馍馍麻烦,那就烙馍馍,把咸菜夹在刚出锅的热馍馍夹层里吃,又是另一番味道。馍馍配咸菜负责吃饱,一碗浓稠的小米米汤负责喝好。吃饱喝好后,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上一个饱嗝,那真叫一个舒爽。
荒芜的塬上西风烈烈,卷起的尘土扫荡着路边的杂草,细小的干树枝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庄稼地里一片萧瑟沉寂,枯萎的麦苗和油菜蜷曲着叶杆紧贴着地面。王家奶奶正在厨房里腌制晒干的萝卜,听见连续不断的狗叫声便出门查看,只见老四媳妇提着一蒲篮洋生姜从大门洞外走了进来。看见王家奶奶,她笑着说:“大妈,你围个护裙忙啥呢?我们今年把洋生姜种成了,小利他大一下子挖了四五笼,我看多的腌不完就给你提了点,你和萝卜干子腌过冬菜去。”
王家奶奶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呵斥狗。迎进老四媳妇,她笑呵呵地说:“哟!你有心的,还专门给我送来了!我正腌萝卜干呢。我们搬新地方上来就再没种过洋生姜,老地方墙根底下的那几窝子没人经管都糟蹋完了。”
老四媳妇跟着王家奶奶进了正窑,屁股刚挨着板凳就声唤起来:“哎哟咦!我这个腿一到天冷就耍麻达,着急硬邦邦地弯不下去。腿一不好人就懒了,做啥事都往后推开了。婶妈,我看你都比我精神!”
王家奶奶摸着大腿面,叹了一声气说:“唉,精神啥呢,还不是没法子了,存生两口子卖菜一走,家里一摊子活,我不经管咋弄呢!”王家奶奶说罢,皱着鼻头问老四媳妇,“你能闻着窑垴里我拌的醋吗?醋糟都捂了有三四天了,我咋闻不着酸味道,还是我鼻子实着呢!”王家奶奶说着使劲地嗅起来。老四媳妇转头望进去,只见棺材后面靠墙堆着个用棉衣包裹的小山包。她下意识地闻了闻,说:“能闻着醋糟味道了。这才三四天,你不着急,麸曲子一发酵几天就热了。我准备这一两天闲下来了才煮曲子呢。咱们自己酿的醋吃着倒底香,而今的年轻人图方便,都没人酿醋了。我前几天走川里,在友霞家浪了几天,顿顿吃的是买来的醋,我尝着苦唧唧的,就是没咱们自己酿的香。”
老四媳妇说着,起身走到窑垴,凑近嗅了嗅,说:“哼—嗯,大妈,味道浓得很,都能揭着拌了。”
王家奶奶来到跟前,取开盖在上面的旧棉衣说:“那就让我今晚上开始搅拌。我胳膊一疼,身子也懒了,见做活愁煎的。原本不打算拌醋,又看着今年桃黍成了,还剩下两块曲子,就煮了一锅拌上了。”
燕燕半夜起来上厕所,半眯着双眼稀里糊涂地下了炕,一股浓郁的酸味扑鼻而来。她定睛一看,穿戴整齐的王家奶奶正跪在地上搅拌着醋糟,一团氤氲之气在她头顶缭绕。醋酸中夹带着一丝香甜,一呼一吸间不觉让人鼻孔通窍、气息顺畅。这让燕燕全无睡意,她光着脚走到王家奶奶旁边。王家奶奶捏起一小嘬塞进她的嘴巴,问道:“你尝酸吗?吃了就赶紧上炕睡觉去,明早起不来就迟到了。”嘴里的醋糟瞬间传输到身体的每处神经,一股沁人心脾的酸味遍布全身,燕燕呲牙咧嘴地打着颤,紧皱着眉头说:“酸死了!后味还有点涩,把我牙都快酸倒了。”王家奶奶催促着她赶紧去睡觉。燕燕禁不住凉气,爬上了炕用被子蒙住头,留出眼睛看着王家奶奶的上半身均匀地随着胳膊摇摆,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每年到大寒之前,家家户户要给牛把过冬的干草准备好。逢着天气好的周末,存生两口子也不用去赶集卖菜,就早早安顿了铡草的任务。吃罢饭,太阳刚从山墙上照射下来,存生便扛着铡刀去场里撕麦草和糜草。他要先把摞得瓷实的麦草从上往下一茬接一茬地撕拽出来。不一会儿,秀荣头顶着洗脸毛巾,上面戴着存生的旧帽子,她和存生一起撕着麦草。燕燕和小燕头上缠着围巾护着头发和脸,每人背着一个背篓,低头垂脑,晃晃悠悠地上着台阶,像是刚刚割完一晌麦子。颜龙拿着铁叉跟在后面催促:“你们两个快点走啥!脚底下像踩皮虫蚂呢一样,那一堆草迟早要铡完背完,还不如早干完早休息。爸爸说今儿个还要铡玉米杆杆呢!”
燕燕附身背着一个大背篓,回头瞪了一眼颜龙,说:“诶呀!铡就铡嘛,你念叨啥呢!一下子扑得欢的像吃肉去呢一样,小心拌倒吃一刨狗屎。”颜龙三步并两步地超过了燕燕,头也没回就冲上了台阶,昂起头大声吆喝:“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燕燕跟在后面笑着抬杠:“还你大舅你二舅!我看你就是,‘大头娃,吹喇叭,吹得眼睛红巴巴’。”秀荣停下手里的活,大声呵斥燕燕和小燕:“这两个女子见做活就墨迹!脚底下放快些!”
燕燕和小燕立马打起精神加快了步伐,脚底下踩着节奏,异口同声地说:“豆豆菜,生拐拐,你爷娶了个花奶奶,脚又碎脸又白,你爷爱得格围围。”秀荣嘴里低声嘀咕,说燕燕和小燕“屎气话多”。
麦场里,蓬松的麦草和糜草堆了高高的一摞。草垛旁边,存生坐在小板凳上抓紧一抱草递进铡刀口,秀荣拱着腰往下按铡刀,小燕站在旁边帮忙压铡刀。颜龙蹲在草丛中间,麻溜地整理好一抱就抱到存生右侧码放好。燕燕负责把铡好的麦草背下去倒进干草窑里。槽上的两头牛每年冬天得吃这么两草窑的干草。给牛铡草算是家里的一项大工程,基本上都要耗去多半天的时间。王家奶奶坐不住,把头脸包裹好也从台阶爬上来帮忙。她跪在草丛里帮着颜龙递草。灰尘像雾霾一样笼罩在他们头顶,进到鼻子和嗓子眼里,呛得人只想打喷嚏。秀荣不时地咳嗽吐痰清理嗓子。存生起身擤了一把鼻涕,在脚后跟上一抹,又回来坐在板凳上继续务草。王家奶奶的眉毛上沾染了一层白色的灰尘,颜龙笑着说王家奶奶像个“白眉大侠”。王家奶奶嘴角微微上扬,捏了一把鼻涕随手甩了出去,把手在干草上擦拭了一番。小燕帮着按了一会儿铡刀,声唤说她腰疼得直不起来了。存生便和秀荣交换了一下,存生按铡刀,秀荣坐在板凳上务草,让小燕帮燕燕去背草。中途稍作休息的时候,秀荣掏着鼻孔笑着说:“这三个娃一下子能顶住事了,馍馍没有白咥!要没有这三个帮忙,把这些草铡完太阳都从山背后下去了。”
小燕和燕燕倒下草,翻开衣领,扭头看着被背篓的攀绳勒得发红的肩膀。她们一边走一边拌嘴,相互比拼谁的压痕更深。铡完了麦草和糜草,存生又抱来了几大捆玉米杆。燕燕累得一屁股蹲在玉米杆上,嘟着嘴板着个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把气都撒到了牛身上。她愤愤地说:“冬天又不耕地,喂牛干啥呢?吃得多屙得多,铡个草把人能挣死,不耕地还要人养活呢!”
秀荣看了一眼燕燕,揉着眼睛笑着对存生说:“腰上懒油下来了,开始摆亏欠了!你看燕燕那个嘴,撅得高的像个拴牛桩一样。”存生抬头把燕燕三个扫视了一遍,笑着说:“活把我娃做乏了!有啥办法呢?老农民就是这,动弹着不得闲才有吃的有喝的,不然就得吃狗屁去!”
燕燕听存生这么一说,心里莫名地伤感起来,她越发高高地嘟哝起嘴巴,转头呆呆地望着对面高低起伏的光秃秃的山洼。小燕坐在背篓上拧着屁股摇晃,指着玉米杆抱怨起来:“还有这么多玉米杆呢,啥时候能背完?勒得人肩夹骨都疼,倒底喂牛做啥呢?”小燕说到最后,委屈地声腔里夹杂着抽噎。存生和秀荣对视了一眼,笑着说:“看咱们这瓜蛋娃!农民还能不看牛嘛,不耕地了,喂肥到年跟前一卖,不就是钱嘛,有钱了才能给你们三个扯布缝新衣裳。今年给我三个娃一人缝一身新锃锃!”
王家奶奶接过话茬说:“那两个外来户就不如我颜龙!我颜龙做啥活都颇实。女子娃的脸就是朝外着呢!”
小燕睁大眼睛扭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家奶奶,嘴一咧扯开嗓门怼王家奶奶:“你就一直偏向颜龙!以后你再叫我做啥活我都不管。我长大挣了钱也不给你花,谁叫你心偏呢!”小燕越说越觉得憋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上半身抽搐得一起一伏,惹得秀荣笑出了眼泪。王家奶奶远远地朝小燕唾了一口唾沫,笑嗔道:“唉,再不亏你先人了!你能挣钱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在哪达呢。说我偏心,没有我你娃咋大的?屎尿装到裤裆里谁给你搓洗干净的?而今翅膀硬了,牙叉骨上劲还大得很,把人怼得一愣一愣的。做啥都兴不下力,光想着吃好的。”王家奶奶说着掏出钥匙递给颜龙,让颜龙打开她的立柜,把玉兰前几天拿来的一盒鱼肉罐头取来,再给每人拿一个苹果。颜龙走后,存生使出了他的绝活,饶舌说着:“天上个鹅,地上个鹅……”故意逗小燕和燕燕两个开心。燕燕和小燕抿着嘴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只要下一场雪,路上湿滑就赶不了集。闲下来的时候,存生总有睡不完的觉,干完家务活头一挨着枕头便打起了呼噜。秀荣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闲暇时就坐在炕上摆烂摊子,缝缝补补地收拾烂古董。如今的她,满脑子都是账算,睡不着觉时,她就坐在炕头上拿起计算机,摊开记账的本子,一遍又一遍地算账,算计这一年来的收入和支出。她现在也懒得捏针做针线活了,看着面前摆放着一两年前的鞋面,拿起来戳了两针又放下了。大拇指指甲处的裂缝疼得她根本捉不住针。提着秤杆子卖菜是极其费手的活儿,秀荣的大拇指根部已经被秤杆磨出了一块深褐色的厚厚的老茧,手指头一到冬天就皴得裂口子,伤口像青蛙嘴一样半张着,露出红歇歇的肉。卖菜干活的时候倒是不觉得有多疼,一旦闲下来她就感觉裂口处像被火燎般疼痒难耐。秀荣每次用热水烫洗完手都要涂抹好多棒棒油,用来软化和修复已经裂开的伤疤和老茧。
秀荣伸开粗糙的手掌,活动着粗笨的手指骨节。翻看着双手,感受着呜呜发麻的疼痒,她深呼了一口气,自顾自地感慨起来:“幸亏社会变得快,放到以前,娃娃的衣裳和鞋都要一针一线往出戳。而今社会好的,只要你挣下钱,啥都能买现成的。唉,他娘的!女人家还是命苦,男人能做的咱们跟上做,女人该做的咱们还要做,也没有人家头挨到枕头上就扯呼的命。”秀荣看着熟睡的存生,他半张着嘴巴打着呼噜,她挪了挪屁股又拿着计算机算起帐来。
王家奶奶一个人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头浮浮沉沉地打着盹儿。她的瞌睡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多,坐在热炕上随时都能耷拉着脑袋眯一觉,偶尔脖子窝着打呼噜,忽的一下被自己的呼噜声惊醒,她便凑近窗户呆呆地望向院子,自言自语地说上几句。
狗拖着链绳跳着扑咬起来,汪汪了两声又停住了,摇动着尾巴转头回了窝。王家奶奶远远看见有人从洞门外走进来,她心想狗叫了一两声便不叫了,肯定是亲戚来了。她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望去,看见秀梅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王家奶奶嘴里嘀咕:“这个秀梅,西风搅雪的,不坐热炕上做针线,跑出来浪着个啥门子!把家和娃娃撂下,浪得就不知道回去了。两口子过日子,一个巴掌拍不响,光埋怨人家银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秀梅正准备往王家奶奶的窑洞走,秀荣敲着窗户玻璃,招手示意她直接过偏窑来。秀梅推开门和王家奶奶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偏窑。秀荣起身往炕垴里坐了坐,笑着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咋走上来的?快上来把腿脚暖和喀。”
秀梅挨着炕头坐了下来,满脸堆笑地应答:“坐家里闲得没事干,心一热准备去熊渠看大和妈去,走到岔路口上飘雪花了,我又从斜路上转你们来了。”秀荣一边收账本一边给秀梅腾开一块地方,秀梅脱鞋上了炕。秀荣随口问:“银银哪?”
一说到银银,秀梅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还能做个啥,睡觉起来一吃就不见帽盖子了。不是赌博就是喝酒,晚上醉醺醺地回来,就和我淘气挖嗓子。我看那日子没法过了。”秀梅说着,一股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刚才来的路上,她还不断地说服自己,家丑不可外扬,不要告诉娘家人他们两口子淘气的事,正经浪几天门子便回家。每次她都这样想,每次她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见到娘家人,一肚子的苦水就不由自主地倾倒出来。秀荣深吸了一口气,听着秀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说着她和银银吵架的原委。秀荣扯过枕头手巾递给秀梅擦拭眼泪。听着秀梅诉说着银银的种种不是和她的委屈,秀荣心里又急又气,不住地叹息起来。
存生翻了个身,一骨碌坐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翘起膝盖双手交叉搁置在脑后,思索了片刻说:“唉,咋说呢,你们两个半斤八两。银银眼高手低,不想下苦还想发家致富,喝上二两猫尿尿就不知道他是谁了。话说回来,孤掌难鸣,事分两头。那个喝点酒回来,你跟前跟后,硬要缠个事出来呢,像个泼妇一样,动不动还撵去掀人家场子。男人家,混得好歹都有个脸面呢。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说话就没个分寸,把那个的二杆子劲逼上来,最后受吃亏的还是你。”存生又眯着眼睛张嘴打了个哈欠,接着说,“出门门槛低,进门门槛就高了,人家不来叫你,你还要硬着头皮子回去。老大不小的人了,放着日子不往前过,三天两头闹腾啥呢!”存生起身下了炕,边穿鞋边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浪上几天,离了你人家日子照常过。我看你们两个,尽是闲出来的毛病,不行了回去也倒腾个三轮车跟上贩菜,日子一忙,哪有闲情拌嘴呢!”
存生出去后,秀荣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秀梅的不是,姐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争辩了一番。秀梅虽然没得到安慰,一肚子苦水倒完后便觉得全身心都舒散了下来。她又拿出带来的毛衣,一边织毛衣一边说:“唉,有时气上来,我都想着到哪打工去呢。我一走撂下三个娃娃,看他咋弄。农闲没个正事干,家里攒的几个钱都葬到酒场里了。旁人家的日子都是越过越殷实,我的日子是越过越倒糟。”
秀荣挠着痒痒难耐的手指头,接过话茬说:“而今社会这么好,只要肯吃苦,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拿我来说,刚结婚另了家,大姐姐还在世的那几年我们过得啥日子,真的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早上你姐夫出门给人打胡基,炖一个鸡蛋,爷父四个分了吃呢!唉,现在都不敢想那日子咋过来的。两口子打捶骂仗是常事,你不敢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就像你姐夫刚说的,出门门槛低,进门门槛高。这下回去好好跟银银商量。卖菜也好着呢!”
下午,秀荣和秀梅一起包的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秀梅教秀荣把面分成小挤子,一个一个擀饺子皮。秀梅擀得饺子皮又薄又圆,包出的饺子像个圆鼓鼓的扇子,下锅不漏馅儿,皮薄的能看出里面的韭菜鸡蛋。燕燕三个一口一个饺子,嘴里连连说着“好吃”。王家奶奶也止不住称赞:“秀梅锅上好,包下的饺子有模有样。我是个急性子,一大张子面擀开,切下的四四方方,厚一个薄一个的。我有时一个人包,心一急包下的饺子像包子一样大,一个得两三嘴吃。”
小燕抬起头笑着对秀荣说:“妈,你以后也给咱们包这样的饺子!不然,叫我娘娘别回去了,顿顿给咱们包饺子吃。”
小燕的话一出便惹得哄堂大笑。秀荣笑嗔道:“我一个人卖给你们王家当牛做马还不够?你娘娘没有家吗没有社,叫人家把一大家子放下不管,专门给你包饺子吃。你沟子比脸还白吗?”燕燕接过话茬揶揄小燕说:“妈,圆蛋和咱们狗一样,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妈!你看燕燕,又说我是圆蛋!”小燕嘴里憋得鼓囊囊的,扯着嗓门一喊,嘴里的饺子滑出来跌在胸前又落到了地上。小燕立马捡起来,吹了两下就准备往嘴巴里填。秀荣看到沾满土的饺子,喝斥小燕:“我把你个猪!你看脏成啥了!拿给狗吃去。”小燕捏着饺子,大声喊着圆蛋,咂巴着嘴“嘬嘬嘬”地跑了出去。狗闻声从狗窝里走出来,看到丢到地上的饺子便扑了过去,一口吃完又抬头朝着小燕的背影望去,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它又回到窝里,蜷缩着脖子把头埋进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