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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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寒冬腊月里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天和往常一样,不到六点就完全黑了下来。钟表已经走到了八点,赶寨河集的存生两口子还没有回来。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王家奶奶背靠着婷婷家崖背上的电线杆,一手捂着拐棍,一手塞进棉衣下取暖,望着拐弯处不停地挪移碎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出门等三轮车了。她心下焦躁不安起来,拄着拐棍一边往回走一边大声喊:“燕燕,你们三个去看应堂回来了吗?问一下咱们卖菜的咋不见回来。我右眼皮跳得心里乱嚷嚷的,到底是去熊渠了,还是车耍麻达了。唉,把他大那个头开出去,人就有操不完的心呢!”燕燕三个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听王家奶奶这么一说,燕燕转头朝门外望去,看了一眼钟表大声回应:“噢,我知道了,这一集马上就完,最多一分钟。”燕燕倾斜着身体望电视,摆出了一副随时出走的姿势。王家奶奶又催促了一遍,燕燕喊上小燕和颜龙,拿着手电筒就出了门。杨家应堂两口子去年夏季也加入了卖菜的行列。这样一来,湾底有两家卖菜的。

黑漆漆的路上,除了手电筒照出的一团光亮,周围像一张密密实实的大黑网,把他们三个笼罩在里面。燕燕摇晃着手电筒照路,光线忽远忽近、忽明忽暗。他们三个并排走着,小燕被夹在最中间,她的两手分别拽着燕燕和颜龙的胳膊,生怕他们两个心血来潮跑到前面。燕燕和颜龙这样捉弄小燕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通过打问才知道,原来是效林的三轮车坏到了半坡,存生开着他的车把效林的车拖回了家。王家奶奶得知后舒了一口长气,随即脱鞋上了炕,嘴里嘀咕:“幸亏咱们奶奶孙子早早安顿下了!燕燕,你去把锅里的面汤倒了去,把热汤菜和面叩到盆底下,卖菜的到熊渠肯定把饭就吃了。这个林也是个胡整,不好好喂他的猪,跟上卖啥菜呢!都是卖菜的,有多少个人买呢?一个馒头,人人都想掰点吃,还能挣几个钱!”王家奶奶正说着,一阵咚咚的响声传来,一听都是存生三轮车的声音,燕燕三个赶紧跑了出去。

存生停好车后,让燕燕三个把车厢里剩下的菜往偏窑里搬。秀荣抱着一个筐子笑着告诉他们,说剩了些他们三个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存生接过话茬说:“你妈这个能怂,今儿个卖独货没捞上枣。我就说么,农村里有几个人知道那是个橙子呢。看着和桔子长得差不多,卖得一贵指定没人要。”

“你快悄悄的!没挣钱,摊的本总回来了。剩下这半框子,明儿个让三个娃抬到大柳树跟前卖去。卖下的钱都是他们三个的。实在卖不完了,咱们把它吃了。”秀荣边走边说。

燕燕三个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了。打开一看,橙子果真和桔子一个颜色,只是外皮紧紧地包裹着果肉不容易剥开。他们三个像剥桔子皮那样,往下拉扯橙子又瘪又皱的外皮,果皮上零星的水分溅到眼睛里便是一阵酸爽难耐。燕燕三个一边紧皱眉头,半眯着眼睛剥皮,一边兴致盎然地讨论明天要怎么卖这些橙子。一想到卖的钱可以归自己所有,他们心里乐开了花。存生坐在炉火边熬着罐罐茶,他吸溜了一口茶,不屑地说:“还不是指屁吹灯呢!恁大的寨河集都没几个人买,还指望过路的人买呢。这不是咱们脑子一热拿上卖,我都不知道那叫个啥,快放下吃了算了。”存生的话惹得燕燕三个强烈反对。他们七嘴八舌地争辩起来,不断地向秀荣确认,卖的钱是不是归他们所有。秀荣笑着说:“只要你们三个有本事能卖出去,卖的钱你们三个停分。”

第二天早上十点左右,微弱的太阳光透过云层,有气无力地从山墙上照下来。霜冻的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像是铺了一层暗淡的塑料纸。虽说没有刮嗖嗖的冷风,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把外露的手指蜷缩进袖筒。燕燕三个穿戴暖和,颜龙提着秤,小燕和燕燕抬着半筐橙子,说说笑笑地出了洞门。王家奶奶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涩不拉叽的又不好吃。冷飕飕的,把三个娃指出去,还不是指屁着吹灯去了。”

燕燕三个把筐子斜倚在大柳树突出地面的树墩上,学着秀荣平时摆货的样子,捡里面颜色好的、大个儿的橙子摆放在最上面。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蹲在不远处背风向阳的墙角抽着烟晒太阳。看见燕燕三个,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是存生家三个娃娃。”“你们卖的那叫个啥?能吃吗?拿个叫五爷尝一下。”大坑坑五爷是个胖墩墩的矮个子老头,他的鼻子有正常人的两个大,两边凸露的鼻翼几乎占了多半个脸颊,下面紧挨着一张宽厚的嘴唇,他的一双小眼睛又细又长,让人分不清他说话的时候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颜龙和小燕不约而同地看向燕燕。小燕小声问:“姐姐,不敢给人送,要拿钱买呢。”颜龙也点头表示赞同。燕燕歪着头腼腆地答话:“五爷,这是橙子,你要的话我给你便宜卖,你称几个尝一下味道。城里卖得一斤一块,我们给你一斤算上八毛。”燕燕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了秤。几个老汉咧开嘴笑了起来。五爷笑着说:“不要钱我尝个味道,要钱的话,我牙酸得咬不动。”旁边的王老二一边卷旱烟一边笑咪咪地说:“这娃娃你哄不过。人说的话,龙生龙凤生凤,存生家这三个娃跟上卖菜,看都看会了。你看,把秤捋顺等着给你卖钱呢!”几个老汉七拉八扯地闲侃起来。燕燕看着他们都没有要买的意思,又把秤放在了一边。远远地看见有人骑自行车过来,他们三个就轮换着叫卖:“橙子买上,好吃得很,一斤一块。”燕燕吆喝完,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着嘴。过路的人看了一眼橙子,微笑着摇摇头,用力蹬着自行车一晃而过。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一个橙子都没有卖出去。渐渐地,他们三个也没有了耐心,谁也不愿意张口吆喝,三个人谁也指使不动谁,大懒指小懒,一指一个白瞪眼,索性蹲在树墩上消磨起了时间。

碎坑坑四爷拄着拐杖径直朝他们走来。燕燕立马起身招呼:“四爷,给你称几个橙子吃,便宜卖着呢,一斤七毛钱,我奶奶吃了都说比桔子还甜。”四爷笑着走过来,扶着拐杖吃力地蹲下身子,拿起一个橙子一边掂量一边抬起头问:“我看你们三个在这达坐得时间长了。卖出去了吗?”

颜龙和小燕抿着嘴,只是摇摇头不答话。燕燕赶紧说:“没有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个啥东西。四爷,这橙子好吃得很!不信你买几个尝。”四爷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钱,抽出一张一块,说:“那就给我称上一块钱的,我尝一下。”

燕燕三个一听,顿时兴奋得忙碌起来,颜龙一把从旁边的袋子里抽出一个塑料袋,双手搓开蹲在旁边。燕燕和小燕算计着一块钱应该称一斤几两,最后,燕燕把秤坨的绳子拨到了一斤半的点子上。看着四爷拎着袋子拖着一条腿,拄着拐杖渐渐走远,他们难掩兴奋和激动。燕燕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四爷真是个好人!不然咱们三个连张都开不了。”有了这笔交易,他们三个又耐着性子在大柳树旁边蹲守了多半个小时,最终还是无人问津。三个人一拍即合,装好秤抬着筐子怏怏地回了家。谁也没有心思提那一块钱,回家后便上交给了秀荣。

腊月里冬闲又是个混月,尤其是腊月初八过后,农村里婚嫁娶亲的事就多了起来。闲月里过事,帮忙凑热闹的人就比往常多,人一多场面也跟着热闹起来。喂了一年的猪也到了出栏的时候,家家席面上准备的酒肉都充足。近一两年来,农村里过事的风气也改变了不少。以前,主家害怕搭礼的人少吃饭的嘴多,准备的席面不够吃。现在,家家都图个排场和闹热,比的是谁家人多排场大。以前紧打紧地准备席面,现在听得最多的是,预计四十桌备五桌,宁可长出几桌,也不能因为预备不足让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看笑话。说来也是奇怪,坐席的人吃饱喝好后,看着满桌子的残残羹剩菜,边拿手抹嘴边感叹:“肚子胀得吃不下了!”“而今生活条件一好,人的吃手倒不行了,家家过个事剩一滩河的菜。”“把这席面放到那几年就把人吃美了!”

嫁娶的彩礼也是水涨船高。农村女子多少有点文化,眼界一开阔,也跟着追赶时髦,除去必备的金银首饰外,摩托车、彩电、洗衣机、DVD也成了新时代的四大件。不知从谁家事上开始,塬上人行情搭礼也从前几年的十元长到了如今的二十元。王家奶奶跟以前一样,还是不爱去行情凑热闹。存生两口子只要天气允许,哪一集都不想落下。遇上庄户邻里或是亲戚家里过事,他们便打发燕燕三个两两搭一帮,轮流去行情吃席。被委派去吃席看热闹依然是燕燕三个最乐意干的事儿。他们三个也形成了一种默契,不管哪两个去坐席,都不忘给没去的留一把瓜子和喜糖拿回来。执席的人把装瓜子和喜糖的盘子刚摆上桌面,围坐的老人和小孩便迫不及待地一哄而起,去抢瓜子和喜糖。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边往口袋里装一边笑着说:“来坐一趟席,不给孙娃留点,回去闹腾得人招架不住。”燕燕三个起初坐席时没有经验,故意装出一副有教养的架势不敢上手抢,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盘子里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粒瓜子,执席人便很快撤下盘子准备上凉菜。跟了几回席长了见识后,他们三个的脸皮也渐渐厚了起来,只要菜上到桌面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总是抡欢了筷子搛菜。王家奶奶对他们三个的做法很是满意,还夸他们做得对:“酒席上都各顾各,哪达有个羞脸呢。你不抡欢筷子吃,人还把你当冷怂看呢!”农村的酒席确实没啥讲究,酒足饭饱后便抹嘴走人。三五成群的女人一边唾着瓜子皮,一边交头接耳,对主家的场面一番评头论足。

翠霞的婚礼最终定在腊月初八这一天。王家奶奶前几天就把自己的新衣服取出来翻看了一遍。她要穿着玉兰给她新做的那件绸缎印花面料的上衣送翠霞出嫁。她坐在炕头上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照看,问燕燕衣服后面有没有被压出褶皱。燕燕大致看了一眼,学着王家奶奶惯用的口气说:“俊得很!人长得俊了,头上顶个屎毡子都好看。”燕燕说完赶紧躲远,生怕王家奶奶一口唾沫唾过来,随即又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地对王家奶奶说,“奶奶,人都说我翠霞姐姐长得像你年轻的时候,你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一口唾沫还是唾了出来,不过这次,王家奶奶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她似笑非笑地嗔怪燕燕:“瓜怂势!我都是黄土埋到胸膛上的人了,年轻人堆里哪还有个我呢?你翠霞姐姐正是活人的年纪,能拉一哒比嘛!”说起翠霞,王家奶奶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这个女子总算把心转过了。女子娃儿,端害怕世不下个好婆家。老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下把你大爹大妈的一块心病去了。看把你们三个啥时候安顿下呢?我怕吃不上你们的喜糖。”王家奶奶边说着脱下了新衣裳。燕燕若有所思地凑上前说:“奶奶,我给你说,爱我翠霞姐姐的人多得很。我和我姐姐住校值周时,一直有小伙子来学校找我姐姐呢,邮局有个小伙还让我把他叫姐夫呢。”燕燕脑袋一歪,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可不敢给我大妈翻舌。有一回我们正上课呢,我姐姐专门给我请假,让我跑回来给她取信,说是叫我大爹大妈翻出来就把她的腿打折了。我偷偷地看了信,好多连笔字我认不得,反正有好些爱字呢,是我姐姐的一个男同学写的。我姐夫一家子从城里上来订婚的那一回,我都看见我姐姐背地里悄悄抹眼泪了。奶奶你说,是不是我姐姐不爱我姐夫?”燕燕还准备洋洋得意地说下去,谁料王家奶奶“呸”一口唾沫又溅了出来。“快不要羞先人了!拿个娃娃家的,知道爱是个啥东西。不敢颠个嘴胡说,这是非话叫你大妈听见就不得了了。儿女婚姻不由爹娘老子做主,还能由着娃娃的性子胡来,跌到火坑里,将来以后能把肠子悔青。年轻着五花六花糖麻花,听不进去大人言,柴米油盐一过日子就知道了。你大爹大妈不做她的主,她娃到哪达寻恁好的婆家去呢!”王家奶奶整了整鬓角的头发接着说,“吉祥家媛媛就是个例子。瓜不愣登的,不知检点还不听大人的话,死活都要跟薛冯里那个小伙子,还没结婚呢,肚子先大了。不过日子不觉得,有了娃,人家把她领回去放山旮旯里,没几年就把她娃命搭赔上了。唉,话说回来,翠霞还是听话。这下多好!两口子都有工作,婆婆公公又有退休工资,想着以后的日子都好过。男人家大个六七岁,说起来也刚刚好。”王家奶奶停顿了片刻,又叮嘱说,“咱们说的这些话,你们三个可不敢出去颠个嘴胡传,传你大妈耳朵里,看把你那个嘴不撕扯了!”

燕燕三个已经没有耐心听王家奶奶唠叨了,但是他们却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间,尤其是最后的那几句叮嘱。他们三个可是亲自领教过他们这个大妈的泼辣,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王家奶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顾虑,就连存生对他这个嫂子都是敬而远之,秀荣更是对这个妯娌心存成见和不满。燕燕三个不只一次地听到秀荣在娘家人面前抱怨存柱媳妇,说她心屈意短。

小燕想起燕燕刚才说“爱”字时点着头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抿嘴憋笑,她凑到颜龙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对视一眼,把手放在脸上一边划一边嬉皮笑脸地说:“爱爱爱!羞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豌豆,种到洼里,你舅骂哩,种到沟里,你舅打哩……”他们书面上读“爱”字是“爱”字本音,日常生活中,“爱”从嘴里说出来就变成鼻音厚重的“耐”字音。看着燕燕三个打闹了起来,王家奶奶斜着眼窝瞥了他们一眼,喃喃自语地转头望向了门外。燕燕心下不悦地指着小燕说:“将来以后把圆蛋也给到山旮旯里,让成天在山里背太阳去。再给王颜龙娶个丑八怪媳妇。”小燕不假思索地怼道:“花爱阳光鱼爱水,亲爱的朋友我爱你。你一天爱爱爱的,是不是也想跟人了!”燕燕知道小燕偷看了她的笔记,一时气急败坏,三步并两步过去搂住小燕后背,右膝盖顶着小燕后腿膝盖弯曲处,小燕顺势“哇”一声屁股蹴蹲在地上喊:“奶奶,燕燕打我呢。赶紧给寻个婆家,让领到沟里放羊去。”“你才种地放羊去!你放羊人家都看不上,头毛脸脏还数不清羊!哼!”这时,颜龙压低声腔,说燕燕手叉腰里的样子真像泼妇骂街。

“你才数不清羊!自己骂自己,长大没出息。”小燕吐出舌头摇摆着怼了过去,一副占了上风的架势。颜龙也帮着小燕煽风点火。燕燕一看招架不住,干脆上炕捂着耳朵大声喊话:“好女不跟猪斗,我的耳朵下班了,不听老驴叫唤了!”颜龙不假思索地说:“好男不跟女斗!我的嘴巴也下班了,要出去尿个尿!”颜龙提着裤子跑出了洞门。小燕一骨碌爬上炕,钻进被窝自顾自地说:“睡觉睡觉,眉开眼笑,听着鸡叫,心里发燥。”王家奶奶棱着眼睛,憎恶地看着她们打嘴皮子仗。她已经习惯了燕燕三个成天这样闹腾,咬紧牙关骂道:“这三个碎先人!一天坐家里把人还闹腾死呢,跟一窝蜂儿一样。我耳朵怕就是叫你们三个吵背的。赶紧要盼着开学呢!”过了一会儿,燕燕三个趴在八仙桌上,头凑在一起又折又剪地铺排起来。王家奶奶坐在窗户旁边,看着窗外小声絮叨,她把翠儿、霞儿、顺利、胜利和翠霞都念叨了一遍,掐着指头算日子,又像是对燕燕三个说话:“翠霞出嫁是大事,你大爹肯定要给西峰你娘捎信呢,那个忙得跟头把式的,不知道能来吗。又是商店还要拉娃娃,老的小的都够她伺候。”王家奶奶揉搓着脸颊,“唉”地出了一声长气,继续说,“父母心在儿女上,儿女心在石头上,老话说得真真的。”

翠霞出嫁的当天,存生和秀荣没有去赶白庙集。存生和王家奶奶领着颜龙去送亲。秀荣帮着存柱媳妇在锅上招呼庄户里行情坐席的人。燕燕和小燕没有跟上去城里吃席有点不高兴。秀荣安慰她们说:“馆子里的席有个啥吃头呢,你大妈家的席面上尽是肉块。”存柱两口子辛苦喂了一年的大肥猪一斤都没有卖,就是为了等翠霞出嫁的这一天做席面,准备的酒水饮料瓜子糖,一应排场丝毫不输城里的宴席。

这是颜龙第一次进城吃酒席。他拘谨得像个哈巴狗,时时刻刻贴在王家奶奶身边。坐席的时候,王家奶奶一桌坐的都是女方亲戚里年长的老人,唯独颜龙一个小孩子。那天,王家奶奶笑容满面,和存柱媳妇娘家爸,大坑坑五奶奶等一桌老头老太太边吃边聊,说得唾沫星子乱溅。顺利拿了个照相机,故意趁他们不注意时拍他们的洋相。这些老人只感觉眼前一道光忽闪而过,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偷拍他们。等照片洗出来拿给王家奶奶看时,照片上的王家奶奶不是张着嘴吃东西,就是咧着嘴微笑,还有一张是她夹着一筷头肉刚送到嘴边。她翻看着照片笑着嗔怪顺利:“这个崽拐娃!照相咋不给人言传一声,你看照下的这,一张比一张难看。”

和往常一样,那天坐席回到家,王家奶奶的口袋里鼓鼓地装满了瓜子、花生和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