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时至霜降节气,菜地里一片狼藉。大白菜的叶杆中间吹进去了许多残渣败叶,王家奶奶在茎杆上绑了一圈塑料绳,试图束缚住杆叶往一起包裹着生长,等到立冬时再收割储存。“霜降萝卜,立冬白菜,小雪过后都得回来”。大白菜最是熬得住霜寒,它们倔犟地挺着身躯,向外向上延展生长着,丝毫不受线绳的控制。远远地看去,倒像是一朵朵呲牙咧嘴的白菜花。苹果树下还有两行葱,扭曲的叶子已然干枯,只剩长出地面的泛黑的根茎。秀荣已经把冬天吃的葱挖出来晾干储藏了,地里的留着明年开了春吃芽葱。零星的菠菜和香菜铺展在地表,深绿的叶面上覆盖了一层枯黄的杂草,更显得菜叶子青绿油亮。这些菜都耐寒,立冬前还能在地里留存一段时间。菜地边沿,几株紫色的月季花迎风绽放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孤傲地挺立在中间,被风吹断的枝干紧贴着圪塄畔,紫色的花朵通过残枝汲取着养分,开得鲜艳无比。
存生和秀荣下午吃完饭,都要来菜地里翻耕一会儿地。菜地里的树多,挡刮得牛和犁摆不开阵势,他们只能用脚踩着铁锨翻耕。被翻耕过的土地高出地面一个手掌,被打拍得平整的像铺了一层黑褐色的地毯。高处的树梢上,没有采摘的苹果挂在枝头,那些可都是果中精华。一到周末,燕燕三个闲来无事,就爬到树上摘下来磨牙消遣。
存柱家牛圈窑顶的那片荒地上全是苹果树,高处没有采摘的国光苹果还有很多。那片树林也成了燕燕三个时常光顾的地方。成熟的国光苹果和干枯的树叶颜色大致相同,有好多苹果都隐藏在树叶中间。燕燕三个也不着急着把它们都找出来,逢着闲暇没有去处,他们便心照不宣地爬到树上找苹果吃。坐在树杈上,一边吃一边搜寻,看见触手可及的就摘下来装进口袋。鸟雀扑棱着翅膀在林间乱窜,叽叽喳喳地叫唤着,似乎是在宣誓主权。鸟雀也是吃惯了的,凡是树梢顶上的大苹果,都被它们啄得坑坑洼洼。在鸟啄吃过的苹果背面咔嚓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汁水便在嘴边溅起许多水珠来。果然如小燕所言,鸟雀啄过的苹果最是香甜。
自从翠霞把工作调到了城里,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像王家奶奶盼望玉兰一样,存柱媳妇想几个儿女了,也是不断地念叨:“这个翠霞,又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周内忙得没时间,周末了也不知道把娃领回来转一圈。苹果和洋芋那么多,不会拿些回去吃去。城里买点啥都要花钱。翠儿忙的,家里还有几亩地要耕种,公公和婆婆年龄也大了,经常病怏怏的,女婿守着个小卖部,还要时不时地给人送货去,把那个女子放家里,老的小的、里里外外都指望着她一个人。前儿个碰上他三妈,说在四中巷碰见霞儿和女婿卖白菜呢。唉!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有了日子就没有了爹娘老子。人家都忙得过个家的日子呢!”存柱媳妇揉搓着手背,抬头撇了一眼存柱,又接着絮叨起来,“家家都有个说不成!娃娃碎时,人愁煎着长不大,长大了又留不住。看着儿和女五六个,到头来还不是剩两个老鳖了。”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存柱倾诉。
存柱坐在炕边的靠背椅子上,那个椅子是他的专座。冬天架上了炉子,他就坐在那里熬罐罐茶,一杯接一杯地吸溜。他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翠霞妈说的话,反正也不搭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看新闻。他嘴里叼着的烟还没抽完,又开始着手卷第二根。裁剪好的卷烟纸总是整齐地装在上衣口袋里。他卷了一根形似锥子的旱烟卷,蘸着唾沫把一头粘紧,搁在耳畔上备用。窑里烟雾缭绕,总是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旱烟味儿。
存柱和大多数抽旱烟的老汉一样,旱烟都是自给自足。菜地里专门留了一方地用来种旱烟。院子里的蛇皮袋子上还晾着没有晒干的切碎的烟丝。存柱媳妇有气管炎,一闻着油烟味就嗓子发痒,一咳嗽就喘得停不下来。看见存柱在窑里一根接一根地抽,存柱媳妇悻悻地拿起苕帚在门框上敲了几下,转头问彤彤要不要喝点水。彤彤一个人拿着一把小铁锨在墙角铲土,正玩得不亦乐乎,也没搭理她。
存柱的烟瘾很大,不管干什么都叼着一根烟。长期夹烟的食指和中指部分被熏成了黑褐色,很像烤得焦黑的洋芋皮。有一回,他点燃一根烟,一边抽一边给牛添草料。旁边的牛迫不及待地摇摆着脑袋在槽里抢食青草。存柱转头拨草,烟头恰巧碰到了牛眼睛,牛受到刺激,惊得弹跳了起来,头一摆,犄角抵到了存柱的肩膀。存柱躲闪不及,瞬时感觉肩膀一阵发麻疼痛,嘴里的烟卷也顺势掉落。火渣溅在衣襟上,烧了四五个像麻子大小的窟窿眼儿。存柱跺着脚拍了拍衣服,嘴里骂骂咧咧的同时,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卷烟纸和旱烟袋。
存柱媳妇看不惯存柱一边干活一边叼着烟的样子,习惯在旁边一个劲地唠叨:“一天烟火紧得放不下,走走站站烟不离嘴,衣裳烧得到处都是窟窿眼儿,穿身上新不新、旧不旧的,把人能丧眼死!”存柱本来话就不多,也已经听惯了胜利妈这样喋喋不休的唠叨,他不辩驳也不生气,依旧我行我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几个孩子回到家好言规劝,让他戒烟的时候,存柱只是低头抽烟,偶或抬头,也是冷冷地辩驳上几句:“天底下一层人抽烟着呢,也没见几个是抽烟抽死的。我一辈子就这么点嗜好,把烟戒了还活个啥意思呢!”儿女们劝了几次也无济于事,只能拿话宽慰存柱媳妇。翠霞还专门带她妈去城里医院检查治疗了一段时间,现在,存柱媳妇的气管明显好了很多。
白家洼到下塬这条路上没有专门跑的班车。上下两个塬上的人坐车进城,必须到白庙街道或是中学对面的路口等,搭乘寨河或是大秦到城里的班车。只要翠霞一个人回娘家,周日下午回城的时候,王家奶奶都会打发燕燕骑自行车把翠霞送到白庙去等车。燕燕也是十分情愿,她打小就和翠霞处得好。翠霞在塬上上班的那段时间,经常让燕燕给她做伴儿。只要翠霞回到娘家,燕燕三个就爱去存柱家串门子。翠霞偶尔也把她买来的擦脸油和洗面奶送给燕燕和小燕用,有些还是电视上广告过的。燕燕和小燕从来没用过洗面奶,洗脸的时候最多拿香皂搓搓,洗完脸抹点棒棒油就行了。看着翠霞在脸上涂抹了一层又一层,她们两个羡慕极了。回到家洗完脸,燕燕和小燕也学着翠霞的样子,先在脸上抹一层棒棒油,然后把秀荣买来的擦脸油再涂一层,有时还捏一撮缸里的白面扑在脸面上增白。
秀荣和村里的几个女人结伴去城里,在商城给她买了一瓶“霞飞”牌的面霜。那个时候,平凉台经常插播“霞飞”的广告:“女性魅力,尽在霞飞”。燕燕三个对此也是耳熟能详。
只要秀荣不在家,燕燕和小燕便喜欢翻出她的擦脸油和化妆品捯饬自己。她们两个一层一层地涂抹,只顾着打扮脸蛋,脖颈和脸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太阳躲到了山墙后面,光把院墙影得半边阴暗半边明亮。捯饬完脸,又开始捯饬头发。拿起梳子,她们先是习惯性地用唾液把梳子抿湿,不然头发会跟着塑料梳子乱蓬蓬地竖起来。小时候,王家奶奶给她们俩梳头发时,经常蘸着唾沫抿湿梳子才梳头。她们讨厌闻王家奶奶唾液的味道,一脸的嫌弃却又无可奈何。尤其到了秋冬季节,梳子刚一挨着头发,头发就会跟着直竖起来。洗脸盆有水时她们就把梳子蘸湿再梳。大多数时候,她们都照着王家奶奶的样子,先抿口唾沫在梳子上。说来也是奇怪,她们两个一致认为,自己的唾沫没有那种冲鼻的腥气味儿。
王家奶奶坐在窑门口的太阳坡里缠裹着小脚。看着太阳光爬上了山墙,她便催促着燕燕赶紧去拉水:“燕燕,把时间看着。赶紧不拉水去,万一放水的回去了,下午做饭的水都没有。就长了那个怂样子,对着镜子拧来拧去的,还能照出来个花来吗?两个猴精的不得了!抹得像个戏子匠一样,出去还把人吓一下。”燕燕和小燕不以为然,她们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肤白貌美,和电视里的女明星都不差上下。两个人并不理会王家奶奶的揶揄,兴高采烈地拉着水桶就出了门。
如今,拉水再也不用去白庙或者是张庄排队了。大块地里有一口年久失修的老井,经过政府部门批准和翻修后,承包给了大坑坑老三家,由后人军祥经管着,这极大程度地方便了周边几个庄户里的村民。邓家庄和文家庄的村民都来这里拉水饮用。湾里的吃水沟因为鲜有人下去挑水饮牛,路已经被雨水冲得沟沟壕壕,只有放羊的人偶尔赶着羊经过。站在燕燕家麦场向邓家庄沟里望去,几乎见不到赶着骡子去沟里驮水的人。不像前几年,那条山路上人畜往来,人的吆喝声和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惹得满庄的牲畜一声接一声地响应。燕燕三个也会不由自主地捂着嘴模仿几声,专门听从山那边传来的回声。如今,学校师生吃水也不用学生去沟里抬了,隔几天,值周老师会带领高年级的值日生拉一回水。
燕燕和小燕拉着水桶走到拐弯处,正好碰见老五家会军媳妇刚拉水回来。会军媳妇能说会道,在庄户里人缘很好,见了谁都能笑语盈盈地说上几句。燕燕和小燕打完招呼。会军媳妇眯着双眼笑嘻嘻地说:“看来你们两个今儿个专门打扮了一回。本来就长得乖,一白遮三丑,越发好看了!”燕燕和小燕心里乐开了花,当着面儿反倒不好意思地扭捏起来。等会军媳妇拐过弯不见了身影,两个人高兴地忘乎所以,拉着架子车边走边噘嘎噘嘎地蹦哒了起来,坡道里没费多大的劲儿就来到了塬面上。
有了大人开玩笑式的赞美,燕燕和小燕更喜欢在脸上下功夫了,更是随心所欲了起来,只要逢着周末,只要秀荣两口子赶集不在家。没有啥描眉毛,她们两个就在手指头上蹭些锅煤,对着镜子把眉毛抹得又黑又粗,然后把刘海梳下来稍加掩盖,让眉毛若隐若现。她们嘴上说,描眉毛不是为了让旁人看,而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高兴。嘴上这样说着,她们却时不时地把刘海往一边拨弄。王家奶奶翻着眼皮,瞪了一眼又一眼,嘴里嘟哝道:“妖精的呀!把个眉毛抹得五麻六道的,像叫谁捣了两火棍一样。猴得要跟人去呢!”燕燕和小燕对王家奶奶的骂骂咧咧已经习以为常,只要她们自我感觉良好,王家奶奶的风凉话就都成了耳旁风。
背过燕燕和小燕,颜龙把她们两个如何打扮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秀荣。秀荣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她找了个茬口,强忍住不笑,把燕燕和小燕美美实实地说教了一顿。从那以后,秀荣经常把她们俩装扮的糗事当成笑料掰扯给一起聊天的女人听。顺着话头,这帮女人会自然而然地扯出许多话题,甚至扯到男女婚姻的事情上来,臊得燕燕和小燕不约而同地捂住半边脸,恨不得钻进老鼠窝里去。
随着燕燕三个逐年长大,每到冬天穿棉袄的时候,前一年穿的棉袄罩衣就窄小的上不了身。王家奶奶新缝制的棉袄棉裤又大又宽松,穿在身上臃肿不堪,一个个看起来圆鼓鼓的,就像碾场的碌碡一样。去年还很合身的外套罩衣套在棉袄上内松外紧,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被胶带缠裹了一卷,胳膊和腿脚都不能自如地伸展。看着燕燕三个学着僵尸的样子,故意在地上作怪,王家奶奶笑嗔着说:“看着个子没长多少,一年一年还费衣裳得很。去年穿的衣裳,到今年个就紧得穿不成了。”颜龙可以穿小燕穿过的,小燕可以穿燕燕穿过的。燕燕没有外套罩衣,秀荣就把前些年她没有长胖之前穿过的棉袄罩衣翻出来,踩着缝纫机稍作改制再给燕燕穿。燕燕穿上秀荣改制的衣服更像是柴火棍子上挑了个麻包袋子。幸亏她骑自行车是在三角框里蹬,不然臃肿得连自行车大梁都跨不上去。
有一回,翠霞回娘家帮着存柱媳妇整理衣柜时,翻出一件她上体校时穿过的半新不旧的运动上衣。她想着燕燕刚好能穿,就拿过去给了燕燕。这是燕燕第一次穿带拉链的衣服,虽然稍微有点宽大,穿到身上却比秀荣改制的衣服还舒服,燕燕那个欢喜,恨不得天天穿在身上。周末洗干净,周一上学照旧穿着去学校。整整一个冬天,她都把那件运动衣套在棉袄上面当罩衣穿。
塬上天气大冷的时候,秀荣也让燕燕三个在棉袄上面套上一件她前些年她拿回来的大人棉衣。秀荣一直把这些半旧不新的棉衣当宝贝看,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大立柜里。她身上穿的那件豆绿色的棉衣也是她从白银带回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舍不得穿,因为卖菜是穿不干净衣服的。随着她的身形一年比一年壮实,以前穿过的所有衣服都上不了身,她才想起翻找拿回来的那几件厚棉衣,她原来是打算留给燕燕和小燕再大点穿的。冬天卖菜最是煎熬人,敞篷的三轮车行驶起来,穿多少衣服似乎都抵御不了迎面吹来的冷风。存生的那件军绿大衣已经被他穿得变了颜色,袖口边上的棉花都裸露了出来。天冷的时候他就穿在身上御寒,身体暖和了他就盖在菜上给菜取暖。冬天的菜经不住冻,秀荣常常在车厢里堆放些穿烂的厚衣裳,用来给菜当被子盖。
好在玉兰过冬之前又带回来些平时积攒的衣物。像往常一样,她把贴身穿的都拆洗得干干净净。存生穿的所有衣服几乎都是玉兰拿回来的。这次回家她还专门带回来几双羊毛编织的厚袜子,还有一双军用棉靴。穿上这双棉靴子卖菜,存生的脚下一直感觉热乎乎的。脚底下一暖和,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没有生意的时候,存生习惯性地靠在三轮车的铁皮挡板上,缩紧脖子把身上发黄的军绿大衣裹紧,手捅进袖口,棉靴在地上跺得噔噔响,他抬眼扫视一遍卖菜的同行,扯开嗓门吆喝起来:“菜便宜卖喽!”
斜对面的效林搓着耳朵,笑嘻嘻揶揄存生:“诶呀!白家洼里人扎的那个势,咋看咋像个老地主。这谁给起的外号,起得真个妙巧!”慧慧女婿把手捅进袖口,接着话茬笑道:“白家洼里人把钱揣叉口里了,心里热火着呢!人家脚上蹬的皮靴子,咱们咋跟人家比呢!”一个话头挑起来,周边的菜贩子你一言我一语,焦点都聚集到了存生的身上。存生只管咧着嘴、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跟你们年轻人没法比,人一上年龄身上就没火气了。把那个钱么,挣多少都不够花。装叉口里还没捂热,一阵出去挂一车炭,又成别人的了。一头子挣八头子等着花呢!”
效林端着茶杯子来到秀荣的摊位前,拧开盖子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啧啧”地砸吧着嘴,阴阳怪气地给秀荣递话:“我算是看出来了,而今的人,是越有钱越爱装成穷怂鬼。你们卖菜比我早了那么些年,那个时候卖菜的就没有几个,那几年你们就把钱挣下了,轮到我们跟上贩菜,满市场都是菜贩子,而今想靠卖菜发家致富,那是不可能的事了。这人啊!真是越有就越啬皮。”存生情知效林话里藏着话,为着前几天他们没有给他借钱的事儿,他便给秀荣递了个眼色,转身去整理车厢。
秀荣打发走客人把菜盖好,抬起头没好气地怼效林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两个正儿八经地卖菜才有几年?你光看着我眼珠子转呢。重新分了地才几年?我们这一两年才算是存了点粮食。买三轮车该的账还没还完呢,还要供三个娃娃上学,买化肥挂炭,老人娃娃看病,哪一项不得花钱?大气还没缓过来,湾底里人又嚷叫着往塬上搬呢。宁祥家都搬走了,开春一暖和,平第家就准备动工修房呢,会军家也打问着兑地呢。湾里就那么几户人家,万一人家都往塬上搬,我们还不得攒钱修房?形势把人逼得没法子!”存生轻叹了一口气,接上话茬说:“唉,你一下子说得人都没指望了!走一步看一步么,眼前头的事都顾不过来着呢!该搬的让人家搬,都搬走了还好,剩咱们一家住着还清闲。”秀荣皱着鼻头瞪了一眼存生,说:“你光嘴上劲大!”存生也不再争辩,从秤口袋里掏出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只是在嘴里干嚼着又不下咽。效林咧着笑道:“一说打动地方,把我姐夫愁得馍馍都咽不下去了。一旦把这个人愁成这,事就大了!说来说去,你们白家洼人还是有钱,我们庄里人都是那怂管娃,窑再烂都没人嚷叫着上塬。”秀荣看着存生,鼻孔里“哼”了一声,说:“这个人呀,心大时大得能装天,心小时能拿针尖剜。快好好吃你的馍馍。愁啥呢!没有个十来年,湾里搬不空。”存生苦笑着说:“我才不愁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没有往那多想。是这个馍馍冻住了,放嘴里急忙鼓哇不下去。我难道就那么点出息?还能叫你们姊妹两个把我笑话了!”效林和秀荣抿着嘴对视了一眼。
效林拧开盖子抿了一口茶,拍着三轮车意味深长地嗟叹道:“这他妈的!人一辈子活了个啥意思?眼睛睁着,争竞这个,争竞那个,眼一闭脚一蹬啥都不是你的。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