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正月里农闲,城里务工的年轻人都回到了农村过年,把时下城里流行的一些娱乐活动也带了回来,村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秀荣天性爱热闹,在年轻人的鼓动下痴迷上了跳舞。年前的时候,她特地进城在商城买了几盘舞曲磁带,想着趁正月里好好热闹一番。
到了晚上,月牙儿挂上榆钱树梢,正窑对面的北极星看上去好似挂在天上的一个灯泡,再把挂在正窑顶上的50瓦的电灯泡打开,院子瞬间被烘托得明亮起来,像是铺了一层黄歇歇的太阳光,这便是夜间活动的天然舞场。音乐响起,燕燕三个欢天喜地地相互追逐着踩踏影子,没好上半个小时就又拌嘴打闹了起来。小燕犟不过燕燕和颜龙,嘴里骂骂咧咧地追踩着他们的影子泄愤。
录音机搁置在外面的窗台上,音量最大限度地播放起了秀荣爱跳的舞曲《九妹》。秀荣躲开王家奶奶的视野,撑着手臂假装有人带着她,踮起脚尖踩着乐点跳起了四步。歌声飘过院墙随风扩散,传入了志趣相投的人耳朵里。不一会儿,狗拉着铁链绳朝洞门外跳着吠叫了起来。秀荣已经换上了高跟鞋。听见狗叫,她连忙加快脚步出门挡狗迎接,高跟鞋踩着地面噔噔作响。因为跳舞,秀荣喜欢上了穿高跟鞋。她觉得走路就是走路,得脚踏实地地走,跳舞就是为了耍得高兴,得让自己和别人都觉得赏心悦目。秀荣的高跟鞋对燕燕和小燕也充满了诱惑,她们时常穿着它在家里咣当咣当地走来走去,走得颠三倒四,却对鞋跟踩地的咣当声情有独钟,嘴上说着穿高跟鞋太受罪了,情愿一辈子都不穿那玩意儿,却穿在脚上迟迟不肯脱。
听见音乐声,先是湾里的小孩子闻声赶来,接着大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离得最近的秀英和会军媳妇最是积极,她们都是学舞的新手,半会不会的时候也是兴趣正浓的时候,只要听见音乐声,就不由得心热。正月里人闲,塬面上爱凑热闹的人听说秀荣一晚上在院子里放音乐支舞场子。临近天黑开灯,闲逛的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到秀荣家。这个正月里,学跳舞成了白家洼庄里妇女小孩共同的兴趣爱好。连续支了四五天的场子,秀荣又焦虑起来,担心电费蹭蹭上涨,担心人一多把院子踩踏得不成样子,于是她隔上几天才把录音机放出来热闹一回。
刚来的人一进门,先是站在院子里相互寒暄几句,熟悉一下环境。秀荣热情地招呼着大家,拉拢安排着舞伴让大家都活跃起来。年轻的媳妇还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谦让着。备战算是男士里面跳舞跳得最好的,他见大家都不做作着放不下身段,便笑着说:“你看你们这些女人家,都是一个庄里的人,还有个啥不好意思的!咱们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拉手手跳舞呢,谁还没有揣过谁的手!正大光明地娱乐着呢,你们都扭扭捏捏的做啥。来!我今晚上先把胜利媳妇拉上操练几圈。胜利,你正好把我们人也调教喀。”雪霞听见备战叫她,转头看了一眼胜利,磨着高跟鞋,笑嘻嘻地走了过去,边走边笑着对备战说:“我才学着跳呢,把你皮鞋踩脏,你可不敢怪我噢!”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秀英笑着说:“雪霞,你豁出去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看备战的皮鞋老是油光锃亮的,踩烂了他买新的去!”备战笑着说:“还有恁玄乎!跳舞呢,又不是跳六呢,还能把一百多块钱的皮鞋踩日塌,它又不是纸糊下的。快把沟子拧起跳!放着这么好的音乐,不跳糟蹋了!”备战带着雪霞在院子里踩着音乐节凑跳了起来。大家陆陆续续地凑成了对。年纪大点专门趁热闹的都站在墙根底下当观众。
狗似乎已经习惯了接二连三到来的人,“汪”地叫一声算是报备,之后便不再纠缠,蜷曲着身子趴在窝边。王家奶奶坐在炕上,时不时地转头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抬高了嗓门和她丟一两句玩笑话,她总是乐呵呵地应承着。老四媳妇双手筒在袖筒里看着年轻人在院子里五花八门地扭着。存生提着水壶出门灌水,故意打趣老四媳妇说:“看啥呢!跟上跳几下子就热火了!冷飕飕的,干站着不胜进窑里烤火去。”老四媳妇笑着回应:“我看着人家年轻人跳得好的,我心热的又不会跳,想让你把我拉上跳一曲呢,还害怕把老腰闪了!”存生丢掉嘴里的烟头,脚尖在上面来回踩了几下,抬高嗓门笑着说道:“原来你是等我着呢!咱们两个半斤八两,看我两甩活还真的把你老腰闪了呢!”一旁的老八媳妇听见了,她尖声尖气地笑道:“谁说老地主不会跳!那天晚上喝了点酒,在磨坊院子里扭了几下,像打醉拳呢一样,差点把人笑死了。哈哈哈!你赶紧把水灌上了,出来把老嫂子拉上过个瘾。”存生已酒过三巡,脚底下踉踉跄跄地站不稳,他咧着嘴笑道:“你就想看我出洋相呢,慢慢等着去!”存生提着水壶掀开门帘进了窑里。老八媳妇指着存生大喊:“老地主!你不要像个鳖一样缩到窑里不出来,你不带上嫂子跳一曲,我一阵伙几个人进来拽你来呢!”
晚上九点左右,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酒场子上下来的醉汉也陆续到场了。平时蔫了吧唧不爱说话的人也趁着酒兴翩翩起舞,脚底下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似的,扭头闪腰故意碰撞着逗乐子,惹得围观的人嬉笑不止。存生最终还是被老八媳妇生拉硬拽了出来。只见他醉眼迷离,脸都红到了耳根处。他摇摇晃晃地带着老四媳妇故意往人多处挤撞。他们两个活像两块硬邦邦的木头桩,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拽着挪移,全身上下,只有来回颠倒的肩膀和音乐的节拍一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老八媳妇弯着腰拍着大腿面,笑得直不起腰来。
颜龙带领着一帮孩子在牛圈旁边放零散的鞭炮。看见院子里的嘻闹场面,小孩子都被吸引了过来。他们故意跟在存生身后,模仿着存生来回摇摆,抖落着肩膀两脚沉沉地踩踏着地面,活像一群古灵精怪的僵尸。秀荣笑得眼泪长淌,她抹了一把脸,笑着说:“天光神!我们这个人喝了二两猫尿尿,故意在那丢丑着呢!”老八媳妇戳了戳秀荣的腰间,笑着说:“酒壮怂人胆呢,这话真真的!你再不拦挡了让耍去!常言说得好,笑一笑十年少。而今社会好的,不像前几年,人恓惶的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寻高兴去呢。你听这音乐咚咚咚的响上,看着人跳上笑上,连我这不爱跳的人都觉得心里热乎。你看义学,平常闷葫芦没个话,喝点酒还跳得好得很。都是一个庄里人,怕啥呢!”说罢,老八媳妇突然提高了声腔宣布,“明儿个晚上都往我们走着祸腾!小慧明儿个就回来了,一听我说咱们塬上热闹的,那个心热的在城里兮兮坐不住了。”
秀荣一听小慧要回来,高兴的一连说了几个“看好嘛!”要知道,秀荣最初接触双人舞,还是基于小慧的煽动和鼓励,小慧也算是她的导师。她和小慧搭伴跳舞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松弛感和享受感,和别人搭伴跳舞就没有这种感觉。秀荣刚开始学舞时兴致尤其高涨,一闲下来就放开录音机练习,没舞伴就拉着燕燕三个陪她。燕燕三个可没那耐心,借着上厕所一个个都开溜了。存生正窝在被子里睡回笼觉,一听见秀荣把录音机拿了进来,探长胳膊伸懒腰的同时,嘴上打着哈欠说他被尿憋得睡不住了。秀荣心知肚明,故意皱着鼻头哼哧一声。只要有音乐陪伴,她的焦躁脾气似乎能随着理智收敛自如。空间狭窄的偏窑里,她能像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一边如痴地深情哼唱一边如醉地手舞足蹈。
受到秀荣的影响,燕燕三个对耳熟能详的歌曲也是张口即来。颜龙最爱阴阳怪气地唱《杜十娘》,唱到“郎君呀,你是不是饿的慌,如果你饿的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他总是面带悲凄地拉长声腔,紧闭双眼歪斜着脑袋,手在胸前自如挥舞,踮起脚尖原地转圈,一副陶醉忘我的样子,常常惹得燕燕和小燕忍俊不禁。坐在王炕上的王家奶奶抿着嘴笑嗔道:“这个娃真是个崽拐式!叫念书做活时他愁煎得能号,猴精作怪时他一套一套的。”
存生的怪模怪样把大家伙儿的兴致带到了高潮。胜利在一堆磁带里翻出了一盘劲爆舞曲,鼓点节奏震得录音机全身抖颤了起来,院子里的人也跟着沸腾了起来。备战、胜利、义学几个带头跳起了迪斯科。别看这些年轻人平日里都是一副庄稼汉赶牛耕地的架势,走路时大大咧咧,有的还弯腰驼背,跳起舞来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身姿曼妙,脚下似行云流水般轻盈。舞池里的义学像只游来游去的鱼儿,不盯住他看,稍微一打岔就不见了踪影,他那种半醉半醒的状态正适合跳这种半疯半癫的舞曲。他的双脚相互牵制着,旁观着为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把自己绊倒,他却能巧妙地避开而成就一曲现实版本的醉拳舞,惹得一帮小孩跟在屁股后面模仿。他面若桃红,笑脸盈盈,一边跳一边和站在旁边的几个长辈婶妈打招呼。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站在边上围观,其他人都垫着脚尖在原地跃跃欲试。院子表层的浮土被鞋跟剐起又踩踏得细碎,灰尘像烟雾一般笼罩在人们头顶。一曲终了,大家原地不动,似乎意犹未尽。酒醉汉的酒也醒了大半。一看时间将近十一点了,大家这才像来时那样,三三两两地散去。不时有人感慨道:“今儿个晚上耍美了!今年个把舞跳美了,把年也过好了!哪天到我们再闹腾上一晚上。”
与此同时,小范围内的麻将也打得如火如荼。交过五九节气,塬上的寒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沟里弯延如白练的积冰下面,一股清澈的细流潺潺流淌。向阳处的柳树枝条也变了颜色,像穿上了一层灰绿的衣服,比寒冬时候多了些许生发的气色。地皮没有完全消开前的这段时间,都是庄稼人休养生息的时候。
背风向阳的太阳坡里,上了年纪的老汉蹲在墙根下晒着太阳,随着吧嗒吧嗒地嘬咂声,一团一团的烟气从他们眼前缓缓升起,随之消散在冷气里。他们专注地抽烟晒着太阳,时不时东拉西扯地说上几句闲话。太阳光直射在他们胡子拉碴的脸庞上,一根根灰白的胡须在光照下银光闪闪,粗糙黝黑的皮肤也被晒得浸出了一层油。旁边的空地上,有两个老头面对面下着方棋,其中一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画出来的方格看,把手里的一把小石子撺掇得咯噔作响,另一个人紧皱着眉头,手里捏了一把长短不一的小木棍。如今,也只有这些降老未老的老汉还钟情于玩这些老的掉渣的游戏。时间倒退上两三年,还有不少年轻人凑在这些老汉堆里陪着下方抹花花牌。自从兴起了搓麻将,年轻人便像一窝蜂一样拥到了麻将桌上。
存生就是这样,他的麻将瘾和烟瘾一样大,经常和老八、老九、老十还有存柱几个凑在一起搓幺二块的小麻将。存柱也不例外,没有学会麻将以前,他还时常混到老汉堆里抹花花牌,自从学会了打麻将,存柱媳妇便经常钻门出户地找寻存柱。面对存柱媳妇喋喋不休的谩骂,存柱一如继往不理不睬,抽烟看电视充耳不闻。后来,在邻里和儿女的再三宽慰和劝说下,存柱媳妇也想开了。加上大儿媳妇雪霞这一两年也呆在家里,偶尔燕燕三个过去,她就哄唆着燕燕三个上了麻将桌,不管存柱媳妇心里有多反感,表面上却不和儿媳妇计较,只能自然而然地接受并习惯。
按照女人家的说法:“爱打麻将的男人都长着狗鼻子,远远的就能闻见屎的味道,不管麻将摊子支到谁家,他都能闻着臭味寻过去。”一到正月里,但凡支麻将摊子的人家,逛闲浪门子的人就多,麻将桌旁更是围满了看门道的人。上张停口的关键时刻,旁观的人如果忍不住插上一嘴,都有可能惹祸上身。
老十性子急脾气躁,眼见着自己的牌上张即停。他极力地控制着内心的焦灼,神情凝重地盯着锅里打出来的牌看,每揭一张牌前他都要在手指上吹一口气。轮到他揭牌时,他用力地吹了吹手指。拿上牌他并不着急着看,而是用大拇指不断地摩挲着,感觉出又是一张用不着的牌,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时,不知身后谁说了句“没有胡牌了!”老十顿时变了脸色,从牙缝里慢悠悠地挤出了几个字:“皮夹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屋子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面无表情地盯着锅里的牌看。老十重重地把一张“东风”按在桌子上。下隔壁的存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军师”吉祥拿胳膊肘戳了戳存生的肩头,低声说道:“绝东风!不掀还等啥着呢!”存生顺势推倒了面前的牌。伴随着这一推,麻将桌上响起了的噼里嘭啷的声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炸开了锅似的围绕着这一圈牌高谈阔论了起来。等到摞好牌开始掷骰子时,瞬间又变得寂静无声。
秀荣做好了晚饭,左等右等不见存生回来,她就指着颜龙去塬上找寻。她知道,存生只要坐在麻将桌上就舍不得下来了,只要不叫他回家吃饭,他就能饿着肚子打个通宵。颜龙出门时,秀荣特意安顿,让他说家里来了几个亲戚想打麻将,正好三缺一,让存生寻一副麻将回来在家里陪亲戚。存生打麻将有个恶习,如果赢了钱,刚好家里人叫他回家吃饭,他就趁此机会来个金蝉脱壳,揣着赢来的钱拍屁股走人;要是输了本钱,他还想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他嘴头上应付颜龙说:“你先回去,叫你妈先给亲戚拾掇茶饭,我把这一锅打完就回来了。”奇怪的是,只要他一心想着捞回本钱,到最后只会越输越多。
每次打完麻将回到家,存生总是满脸堆笑地捏揣着裤兜,凑到秀荣跟前得意地汇报战况:“我今儿个手气好得不得了!一连坐了六庄,古董麻细赢了这些,完了你给咱们整一下。”存生一边掏钱一边笑嘻嘻地说,“我早上专门瞅了一眼老黄历,今儿个财神爷坐正东。不要说,这东西灵验的很!今儿个三卷一,就输了老八一个人。”秀荣嗤之以鼻,“啧啧啧”地冷笑了两声,不耐烦地怼存生:“我就知道你,十回回来有九回都赢着呢,其他人都是些冷怂半脑子。叫你说老八一直输着呢,那天小慧她妈和我拉闲,说他们老八每回回来都给她卖派赢了多少钱。你们日鬼捣棒槌的,借旁人的钱哄我们说是赢下的。再不把你那点花花肠子拿到我跟前翻弄了!”存生仍然笑着辩解:“呀—咦!天光神,我对天发誓,别人我不敢说,我可是实打实的,从来没有哄过你,不信你问旁边看热闹的人去。”秀荣乜斜着眼睛翻了存生一眼便不再搭腔。存生趁机去了厨房,一边撤退一边放话:“那个幺二块的碎麻将么,输赢也就几十块,我难道上连那点担当都没有?叫你还把我小看了!”秀荣压低了声腔嗔怪:“你啥叼相我给不知道!你就哄着,有本事你把我瞒昧上一辈子!”秀荣嘴上这样说着,眼睛瞅着炕上的一堆零钱,打眼看上去好似比存生走时带的本钱多出了一些。秀荣伸手抓了一把放在手里整理了起来。一想到存生今儿个应该没输钱,她心里多少有了点宽慰,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也随之消失。
胜利新买的一副麻将被借来借去,最后竟不知道落在哪家。为此,他经常梗着脖子歪斜着脑袋满庄打听麻将的下落。来到燕燕家打问时,存生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前儿个中午文忠拿走了,说是你给应承好的。”胜利半张着嘴,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随后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在炕头,贴在王家奶奶身旁发起了牢骚:“唉,把这些怂成精,把人东西拿走就不知道个还么!张三说李四拿走支应亲戚去了,寻到李四跟前又说王二麻子昨儿个提走了。那是我花钱买来的,又不是公家的。这下寻着,天王老子来我都不借了。为求个烂怂麻将,把我腿都能跑断。”
坐在一旁的王家奶奶默不作声地摆弄着她手腕上的各色手饰。她对麻将可谓是厌恶至极。有时她一觉都醒来了,四个男人还坐在八仙桌上噼里嘭啷地搓着麻将,个个烟不离嘴吞云吐雾。秀荣紧贴着存生坐在炉火旁,一边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存生面前的牌。王家奶奶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来:“丧眼死!拿个女人家,坐到男人堆里算个啥?也不嫌人笑话。把他大那个头,点灯耗油的,打啥意思着呢!”她在心里想一会儿骂一会儿,想到哪里就骂到哪里,瞌睡来了又接着睡她的觉。
胜利还在耳畔愤懑的念叨。王家奶奶叹了一声气,说:“谁吃饱了撑的,把他大那个头弄出来祸害人呢!而今老的小的都会打麻将,瘾还都大得很!世道越来越瞎了,男人家农闲了打个麻将打发个时间都能行,拿个婆娘家,也跟上没黑没明的熬眼呢。今年秋季里下了几场雨,罗湾里她碎姨娘来浪了几天,伙上湾里几个媳妇子,把个麻将噼噼嘭嘭地能往天黑里打。胡日鬼点茶饭一吃就坐麻将桌子上去了。我到底看着眼害!而今你们雪霞也学会了!学啥不行,学个麻将能管吃管喝吗?!唉,说到底是世道变了。”说罢,她转头对着胜利,抬高嗓门说,“你净是钱烧得很!撂了活该!没啥买上了,把你大那个头买回来惹贱来了!寻不见了还好,省得你坐麻将桌子上丧人眼!”胜利反被王家奶奶的话给逗笑了。他拉过王家奶奶的手,轻抚着手背笑着说:“我的个老奶奶,我们年轻人的思想和你们这老古董不一样了!你看而今的社会,哪个女人还像你们那个年代一样,光知道捉个针做针线活儿?你这老古时的观念也要与时俱进呢!而今正月里看电视的人都少了,一到晚上大人娃娃聚到一达,舞跳得多欢。等哪一天了,我也把你拉上跳一曲,真个美得很!”胜利说笑间故意甩着王家奶奶的胳膊。王家奶奶嘴角一抽,哼的一声挣脱,拍打着胜利的胳膊,笑嗔着骂道:“你看把我拉倒还把老风箱拌了呢!而今成了你们的世道了,男人家赌博,女人家不捉针,都一天跳舞跳六去了。唉,我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不管求子!”
正月二十三燎完疳烧了社火,庄里的年轻人都陆陆续续地进城务工了,庄稼地里的活也渐渐多了起来。被稀罕了一个正月的麻将和跳舞也淡出了庄稼人的视野。其实,存生和秀荣早在元宵节过后就开始赶集卖菜了。正月里短暂的放松让他们两口子对生活更有了奔头。他们铆足了劲儿,欲意用秤杆子称出一个更有份量的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