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痕

（一）没有目的

公元27世纪后半叶的某天。

……

“你们到底是什么？”沈永仁警官直视着两名嫌疑犯。

他的面前是一个密封袋，里面是这两人的血样和检测结果说明。

“让我如何形容……嗯，你们概念里的外星人，应该是最合适的名号。”两名嫌疑人中，面色铁青、皮包骨头的男子说道。

另一个嫌疑人是个圆润些的胖子，视线低垂，皱着眉显得很委屈。

沈永仁警官回忆着案发当天，商场中恐慌的情景：人群四散而逃，尖叫声刺耳。

瘦子一边疯狂砸毁物品，一边高喊：“我要杀光你们！”胖子在一旁踢着商店门框……

直到沈永仁赶到，举枪，他们才停下发狂的动作。

而当时，沈永仁注意到，瘦子手上的擦伤在几秒钟之内愈合了，这才有了之后一系列的检测和匪夷所思的发现。

“我们只是……不知所措，请听我解释，他说的没错，但……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胖子语无伦次，开始哭鼻子。

“我们被母星投放，潜入你们当中。”瘦子倒是很冷静。

“你们来做什么？”沈永仁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不知道该做什么，母星只是让我们伪装成地球人，”瘦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我们族群的生物信息收发器，但母星根本对我们的疑问不予理会。”

瘦子移开直视沈永仁的视线，仰望着审讯室的天花板：“我想念那里。”

“沈警官，507所的科学家来了。”喇叭里响起声音。

“好，知道了。”沈永仁起身离开。

……

“之前有过？”沈永仁瞪大了眼。

“是的，看过了你们协调上报的资料，我们所确认，跟前几年那次很像，”回答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科学家，但面容却并不苍老，“忘了介绍了，梁秋，这是我的名片。”

“那次？”

“2670年，某地地铁10号线内几名乘客行为异常，接群众报警后处理，经过体检，查出这些乘客并非人类，”梁秋教授皱起眉头，“审讯中，甚至牵扯出了一长串相关者。可惜的是，这些所谓的外星人，没多久就因器官衰竭而迅速死亡……像被俘后吞下氰化钾胶囊的士兵。”

“除了行为失序，他们还有什么特征？”沈永仁问，“当然，除了测试身体指标，有没什么我们警察能提前辨别的方法？”

“没有，正如几年前那些家伙们自己所说，他们并不知晓母星派他们来地球的目的，这像是一个庞大的间谍计划，参与其中的间谍甚至无法提前知道行动方案。”梁秋推了一下眼镜，看向审讯室，那里，一胖一瘦两人仿佛睡着在了椅子上。

“永仁，你加班太多了，先回去吧。”上司赶来，拍了拍沈永仁的肩膀。

“没事，队长，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还一个人呐，我们小沈，简直比外星人还孤单！”上司对着梁秋教授笑道，缓和了一下气氛，“快下班吧！”

（二）赛林星

赛林星地表，温和的光线正在笼罩。

“执政官，首席科学家邀请您去一趟实验室。”一名赛林星人说道。

“知道了，”执政官看向身旁一人多高的屏幕，屏幕上，是自己的形象，“以近似人类的形态去会晤，倒是第一次。”

“是啊执政官，全方位模拟人类行为的指令，让我到现在还有些不适应，这形态、这语言，过些时间可能连皮肤质地都要完全模仿……真不知道最高意识体让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不要反驳意识体，它可是让我们赛林文明度过两次危机的功臣，只要照它说的去做就行了。”执政官回答后，进入了运输管道。

在他的心中，其实并非没有疑问。

他想到了赛林意识体，那个星球深处的金属光球，它运算着一切，筹备着一切。

它的诞生对赛林星人来说是个谜，在高金属含量的土壤中，它的降临像是自然演化，如同那颗蓝星上的语言和那些高山湖泊一样，自赛林星文明诞生以来，就在那里。

唯一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它可以传递信息给赛林星人。

读星委员会的星语者们，研读光球上缓慢变幻明暗的纹路，转译出来再传答给大众。

“执政官？你在发呆吗？”运输管道内的驳车早已停止，执政官听到首席科学家的声音。

“哦，没事，你找我什么事？”

“请跟我来，实验室里有详细的介绍。”科学家一路引领执政官。

……

“他们为什么轻举妄动？有泄露吗？”执政官怒不可遏。

“别担心，后门的生物自毁程序运行正常，不会泄露太多信息……我们安插的间谍们不守规矩，是因为意识体并未告知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科学家慢斯条理地说。

“只是因为不清楚伪装成人类的目的，就破坏计划，以至于整个蓝星都已察觉？”执政官下意识地用脚跺地面，“哎哟好疼！”

“长官，你忘记我们已经近似人类形态了，人类的肉体很脆弱的，”科学家赶紧劝着，“更何况，我们的愤怒无法与前往蓝星的同仁们相比吧？”

执政官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的愤怒，难道不正与那些“间谍”如出一辙吗？不同的是，他选择了在同类面前歇斯底里地跺脚，而被派往蓝星的间谍们，别无选择地在地球人类面前发狂。

“更严重的情况我还没说，执政官先生，”科学家咳嗽了一下，“我们派出的间谍们，内部出现了分化。”

“什么意思？”

“他们当中，有人自己建立了一套理论，来说明伪装的目的，吸纳成员。而鉴于伪装效率的考量，我们母星并未与之建立强链接，所以是无力控制他们的。”

“自己演化出了……目的？意识体强调过，暂时不告知伪装的目的以便更好地伪装，这些家伙背叛了赛林意识体？”执政官提高了声调。

“正是这样。”

“这些叛徒……他们口中，伪装的目的是什么？”

“渗透、掌握人类世界命脉，而后杀死人类。”

长久的沉默。

“我们需要继续改良，一整套的伪装策略，”执政官终于开口，“以蓝星技术手段就能检测出来的个体，需要都淘汰掉。”

“他们是要退役了，稍后我会启动程序……长官，最新的成果已经指向两种系统——寄生系统和复刻系统，寄生系统，是将赛林星间谍躯体微缩化，以保留意识为核心，注入蓝星人类体内，以蓝星人科技，五万个星系时间单位内根本无法检出；复刻系统较为残忍，抹除一个蓝星人类，彻底克隆一个效忠赛林意识体、有共同文化认同感的个体出来，技术上我们已经能够达到，听说别的辖区已经有试点投放案例了……我们辖区还需要您的批准来实施。”

“没问题，但是……还有漏洞。”执政官低语。

“什么？请指示。”

“一个蓝星人与周围世界的所有联结，都是一个个的认证系统。我们要打入其间，就要遭受被取代者所有社会关系的验证，例如，某个定时出现在街道夜跑的人类，会在跑步时与邻居们打招呼，某天突然不跑了，就会产生一个反常，无数个反常行为累加，被人类察觉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您的建议是？”

“筛选目标，选择与社会联结少的个体，”执政官拿起实验台上的一个原子结构模型，“验证次数越少，成功概率越大。”

“原子……您的看法好像让我想到了什么……如果，能让他们的社会，成为原子化的一盘散沙……”首席科学家有些兴奋。

“不愧是首席，你准备怎么操作，能透露一些吗？”

“很遗憾，意识体给了我拒绝您的权利。”

“没关系，这也是意识体的意志。”执政官走出了实验室。

（三）意识体

首席科学家乘坐电梯，来到意识体旁。

“什么，还有更高级的伪装方式？为什么这个时候才透露……”他愣住了，看向身旁随行的星语者。

“有些我能看懂，这些我看不懂，麻烦帮我翻译一下。”科学家指着球体上亮起的纹路说。

星语者看着纹路，缓缓开口：“每个成功潜入的个体，配备2-3个牺牲个体以保证取得人类信任。肉体上完全复刻，但不去告知新生者这一切来龙去脉，让他们彻底成为死者的替代……”

……

科学家追问：“如果本身从物质构成上完全模仿，又从认知层面予以蒙蔽，那，赛林星人还与蓝星人类有什么区别？我们还是我们吗？”

这一次，意识体没有回音。

回实验室的路上，科学家一路无言。

“老师，新一批蓝星死亡名单出炉了，我们可以着手制造他们的躯体了。”助手在门口对科学家说。

“哦，开始吧。”

“……名单上……数量在逐渐变多，不知道意识体在计划什么。”助手说道。

科学家看向名单。

在那一串名单上，印有“沈永仁”三个字。

（四）永远的潜入

赛林星历6514年，星系恒星氦闪，赛林星淹没在火海中。

仅存的赛林星人，以地球人类的形态，被散播在地球上。

火海吞没母星之后许久，在一些赛林星个体的脑中，漂浮过一条来自赛林意识体的讯息：

“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即使迷失，也要继续前进。”

而后，他们当中的一些，被人类视为精神病人、狂妄自大者。

另一些，像沈永仁警官一样，为自己异样的心绪好奇了两秒后，继续埋头工作，他们彻底认同了人类的文化，甚至称不上认同，因为从始至终他们都认为自己是人类，而这，竟也是在贯彻着意识体的意志。

还有一些，控制着地球宿主，出没于各种外星人探索的活动中，笃信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不时提出诸如“如何更好的伪装成地球人”这类问题。

还有一个，提笔记录了这一切后，更换了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