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万灵酒吧
张潇
一、白龙警官与虎皮龙虾
一口猛烈的威士忌下肚，白龙警官打了个饱足的醉嗝，单一麦芽的香气返入口腔，让他感到一阵神完气足。
老厨房的烈酒依然纯正，这永远是最让人欣喜的事情。倘若手上那桩麻烦案件也能够顺利解决的话，白龙警官怕是可以无憾地退休了。
“白龙，最近在忙什么，还在搞山德家的那些虾子吗？”旁边有人问。
“是啊，反正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我在努力想办法呢。”白龙懒洋洋地瘫在卡座的沙发里。
“要是真没办法了，去万灵酒吧试试。”等白龙反应过来，手里已经被对方塞了张小卡片，他抬头想看清那人是谁，但迷糊之间只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夹克的背影。
最近一周以来，白龙警官每天都在烦恼的，是一种彩色的虎皮龙虾。这东西并非本地原产，而是山德家的小儿子前往黑马星系旅游时带回了一只作为纪念品——原本是这样的。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大龙虾花三天适应了本地的生态环境后，突然产生了极其旺盛的繁殖欲望，它开始在门缝下、草丛里、树洞中……各种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产卵，而它的子孙后代只需要一个星期就能达到性成熟状态，然后再和它们的这位老母亲一样，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开始迅速繁殖。
山德家最开始并没在意这些满地爬的小东西，直到邻居家纷纷抱怨自己的屋子里也钻进了虎皮龙虾，他们才意识到这些放养到大自然里的物种已经有点超出控制了。
在山德一家人的带领下，四邻五里都被发动起来捕捉虎皮龙虾，然而让人越发绝望的是，他们发现捕捉龙虾的速度完全跟不上这些节肢动物繁殖的速度，这时候山德家的小儿子为他们指出了中学课本里提到过的指数级增长是个多么可怕的概念。
于是，当龙虾的数量达到了山德在家里每走一步都要踩到三只的程度时，他们一家人选择了报警。然后，这些挥舞着双螯满地乱爬的东西也成了白龙警官的烦恼。
一开始，白龙警官自信满满，他用火烧、用除虫剂，再用特制药水……在这些东西的帮助下，打了几次胜仗，但是总无法根绝这些龙虾。很快，它们就能依靠强大的繁殖力卷土重来，并且快速进化出了抗药性，春风吹又生。原本还有一个月就要退休过上幸福生活的白龙警官为此身心俱疲，他也咨询了自己生物学界的朋友，对方猜想这种龙虾可能是一种基因层面变异后，能够孤雌繁殖的新物种，对付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它的天敌。
姑且不论白龙警官根本不知道虎皮龙虾的天敌是什么，就算知道，那也远在十几光年外的黑马星系，与本地间两个月才有一次通航，等这一来一回，本地的生态系统怕是已经被龙虾毁灭殆尽了。
面对这种天灾人祸般的外来物种入侵，白龙警官感到精疲力尽，更无能为力。如果不能妥善处理这件麻烦的话，本地警局就势必要向星际联邦求助，那样的话，他保持了三十年的业绩指标，就将在退休前抹上漆黑的一笔。此外，还会被新上任的上司嘲笑吧……
“白龙警官，您任劳任怨的服务精神一向值得我敬重，但是业绩指标绝对不是开玩笑，既然您即将退休，那我更希望您能站好这最后一班岗，否则，兢兢业业一辈子，临退休了才被记上一次过失，怎么看都很可笑吧？”新上任的警长明明是个美女，但说着这种话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可爱。
回到家里，白龙警官鬼使神差般掏出卡片，看到上面只写了“万灵酒吧，万事万灵；万灵酒吧，宾至如归”两排字，配上一个全身包裹在宇航服里的人像。白龙警官在本地生活了三十多年，却从来没听说过这家酒吧。
“万灵酒吧，万事万灵；万灵酒吧，宾至如归。那么要怎样才能找到这家酒吧呢？”他喃喃自语道。
没想到卡片上的宇航员突然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回答道：“万灵酒吧随时服务，只要你想。”
白龙一哆嗦，差点把卡片扔掉，而卡片上的人继续说：“全息传感技术而已，来自第三银河的新技术，不用这么惊讶。”
白龙警官沉吟一下，试探着问：“那我现在想去那里，要怎么做？”
“请看窗外。”
白龙警官望向公寓外，窗子面对着一片开阔的平地，一眼望去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而此刻，窗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景象。
一艘破旧的星船自萦绕群山的迷雾间穿出，正由远及近，出现在白龙警官的视野中。
星船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公寓门口，七彩缤纷的霓虹灯缤纷闪烁，外放的喇叭里传出不知什么语种唱着的民族音乐，悠扬而动听。白龙警官冲出公寓，看到这个天外飞来的庞然大物，不禁有些茫然。他壮起胆子推开星船的大门，一阵风铃声从头上传来，里面竟然真的是一座酒吧，三两个客人正在推杯换盏，并不冷清。一位身穿纯白宇航服的人走过来，和白龙警官握了下手，随后递上了菜单。
“先生，来点什么？”
菜单上都是些没听过的名字，白龙随意一指：“来杯这个，忒休斯甜酒。”
“稍等片刻。”
白龙在吧台前坐下，没等多久，一杯金色的饮料被放在他面前。他一口下去，没想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猛然涌上，苦得他眼泪都掉了出来。
“呸，你这是什么甜酒！苦死了！”白龙火冒三丈。
然而宇航员只是拿出滴管，在“忒休斯甜酒”中滴下一滴粉红色液体。说来神奇，液面翻腾一会儿，当整杯酒都变成桃红色后，一股清香弥散出来，让人闻了一口就仿佛要醉倒。
“这是……”白龙犹豫一下，看到宇航员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试探着小酌一口。
一股前所未见的香气自舌尖而下，肆意游走到了每一寸血管中，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因为这一口酒而飘然欲飞。
白龙为这意外的美味失神了几秒钟，随即一口饮下剩下的酒，回味久久。
“无因便无果。如果没有第一口的苦涩，那么后面的醇香也不会这样醉人。”宇航员端坐在吧台后，面罩上反射出白龙自己的面容：“说说您的烦恼？”白龙沉吟一下，不知为何，这个看不见面孔的人似乎在这么一点时间里赢得了他的信任，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也或许他确实需要一个陌生人来倾诉烦恼：“山德家从黑马星系带回了一种虎皮龙虾，它们繁殖非常快……”
“我知道了！”宇航员双手一拍，声音里似乎透出一点兴奋。
他转身在柜台里翻找起什么，只丢下一句“请稍等片刻”。几分钟后，他端出一个鱼缸，放在白龙面前，水缸中，有一只胖胖的水生生物。
白龙看着这只浑身带着白色斑纹，仿佛一只会游动的气球的生物，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气鲸的幼体，前几天刚从上一个客户手中交换来的，我就知道它必有大用。”宇航员似乎相当得意，看到白龙依然不解，他又解释道：“它分泌的龙涎香，是虎皮龙虾的一生挚爱，它们绝对无法抵抗这种诱惑，这是根植于它们基因层面的本能，能够无限单性繁殖正决定了它们基因极度单一。”
“所以，这小东西是虎皮龙虾的天敌吗？”白龙左看右看，没看出这萌宠一样的小东西能有什么威胁性。
“严格来说，气鲸幼体并不是虎皮龙虾的天敌，但却是能够解决你目前难题的最佳钥匙。”说着，宇航员将鱼缸推向白龙面前。
“所以……这东西怎么收费？”
“不收费，但是如果它能解决你的麻烦的话，我要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或者得到你以后帮我某个忙的承诺。这是你在万灵酒吧的果报，那么你自然也会在这里留下因缘。”
“什么意思？”白龙摸不到头脑。
宇航员霍地站起，背后射灯的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显得无比高大。
“万灵酒吧，万事万灵；万灵酒吧，宾至如归。我们从不主动寻找问题的解决方案，只是在有了答案后，在恰到好处时出现在有问题的人身边。”他近乎吟唱着说出这些，随后又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这就是因果。”
白龙感到很费解：“什么是……因果？”
“因果是对世界的一种解释，这艘星船的第一任主人是一位狄拉波龙人，他相信自己在命运的纺锤中锚定了这艘星船的因果线。所以所有跟这艘船沾上关系的人，在了却自己的果报时，都会再种下新的因缘。”
“听起来很奇幻……我是说，这小东西真的有用吗？”
“当然，这是我不久前，从东银河的边陲之地回航时，途经黑马星系，因为帮助了一只八爪人，得到的回报。我很确定，它就是为了你准备的。”
白龙感到一阵眩晕，他终于放弃理解这个人的世界观，只是还关心一件事情：“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还不知道，但到时总会知道的。跟这座酒吧相关的一切，都是先有果后有因的。就像我之所以能够穿越光年来到这里，也是因为这里有什么我必须解决的因果在这里。”
“好的，我还是不太确信，但希望这小东西能起作用吧，再见。”白龙警官拎起鱼缸走出酒吧。身后，宇航员哼着小曲擦拭着照片墙。
直到离开万灵酒吧，白龙都没有弄懂什么是所谓的因果，但他看看手中这沉甸甸的大鱼缸，决定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
第二天他将鱼缸带到了山德家，可是龙虾依然满地乱爬，气鲸幼体只是在鱼缸里悠然游荡，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龙伯伯！”突然，什么人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白龙警官低头一看，看到了泪眼汪汪的艾米丽，她就住在山德家隔壁。小姑娘裙角上还挂着几只虎皮龙虾，眼泪正在她眼眶里团团打转。
“我要搬家！”她带着哭腔说。
“额，艾米丽，你先等等，咦，我的鱼缸……”
就在艾米丽刚才撞过来时，鱼缸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而气鲸幼体则跃入半空，此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气鲸幼体那原本球形的身体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猛然膨胀，在短短几秒内长成了一人多长的鱼形生物，它的表皮变成了半透明，能看到内脏中发出荧光。长大后的气鲸游弋在空中，越飞越高，而地面上所有的虎皮龙虾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连成一片潮水，全部尾随着气鲸而去。白龙警官和艾米丽面面相觑，原地愕然。
当天黄昏，气鲸游到了海边，已经长到了小半幢楼高的它只是一个鲸吸，就将几万只龙虾吸进了体内。在随后的几天里，气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长越大，它固然将龙虾都带走了，但是它本身也成了新的麻烦。
当警长知道气鲸是白龙搞出来的之后，气得差点当场给这位只差几周退休的老刑警免职。幸运的是，一周之后，在气鲸撞毁了三辆天轨列车之后，它终于成长为完全的成熟体，飘然离开了星球的引力圈离去，同时也带走了所有的虎皮龙虾。
这时候，抓狂的白龙警官终于再次等到了万灵酒吧的降临。当他怒气冲冲准备质问那位身穿宇航服的店长时，对方只是递上一杯忒休斯甜酒，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气鲸不是龙虾的天敌，但却是龙虾的最佳共生体，他的体内是龙虾的栖居地。末了，他没忘记补上一句，这也是一种因果循环。
说完，宇航员又哼着小曲擦起了身后的照片墙，上面琳琅满目，是各地星域的风光，与各色的异星人等。摆在最中间的那张微微泛黄的照片，没有采用任何全息技术，年代似乎尤为久远，白龙警官察觉到宇航员在擦拭这张照片时格外细心，而更奇特的是，他感觉到照片里那个一脸稚气的女孩子，似乎有些眼熟。
算了，管他呢，龙虾的灾祸终究是解决了。白龙警官犹豫了一下，还是狠狠抿了一口这无比苦涩的前酒。
两周后，白龙警官以完美无瑕的业绩考核指标光荣退休，但后面发生的事情，让他真的开始相信宇航员口中的因果之论了。
二、艾米丽的歌
自从虎皮龙虾绝迹之后，艾米丽以为自己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然而说来也怪，耳边没有那些龙虾沙沙乱爬的声音，她反而觉得缺了点什么。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半夜还没能入睡后，她耳中开始听到其他的一些声音。风吹动树叶的摩挲声，露珠滴落的滴答声，小动物跑过留下的哒哒声，这些平日里不加注意的动静，此刻共同交织成一种似有若无的旋律，她忍不住跟着哼唱出来，哼着哼着，心中一些更深处的情绪被引发，于是她起身下床，在月光下想试着记下一些谱子。
正要动笔时，她在桌上看到一张卡片，那是白龙警官白天过来时落在这里的，上面画着一个身穿宇航服的怪人。
“万灵酒吧，万事万灵；万灵酒吧，宾至如归。”艾米丽低声念出上面的文字。
窗外有什么明亮的灯光亮了起来，紧接着一阵乐曲，当然在夜半时分这分外怪异，但让人又忍不住不去听。也许是那乐曲中洋溢的欢乐气氛感染了艾米丽，她披上衣服出门，看到了一艘破旧的星船改造而成的酒吧。禁不住好奇，她推开酒吧的门，一阵风铃声响起，喧闹和热烈的气氛扑面而来。
两位马人正在酒吧中心的空地上大跳踢踏舞，一位软体外星人挥舞着爪子向她打招呼，他有多少只手？一二三四……没等艾米丽数清楚，一位浑身都包裹在宇航服里的人拉起了她的手，递上了菜单。
艾米丽没来得及拒绝，只是一瞥，意外地在菜单上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灵感果汁？这是什么，也许她现在正需要一点灵感。
宇航员带她到吧台坐下，没多久，一杯银色的米浆一般黏稠的东西送到了她手上。这杯“灵感果汁”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出奇，艾米丽犹豫了一下，在宇航员的示意下，用吸管吸了一口。结果这杯名为果汁，实则像果冻一样的东西居然“刺溜”一下全部滑进了她的嘴里。而更让艾米丽感到不爽的是，她根本没来得及品味这杯饮料是什么味道，它就已经滑入了她的胃里。
“先生，这杯东西……”没等她说完这句话，她就明白了灵感果汁的不凡之处。只一瞬间，她感到一种力量从全身每一寸血管中涌出，方向是自己的大脑。紧接着，仿佛爆炸一般，所有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清晰了起来，她必须马上将它们记下来！
宇航员贴心地递上了笔和纸，艾米丽甚至来不及说声谢谢，便埋头奋笔疾书。5分钟后，一首完整的谱子跃然纸上。
宇航员旁观了艾米丽的整个创作过程，最终惊叹道：“这一定是一首传世佳作。”
“谢谢，”艾米丽有种无力感，想就这样瘫在吧台前。
宇航员将一杯墨绿色的果汁推到她面前：“这是缓释剂，和灵感果汁配套饮用，能够延缓灵感释放后的空虚感。”
“再次感谢。”艾米丽没有客气，她确实开始感到难受了。
“我没想到这次的客户是一位深谙乐理的小天才，你是从多大开始学习音乐的？”宇航员注视着艾米丽的谱子，好奇问道。
“我跟着综艺节目学会了记谱，此外就从没正式学过音乐了，大自然给我灵感时，我就会哼唱出来，再记下乐谱。”
宇航员拿着谱子轻轻哼唱出声，灵动的旋律仿佛流水自他心间滑过，一股温暖的力量自四肢百骸中油然而生。
“了不起的天赋，和我曾经的一位朋友一样。她从小就能轻易发出别人发不出的声音，所有的歌也一听就会，这是上天恩赐的才能。所以我从小就坚信她会成为一名伟大的音乐家。”
“那她后来成功了吗？”
“不知道，因为她的父母极度反对她做歌手，后来她15岁时全家都搬走了。我这些年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再见到她吧。”说着，宇航员从身后的照片墙上摘下最中间的那一幅，里面是个清丽脱俗的女孩子，一身白裙，头发在风中飘起。
“这就是她，和我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在我们十五岁时，她给我写过一首歌。我相信这也是我命中的因果。”
“你一定能见到她的。但是……因果是什么？”艾米丽有些无措，她并不擅长处理这种话题。而且，她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照片中的人，但是一时间想不真切。
“在狄拉波龙人的世界观里，我们的命运，就像一根线连起另一根线，彼此交错。这种冥冥中的联系，就是因果。狄拉波龙人的一部分器官同时存在于三维和四维宇宙里，在特定条件下，他们的观测行为可以超越时间的限制。在我们无法观测的维度里，狄拉波龙人能够捕捉到因果，他们也因此而被某些种族称为先知。”
“我不是很明白……所以，我来到酒吧，也是因为有某些人和我产生了联系是吗？”
“是的，不过这些前因你未必知道，所以其实不必多想。你想要为刚刚这首曲子填上歌词吗？”
“我没试过。”
“来试试吧，没有那么难的，只要把你最想表达的东西，变成一个一个的词语，配合到旋律里，来试试看。”
艾米丽的内心跃跃欲试，于是她欣然拿起原子笔，在纸上写下了“我的生活”几个字。
要写些什么呢？她的生活里，每天都有些有趣的事情发生，虽然大部分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奶奶上周长出了几根黑头发，李太太的银丝眼镜丢了，法兰先生逢人就要炫耀他那块最好用的磨刀石，霍先生坚称自己家的祖传马褂是无价之宝，山德家的虎皮龙虾险些给星球带来大祸……诸如此类，统统被她写进了歌词里。
艾米丽边写边笑，当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某种冲动开始在她心中生发，于是她轻轻唱了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歌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入耳难忘，这一刻，酒吧里的每一个声音都成为了她的伴奏。她的思绪在歌声中轻轻飘起，飘向远方，飘向银河的边境。
在艾米丽的歌声里，宇航员的思绪飘向了更遥远的回忆，他记起童年玩伴曾经写给他的那首歌，歌的名字是《勿忘我》。
当艾米丽的歌声袅袅收尾，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余韵。酒吧里不知什么时候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沉醉在艾米丽的歌声中。歌声结束良久，他们才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真了不起。”宇航员拍着手，由衷赞叹道：“我在你的歌声里听到了一种……思念。”
“是的。这首歌我是想唱给我的爸爸妈妈听的，他们都在东银河的边陲之地从事科研工作，很久都难得回家一次。我很想他们，但奶奶说，他们是在为整个星系的文明做出贡献，所以不能经常回家。”艾米丽红着脸回答。
宇航员搅碎一枚白色浆果，投入气泡水中，激起一团白雾：“我觉得很棒，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瑕，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醍醐味……就是你很难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你知道，艺术就是这样一回事儿。”
“谢谢，我觉得这是很高的评价。”
“是这样的。艾米丽，要不要将这首歌直接发表出去？那样可以让更多人听到，如果传播得足够广，就会连银河的边陲之地也能够听到。”
“那样当然好，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艾米丽的脸越发羞红。
“没关系，我知道。”说着，宇航员在身后的屏幕上操作几下，调出一张清单，“现在……你运气很好。整个东银河最有影响力的音乐选秀节目，本季最后的征选金曲通道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关闭了。我们只要能在一小时之内，将歌曲的小样发送到万星之城，肯定能够入选。”
“万星之城，那是联邦首府啊，在我们这里，能够直接连通万星之城的大功率通信设备，只有警察局才有……”
“那就好办了，我们在警察局有位朋友呢。”
天将破晓时，白龙警官早早来到警察局门口，他在这里值班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道德上的无瑕感要求他必须站好最后这一班岗。然而往往天不遂人愿，他刚刚打开警局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音乐声。他倒吸一口凉气，只因这个音乐他印象深刻，这是万灵酒吧的出场曲……
果然，白龙警官回过头，正看到一艘怪船从天而降。
宇航员从门口大方跳下，对白龙警官伸出右手：“万灵酒吧，万事万灵。”
白龙警官木然地握住这只代表善意的手，心想，遇见他就一定没什么好事。
“白龙警官，别来无恙，我需要借用一下警局的通信路线，向万星之城发送一段……”
“别想。那是警局专用通信线路，我不能违规操作。”白龙警官板起了脸。
“白龙伯伯……求求你帮帮我们吧，警长如果责怪下来，就来怪我吧。”艾米丽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白龙警官眉毛一挑，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白龙警官，还记得你对我承诺过会帮一次忙吗？”
半小时后，艾米丽那首《我的生活》通过警局专用线路传向了太空中，很快将到达万星之城。而白龙警官苦恼地想，要怎样跟警长大人解释这次违规操作。
宇航员驾驶着万灵酒吧的星船将艾米丽送回了家，她没多久就酣然入睡。作为在万灵酒吧得到帮助的交换，宇航员获得了以后在酒吧里播放《我的生活》这首歌的权力。
而宇航员在酒吧里再次放起了艾米丽的歌声，同时他在吧台后方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拥有和艾米丽一样的栗色卷发和蓝色眼睛。
在边陲之地，星船的引擎曾出了一点小问题，是他们帮忙修好的。而作为交换，宇航员答应了他们一个请求。
翻开照片背面，留着一行手写的字：给我们的女儿艾米丽，期盼她生活得健康快乐，每一天都充满希望。
“一切后果，皆有前因。”宇航员轻声说着，给自己斟了一杯家乡祖传的水果酒，那青涩的味道总能唤起他小时候的回忆。
三、因与果
叶玲玲最近很不高兴。白龙警官已经兢兢业业为本地居民服务了三十多年，一向是她敬重的前辈，可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临近退休的他偏偏最近要闹出这么多麻烦。
先是为了解决肆意繁殖的龙虾，搞出一只大得恐怖，还能飘在半空中的鲸鱼；然后又为了一个小女孩参加歌曲选秀，私自动用了警局的紧急通信路线……这些事情说大不大，但都让她这个新上任的警长很是头疼。
艾米丽那首《我的生活》真的走红了，说实话叶玲玲是替她感到高兴的。有才华有梦想的孩子，谁不喜欢呢？叶玲玲轻轻哼起那段旋律，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她从办公柜里拿出吉他，调好弦，轻轻弹唱起来。
“勿忘我，
勿忘我，
清风过处，
居无定所。”
歌声里，年轻时的生活一幕一幕浮上眼前，叶玲玲叹了口气。艾米丽是幸运的，但警局的规矩也是严肃的，该处理的事情依然要处理。根据白龙警官的交代，前后这些事情都跟一艘破旧的星船有关，那艘破船居然还是一家什么万灵酒吧，号称万事万灵……如果真的能万事万灵的话，那么叶玲玲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让这艘船快点离开这里。
叶玲玲还记得白龙警官那语无伦次的样子。
“警长，你有没有一张照片……我是说你的年龄……也不对，有个宇航员……”
看到白龙警官这般支支吾吾，叶玲玲当时只感到好气又好笑，他平时是个挺有分寸的人，也不知那个古怪的酒吧给他灌了些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
找到那家酒吧的主人，罚款或者拘留二选一，然后快点滚走吧。然而据说要找到这艘神出鬼没的怪船，必须念出那样两句话……虽然有点傻气，不过反正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没人能听到吧。叶玲玲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试着说：“万灵酒吧，万事万灵；万灵酒吧，宾至如归……”
办公室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叶玲玲柳眉倒竖，拉开大门跑了出去。
走出警局大门，正看到一个身穿着厚重宇航服的人，在他身后，星船歪斜着落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着陆失败了。”宇航员摸摸头，很是不好意思。
“不用解释。既然你来了，那就好说了。根据星际联邦律法第七十八条，扰乱治安……”叶玲玲一脸冰冷。
“哈哈哈哈哈哈……”宇航员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弯下了腰，笑得再也直不起来。
叶玲玲眉头紧皱，她搞不清楚自己刚才的话里有什么值得这么开心。
然后，宇航员突然唱起了歌。
“勿忘我，
勿忘我，
阳光所照，
无畏心火。”
这旋律听在叶玲玲耳朵里无比熟悉，那清澈的歌声穿过记忆，唤醒了她少年时那些远去的记忆，幼时家乡的蓝天白云，还有一个秀气的男孩子，两个人偷偷牵着手，去花田里看百花盛开……
叶玲玲怔住了，这是自己十五岁时写的歌，那时候自己带着梦想离开了故土，从此开始随着家人在星际间漂泊。
“你到底是谁，把我的歌唱得这么难听。”
“玲玲姐，是我，小万。”宇航员的面罩变得透明，露出里面一张秀气的脸庞，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珠。
“小万！你的身体不是不太好，不能离开家乡……”
“所以我只能穿着这个完全隔绝外界空气的宇航服啊。”
两个人相顾无言，久别重逢的喜悦，依然在冲击双方的神经，一时间竟然彼此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你这个酒吧叫什么……万……玲酒吧？”
“万灵酒吧，万事万灵的万灵。”
“好吧，哈哈哈哈。”叶玲玲也笑得弯下了腰，“你知不知道，你穿着这么臃肿的衣服，显得好傻。”
小万还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还有更多更傻的事儿呢，不过你就是白龙警官的上司？我以为你早成了一名歌手。”
“你不懂，做歌手和做警察，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为大家服务。”
离家多年，在叶玲玲身上想必也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吧，也许那会是另一个精彩的故事了。
咔嚓，小万穿着宇航服的右手上多了一只手铐。
“那个，公事公办。扰乱治安的罪名，拘留还是逃不掉的。”叶玲玲眼珠一转，话锋也跟着一转：“不过……拘留期间，我得亲自看管你。”
万灵酒吧的甲板上，他们并肩而坐，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唱起了属于家乡的歌。
“你离开家乡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后来，我就从那个狄拉波龙人手中继承了这艘星船，他告诉我，每一个登上这艘船的人，都在冥冥中锚定了自己的因果线。”
“行了，这些待会儿再说，先帮我想想怎么写报告，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那个也不急着交吧，晚上艾米丽有一场小型的演唱会，一起去听怎么样？”
小万闭上眼，嗅着叶玲玲头发上的香气，心情雀跃。
我就知道我的因果线，早已注定能够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