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起神思与惆怅郦道元《三峡》
自三峡①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曰,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②,暮到江陵③,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④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⑤三峽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注释】
①三峡:即瞿塘峡、巫峡、西陵峡的总称,位于长江上游重庆境内和湖北西部一带。据今人考证,郦道元足迹未至南方,而其文实出南朝宋盛弘之的《荆州记》。
②白帝:城名,在今四川奉节东边山上。
③江陵:县名,在今湖北境内。
④(yǎn):山峰。
⑤巴东:郡名,东汉末年设置,治所在鱼复(今四川奉节东),控制三峡地区,为蜀汉东部门户。
“告别白帝城,便进入了长约二百公里的三峡。在水路上,二百公里可不算一个短距离。但是,你绝不会觉得造物主在作过于冗长的文章。这里所汇聚的力度和美色,即便铺排开去两千公里,也不会让人厌倦。瞿塘峡、巫峡、西陵峡,每一个峡谷都浓缩得密密层层,再缓慢的行速也无法将它们化解开来。连临照万里的太阳和月亮,在这里也挤挨不上。”这是余秋雨对三峡的认知,但他更多的是赞叹,并未对引起他欣喜的美景做出精准、细致的描述。
而第一次发现三峡的美,并将它的秀美俊逸、豪放深情淋漓尽致地描摹出来的人,则非郦道元莫属。他既有地理学家的直观务实、清晰严谨,又有文学家的俊美言辞、跌宕风姿,故而读完这篇写在宣纸上的《三峡》,竟然好像真正看到了在天地中奔腾的三峡。
三峡两岸雄峻神奇的山峦连绵不绝,拔地而起的群峰巍峨耸立,遮蔽天日云霓,简直要将整个天幕霸占,就连日月也要在正午时分才能出现。既然山峰如此伟岸雄峻,定要有奔涌恣肆的湍流,方能与之相配。三峡的“夏水”正是汹涌而奔放,震荡而热情。当奔腾咆哮的水流遇到重峦叠嶂时激起的滔天浪花,恐怕连“惊涛拍岸”等语都不能描摹其一二。水流之急到何种程度呢,郦道元说得好:“朝发白帝,暮至江陵。”一千二百的行程,“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山耸峙,四季不移;水灵动,与时变换。在夏季,水是激越的、奔放的、无节制的;而到了春冬之时,水则是宁静的、收敛的、有章法的。三峡好似一座藏着无尽宝藏的回廊,等着世人会探索、去发现。在季节的转角处,又是柳暗花明的风景。峰峦花树倒映在碧绿的潭水中,参差茂密的怪柏扎根在悬崖峭壁上,还有那些悬泉瀑布,一落九天。它们虽不似夏水一样震人心脾,但自有一番清静幽谧之美,难怪郦道元会发出“良多趣味”的感叹。
至于那些初晴的秋日、结霜的冬晨,则是另一番景致。山野凄寒肃穆,山谷岑寂空旷,常常传来缠绵凄厉的猿啸声,在这空无人烟之地久久回荡,余音不散,往往勾起行人的神思与惆怅,令人情不能已,以至于涕下沾衣。
三峡雄壮、险峻、轻灵、闲逸、凄艳,盛夏之时奔放、春冬之时俊逸、深秋之时哀伤,每一个角度,每一个侧面,都让观者欣喜、感伤、慨叹。郦道元的如椽大笔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珠联璧合,熨帖得天衣无缝,故而浩瀚的历史中印刻下了这样有着传奇色彩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