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娄潺庭审柴充
夜雨滂沱,捶的庭院里的小竹林弯了腰。
“叮咣作响的折腾了一天,雨总算下下来了。”朱时捧着一份从漓泉坊带回来的冰爽脆皮鸡,啃的津津有味。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朱时喃喃自语,“白巾,雨这么大,闲来无事,要不咱们——”
“下会儿棋?”
“吃黄梅?”
州府驿站内。
“大人,查清了,大丰胡同那位常侍及其家人,确是昨日午时被人所杀,未留活口。”庶仆来报。
“山塘街刺杀呢?”
“刺客人数众多,衣着一致,似是……”庶仆说了一半,犹疑了。
娄潺瞪了一眼,“接着说。”
“似是杀手组织。”
“这等杀手组织,或是江湖上的乌合之众,拿钱办事,或是,”刘力正背着手站在一旁,“有人刻意培养。”
娄潺这会子已经气的快把他那个降香黄檀茶桌抠坏了,“我携密诏办案,有御赐的金丝白玉聚骨扇,如天子亲临!这胶州地界上的能人志士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刺杀天子近臣!”
这话里的愤怒有几分真假谁也不知,因为本就是说给下座的几位听的。
下座的,便是都护府、承制院一干人等,还有朱时。
“娄大人息怒,青天白日的发生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实是本官失职,本官这就上表请奏,请陛下降罪。”都护先开了口。
“都护大人言重了,那常侍一家,本是下官的看护范围,出了如此大的事,是下官无能,还请娄大人息怒,此事,是下官一人之责。”柴充上赶着替都护背锅——倒也不算背锅,那一家人的性命本也就是他做的。
二人就这么一来一往的争着抢担罪责,可说来说去,都是说那承制院常侍一家子,而承制院人的皆是闭口不言,谁也没提山塘街刺杀一事。
谁也不敢主动提。
“一帮老狐狸,弯弯绕绕的这么多,胶州乃安南都护府建府之地,安南之重,边疆之重,万万子民的性命,竟都交由这帮人看护!”殷公瑾坐在一旁,看着这帮老狐狸,心里厌烦之至。
娄潺也懒得再看这二人在他面前做戏,开口道,“二位,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陛下此次派我前来,也不是什么例行巡查,那密诏里写的,乃是让我彻查安南都护府中,是否有东洋暗探。”
此话一出,一屋子的人禁了声。
这事其实是浮在面儿上的秘密,不仅所有人知道这事,连惠州一战箭在弦上的事儿,这一屋子的,除了承制院的那些工匠,恐怕也是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些人惊讶的是,娄潺为何说出口。
“诸位都是安南举足轻重的人物,暗探一事,各位都有责任义务协助在下查清。”娄潺清了清嗓子,面向承制院的一干人,“康长史,我手下的人,可是亲看到那位丁常侍,伪造通关文牒企图逃跑。罪犯虽死,犯下的罪却值得深究啊,这丁常侍到底是你们承制院的人,还是说,他就是暗探?”
这些狐狸明白了,娄潺虽是陛下指派,可强龙难压地头蛇,胶州地界,娄潺势单力薄,是不想再周旋了。可他背靠着娄家,查案也无所顾忌,所以他想把事情翻在明面上,快刀斩乱麻。今日即是庭审,当堂询问。
“回大人,那位丁常侍,乃是工枢院直派,是做承建掌银的,这,这水坞鉴台的制造图纸,都要经他的手,才能计算具体需要多少银两,再上报朝廷,确实,确实有做暗探的可能。”康长史还在支支吾吾。
姓康的这位算是承制院的头目,可说到底只是挂了个长史职位,并无什么实权,连提拔降职都做不到,底下人他自然也不了解。
“康长史的意思是,那位丁常侍是工枢院的人,此事,我需要亲去安东工枢院清查是吗?”娄潺自然也知道这些,所以他问的是承制院,可他真正想听的,是柴充的回答。
白巾站在朱时身后,想起昨晚朱时说的话:“那位丁常侍的妹妹,几年前嫁人的时候,郎君就已缠绵病榻许久,早没了长寿之相。”
缠绵病榻许久,那孩子是哪来的呢?
姓康的听完这句,已然魂不守舍。他不过是个工匠,因朱家的事未被停职查看已是万幸,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偏偏这个丁常侍又卷进来,还丧了命,真是触霉头:“下官不敢,”康长史吓的坐也不敢坐,急忙站起身,“下官,下官失职,只是这暗探一事,下官实在不知,下官实是不知晓这姓丁的这么胆大妄为——”
“都护大人,”娄潺显然不想再听这位没用的长史说废话,打断了他,直入主题,“都护府于承制院有协同之责,承建掌银报上去的银两数目须经都护府上报朝廷,此事,都护大人可知?”
“娄大人说的是,这承建掌银确是须经都护府上报朝廷,银两也要经都护府再行拨出,是,是每月什么时候上报来着?”都护说着,似是想不起来了,面向柴充问道。
此时,白巾看着都护大人,轻声伏在朱时耳边说:“看吧,你叔父装傻一绝。”朱时没搭理白巾,换了个姿势端坐着,等着看好戏。
柴充答道:“大人,是每月晦日。”
“对,对,柴充,此事是谁掌管?”都护接着问。
“回大人,正是下官。”柴充一边答,一边在心里暗骂,娄潺分明就是要把火引向自己,难道,娄潺真的已经知晓这件事的始末了?
“柴充之所以今天敢安然的坐在这,是因为他清楚,姓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暗探。”朱时端起茶杯,借着喝茶抬衣袖的功夫,低声冲白巾说道。
“不是暗探?那他要通关文牒做甚?”白巾有些疑惑。
“不是暗探,可也没说不是别的什么。”
“大人!你为何又瞒我,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清楚。”白巾轻声的发着火。
朱时看着白巾的样子,觉得甚是开心,“我记性不好,昨儿看你吃的那么香,忘了,今儿结束了,还去漓泉坊吃炸煸蘑菇吗?”
白巾装着听不见,气鼓鼓的不愿再理朱时。
“柴长史,这丁常侍平时与你,往来多吗?”娄潺的话越说越明白,柴充如坐针毡。
“回大人,下官与这位丁常侍,只是每月晦日见一回,往来甚少。”柴充尚算能应付。
“柴大人成婚了吗?”娄潺又问。
“成婚已有数年。”
“可有子嗣?”
“唯有一女。”
“不对吧,”娄潺笑了笑,“我怎么听说,柴长史还有一个儿子啊。”
屋内一片哗然。
刘力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向前来,手里,是一副画像——
“各位大人,这是大丰胡同里,丁常侍那位胞妹的儿子的画像。”
“这,这是——”,都护一脸难以置信。
“戏可真好。”朱时又笑。
满屋子长了眼睛的都看得明白,这画像上的孩童,与柴充,何止几分相似!
“柴长史,这是——”
“他杀了自己的枕边人?!”白巾被惊的半晌才说出话来。
“何止,那孩童可也未存活。”朱时摩擦着手茧。
“那可是他的——”白巾低头看向朱时,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因为白巾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白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似乎看到朱时眼眶里蓄着泪。
“柴大人!这可是你的亲骨血?!”娄潺还未逼问柴充,殷公瑾却已是气涌上头。
“这位明威将军真是年轻。”朱时轻声道。
白巾看着朱时,刚刚那滴泪似乎根本没有出现过,朱时还是那副泰然模样。
“名动京都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儿郎,一腔热血,哪里见识过柴充这等人的残暴。”白巾回道。
“你刚刚也挺愤怒的。”朱时抬头望了一眼白巾。
白巾默不作声。
“今天的戏要唱完了,该回去了。”朱时整理衣袖,不打算再听堂上又说了些什么,已准备离开了,“漓泉坊今日新做的鲍汁花菇扣鹅掌、银丝清远鸡、黑醋松板肉、丰饭汁焗小青龙,还有特意给你备的丝瓜果仁煸山药,走吧白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