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守位?曰人(仁)。
如何能夠長久地守著寶位呢?短期坐在寶位上,非常容易,例如在課室中隨便選一個班長出來是很容易的;終止其班長的職位,亦很容易。如果他做得好,就能夠繼續,否則改選他人。因此,守位比得位更難。所以說:怎樣守位?曰「人」。其他的版本多用「仁」字,何以朱子改用「人」字呢?因為唐朝初年陸德明的《經典釋文》參校了他所見的眾多古本《易經》之後,認為有些《易經》的古本用的是「人」字,反而用「仁」字是後起的版本才有的。因此,宋朝恢復古本《易經》之時,就用了「人」字。其實這說法有對和不對的地方,首先帛書《繫辭傳》果然用的是「人」字,證明漢初甚至戰國的古本,確有版本作「人」字的。據此,今人有些認為,漢朝以前的版本只作「人」字而不作「仁」字。這說法,是不合理的,因為在古本中,「人」或「仁」都有版本採用。事實上,這二字在古代是相通的。例如《孟子‧盡心》:「仁者,人也」,就是將「仁」字解作「人」。可知二字是相通的,二字根本上無甚分別。但是假使用了「何以守位?曰人」,那麼,古代《九家易》的說法就值得注意了。他認為「人」是指士大夫;換言之,「人」是幫助統治者的官吏貴族。照此意思,這一句便可解為怎樣可以守著這寶位而長久不失呢?最重要的是,要為國家找尋各種有用的治理國家的官吏人才,好好地把國家的事務打理得妥妥當當。一個國家能夠治理得好,君主固然有功勞,但他必須任用賢能,分別執掌不同職務來治理整個國家,然後這國家大大小小的事務才能上軌道。只有好領袖,而沒有好的下屬,這國家是很難不發生動亂的。
為甚麼《九家易》會有這個說法呢?因為古代文字中,「人」字和「民」字的意義是不同的,從接著的下文有「禁民為非曰義」一句便可推知。何以前句用「人」、下句用「民」呢?用了不同的字,就表示了二字的意思是並不相同的。「民」字,我們已講過,意思是眼盲了,其本義就是「盲」,它指古代人民沒有知識,有如盲了眼一般,政府有責任指導他們如何耕種、如何做人。「民」一般來說指庶民,而「人」則指貴族,低級的「人」也是貴族,如低級的「士」,亦勉強是貴族。所以,這樣解釋是合理的。
但如果此字是「仁」字,亦有道理。怎樣守位?最重要的是實踐儒家所主張的「仁愛萬物」,作為治理人民的最高原則。其實「仁愛萬物」的這個「仁」字,是兩個「人」:左邊是「人」,右邊是「二」,合其義便是二人相處之道。魯賓遜在荒島上,不需要「仁」,因為「仁」德是由人與人相處而產生的,有了他人,大家就要抑制自己的欲望,為對方著想,於是大家都得到相對有限的自由、幸福,結果人人都快活、幸福,這就叫做「仁」。因此,「仁」字的意思是推己及人,自己不喜歡的不要強加在別人身上。當自己是人民時,受不了統治者的作威作福,那自己作為統治者時就不應如此。耶穌的精神是:「己所欲,施於人。」但「仁」的精神卻是如孔子所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論語‧顏淵》)。推行仁政,是推己及人的仁政,所以這裡作「仁」字亦可,與下文的「義」字也能相對成文,互相呼應。「仁」是最高的德;「義」是實行仁德最重要的輔佐。前後文義是互相呼應的。
為甚麼《周易本義》的版本不用「仁」呢?因為朱子、陸德明等想到,儒家學者是誰首先「仁」、「義」同時並用的呢?孔子雖講「仁」,亦講「義」,不過是分別在不同的篇章講述;二者合起來一起講述的,最早是孟子。孟子之前,儒家的學者單獨講「仁」,或單獨講「義」,但不是同時合起來講。由於古人認為這篇文章是孔子所撰的,因此用「人」字,便更合理了。但今天我們知道《繫辭傳》是孔子後學所撰的,「仁義」並用不成問題,何況從《易經》的道理來說,「易」是講相反相成之理:有陰便有陽,有陽便有陰,有吉便有凶,有得便有失。不是只說事物的一面。如果有義無仁、有仁無義,便等於有陰無陽、有陽無陰了。因此,後世的版本,從「人」、「仁」二字選一字時,就選了「仁」字。這令到《易經》、尤其是《繫辭傳》要表達的相反相成之理更為合理,所以應該用「仁」字。雖然我所尊敬的朱子採用了「人」字,但我們仍是採用傳統版本中的「仁」字,因為如此才能把文章最高的哲學─相反相成達成致一之理無例外地表現出來。用「人」字反是敗筆,即使作者用「人」字,我們也要替他改為「仁」字,使文章義蘊更為完善!這是我的想法,也是古人、今人的想法。這亦解釋了為甚麼眾多版本都採用「仁」字,而不用「人」字。「何以守位?曰人(仁)」,最重要就是具備仁愛萬物之心的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