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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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韭菜盒子的哲学

“佳俊,”小雨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我摆出余怒未散的姿态,没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边兴这个,谁家嫁闺女都得有三金。”她的手搭在我的小臂上,我条件反射似的抖了下。“我家又不是真的让你妈马上拿出三万块钱去买三金,你妈凑够这三万块钱,兴许我根本不会买什么三金。咱们把这些钱存起来,可以做咱们想做的事情。这些钱转来转去还不是咱们的吗?我觉得你还得去跟你妈谈谈,她一定会答应的。”

她侧身躺在我的身边,抱着我的手放在她柔软的胸膛上。有点挤,我朝里面挪了挪身子。小雨靠过来。

我想说我妈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她和我爸挣的钱早晚都会给我。实际上,即便我已经上班两年了,有需要钱的事情或者地方,我只要张口,无论是我妈,还是我爸都会痛痛快快地打钱给我。这些话在我的喉咙里打了个转,随着吸进来的混杂着香水味的空气咽了回去。

我和小雨从春节开始讨论订婚的事情,类似的话,我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了。每次小雨都用跟她刚才差不多的说词打败我,要么是她们那边兴彩礼,要么是彩礼钱转来转去肯定会回到她的卡上,而她的就是我的。我最喜欢最后这句话,它极大地满足了我的男子汉之心。每次她这么说,我都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又长高了几厘米,肚子上的赘肉变成六块腹肌,高大威武。

有那么几次,那句话没能打动我,我变得不耐烦,变得烦躁。因为她,还有我未来的丈母娘坚持要十六万彩礼,我妈告诉我我家最多能拿出十万块钱。说句心里话,我知道我妈在骗我。如果她想的话,她可以像变戏法似的将二十万人民币摆在我的面前。况且,我那些表哥、表姐们在酒桌上信誓旦旦地许诺于我,只要我张口他们每人都会援助我。尽管我早就有了醉意,我能清楚地分辨出谁会借给我,或者说借钱给我妈,谁不会。

我认为我妈只同意拿出十万块钱做彩礼的原因很复杂,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结婚的时候没有一个拿出或者索要过这么多的彩礼。

我跟我妈讲过很多次,当今的社会和他们结婚的那个年代已大不相同,我的朋友、同学、同事,他们结婚的时候拿的钱比十六万多得多。

不知道谁在背后嚼舌头,说既然你们自由恋爱,而且谈了三年,为什么结婚还要彩礼?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解答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我的能力,而且我相信超出了很多人的能力。我妈这么问的时候,我就闭口不言。毕竟言多必失嘛。

要是我妈说的次数多了,我就会丢给她一句——她们那里兴这个。这么说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在我妈的心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一颗能把我和我的爱情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当时小雨躺在我的身边,我的思绪却像过年贴春联时用的浆糊。我平生第一次觉得谈恋爱是这么累,好像是另一个人替我度过了之前的和小雨在一起的幸福美好时光。我抽出手,揽住小雨的肩膀,困意又一次涌上心头。

我还没来及睡着,听见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丝如愿以偿的得意在我的嘴角跳跃,我转动脖子看向小雨。我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激动和兴奋,拖拉了大半年的订婚终于落听了。

我妈推开门进来,脚步轻得像只猫。小雨蜷缩在我的怀里,没有起来。我本想起来,但首先要把胳膊从小雨的脖子下抽出来。我和小雨都没有动,好像走进来的人不是我妈,真的是一只猫。最开始,我的心里还有一丢丢愧疚,我妈终归是长辈。后来我觉得正好藉此耍耍性子,让她明白我不高兴,我在生她的气。

“你俩还吃饭吗?”

我妈的声音很轻——她不发脾气或者生气的时候,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妇女——透着那种状况下我没有觉察到的无力、伤感、落寞。现在想起来,我觉得我的行为有些过分了。

“姨来了。”小雨好像才看见我妈,不慌不忙地坐起来。这导致我演不下去了,只好跟着坐起来。“佳俊去我家的时候,我们总是睡到快中午,直接吃中午饭。”

我妈那张本就不白的脸又黑了几分,犹如阴沉的天空骤然多了一片黑得吓人的乌云。“小,你俩想吃什么?我中午给你们做。”

“我想吃韭菜盒子。”小雨替我回答。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妈看了我一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觉得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她走了,像只猫,跟来的时候一样。说起来挺奇怪的,我妈的每只脚落在地上的时候,看上去她好像把全身的重量全放到了那只脚上,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举重若轻吧。

小雨抱住我的胳膊,半撒娇似的说:“我最喜欢你妈做的韭菜盒子了。不吃吧,馋。吃吧,怕长胖。嘻嘻——”

在遇到小雨之前,我吃韭菜的次数虽不能说屈指可数,但加上脚指头的话,一定可以数得过来。

我妈的胃不太好,前几天住院就是由于幽门螺杆菌引起的胃痛难忍。做为家中唯一能把饭做的能够下咽的人,她不吃韭菜,我自然没有机会吃。小雨让我体会到韭菜盒子、韭菜炒鸡蛋、烤韭菜的鲜美。她吃的时候,我也跟着吃,吃得比她吃得多,吃得比她吃得爽。可只要她不在我的身边,我一次也没有想起过吃韭菜。我更想吃辣条。

我望着小雨那张娇媚可爱的脸,想说:“你这只小馋猫,就知道吃。”声带振动的速度跟不上思维的速度,我又想到要是吃韭菜盒子就是馋猫的话,那些整天吃山珍海味的人是什么呢?这个想法和前面的想法混在一起,把声带搞迷糊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嘴里发出的是什么玩意了。

幸好小雨没觉察到。趁此机会,我的思维再次以光速的速度发生了跳跃,就像《星球大战》中总是被追的逃来窜去的千年隼号。我认为所谓的“馋”跟吃的东西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跟你的五脏六腑,跟你的味蕾密不可分。

归根结底,“馋”这种说法涉及内在的自我和外在的我的矛盾。说得简单点,吃山珍海味并不意味着“馋”,虽然餐餐大鱼大肉,但我真正想吃的却是辣条。做为一个可以吃山珍海味的人,我能这么说吗?不能,别人会笑话我,我也会觉得自己很low。我吃着珍馐佳肴,心里想的却是辣条,这就是矛盾。不过话又说来,不管我咽下的是什么,我的肚子都被填饱了,我也不再想辣条了。两个矛盾的极端竟然诡异的统一了,简直有些可笑。

我说了这么多看似很深奥,又好似很模糊——也可能愚蠢——的见解,不是证明我有多么聪明,我有多么了不起——我专科毕业,私立医院的护士工作也是小爷爷托关系搞定的——我想说明的是我不仅不傻,而且还会思考,思索一些富有哲理的问题。

我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从那天起,我听到了太多人说我傻。这个说法没完没了地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恨不得把耳朵割下来。谁说的?慢慢地,大家就知道了。我想当我说的时候,大多数人会同情我,甚至有人会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