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好
时雨和谢闻远回到雨巷的时候，时濛已经跪在巷子口了。好在工作日的上午，逛街的和来网吧的人都不多，时濛又脸皮厚，所以才不会觉得尴尬。
谢闻远吹了两声口哨，围着时濛转了半圈：“认错态度倒是不错，这膝盖下的黄金大概是18k的吧？”
“少来，”时濛像扇苍蝇一般扇着手道：“穷人家哪里来的黄金，再说了，我在里面又不是没跪过。”
谢闻远轻咳两声叉开了话题：“你这速度也是够快，我怎么记得这位兄弟早上穿的沙滩裤啊？”
“啊？嘿嘿嘿被发现了，这位兄弟眼里不错啊？”时濛摸摸膝侧，牛仔裤的厚度隔开了冰凉的青石板路：“还不是因为这石头硌得慌…”
“哦，原来如此！”
时雨侧过脸扶着额，这两人还当街聊起天来了。时濛不觉得尴尬，她看得都尴尬，走过去轻踢他膝盖前方的青石板：“起来！”
“不起，你不消气我就不起！”听口气倒像是他在赌气。
“那你去面壁思过好了。”总比跪在路口要好看一些，时雨面无表情地掏出钥匙，绕开他去开门。
时濛一愣，抬头看了时雨一眼，见她不打算理会自己，又猛得侧脸给谢闻远使眼色：她真的生气了，我好方，兄弟快救救我！
谢闻远难得翻了个白眼，虽然没让时濛看个真切，他还是比口型道：你，活，该！
我？时濛瞪大了眼指着自己，又连连摇手：不是吧？这不能啊？时濛懊恼地抬起手恨不能打自己几耳光，都怪这张嘴太快！真要下手的时候，他又犹豫了，指指谢闻远：要不你来？
谢闻远一耸肩，还坏笑地抬了抬一只手，示意时濛自己来。
时濛扁扁嘴，指指谢闻远：好家伙！
谢闻远笑着进了网吧，这毕竟是兄妹俩的事，时濛再怎么没脸没皮时雨也舍不得他这样跪着，消气只是个时间问题。
时雨打开仓库门前用余光撇了时濛一眼，那个傻子还跪在大门外，一手拍着自己的嘴“呸呸呸！”。时雨叹了口气，捡起门底下压着的一个灰色信封，边拆开边走到门口：“起来！”
“好！”这一次时濛倒是很听话地立马站了起来，毕竟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我还没消气。”
时雨看都懒得看他的嬉皮笑脸，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男人的近照，她拿出来看了一眼，不认识。她把照片递给时濛，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要他的信息，我去还债。”
“哦，好，”时濛接过照片：“虽然说是每月第二周，但他们还真是准时呢！”
时雨拿着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去快回，林照还…”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时濛一蹦三尺高，没等她说完就消失在雨巷中。
“噗嗤，”时雨轻笑一身，看着时濛转瞬即逝的背影道：“还是这样比较好。”
时雨最后一次看到吴明是周二下午放学的时候，他还是像时雨中学时一样站在校门口对面等着她出来。和时雨一起踏出校门的班长也看到了吴明，忍不住跟时雨八卦道：“小雨，对面那个绿头发的…你认识啊？”
“不认识。”
“诶？可我怎么觉得上次在校门口看到过你们啊？”班长疑惑地看看时雨又看看对面，再转头回来时雨已经离开了，即便她再怎么不相信也只能尴尬地走了。
在时雨她们后面出来等外卖的白舒俊也看到了吴明，那一头绿毛还随着时雨往车站方向移动。白舒俊担忧地往时雨方向看看，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时雨选择性无视掉吴明后，就往公交车站走去。公交车还没来，吴明却在她等车的时候过了马路站到了站台另一端，和她隔着一段安全距离。
时雨微微蹙眉看着手机屏幕，时濛还没接电话，也不知道是在和林照躲猫猫还是在做兼职，即使他现在接电话再赶过来也要花上一些时间，而自己，最讨厌的就是和讨厌的人浪费时间。
不能再等了，时雨挂掉电话，再次确认了一遍公交车还要十分钟才来，她边扎起头发边环顾四周寻找公共电动车。让她焦躁的不是吴明会对她做什么，他当然无法对时雨构成威胁，可她不想再看到他，特别是在昨天葬礼结束之后。
时雨离开公交车站往前走，一路注意着吴明，他似乎也不打算在闹市区向她搭话，所以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安全距离。时雨快步走到公共电动车停放处，在她扫码准备借车的时候，后方一辆车冲她按了一下喇叭。等她转头看去，车已经开到了身旁，是一辆爵士蓝的SUV。时雨只是透过车窗撇了一眼就认出车主是谁，不禁暗自嘀咕：“怎么又是他？”
车窗缓缓降下，穆怀风笑得温柔：“好巧，时同学，要我送你回家吗？”
时雨眼神躲闪着垂下，咬着唇欲言又止，扫码的手收回了手机，脚步逐渐停在车门前。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直跟在后面的吴明喊了她一声：“时雨，等等！”
“好啊，谢谢穆老师！”时雨忽地抬头，话还没说完已经坐进了副驾驶。
“砰！”的一声，车门当着吴明的面关上了。SUV立即加速驶入车流，转眼间便将他远远抛在后面。
“艹！”吴明对着车影骂了一声脏，狠狠地踢了行道树一脚。
穆怀风侧过脸，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那个身影：“看来我还要谢谢吴明了。”
“别提他好吗？！”时雨一手握紧成拳，一手扶着车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看都没看穆怀风，只是面朝窗外暗暗咬牙。
穆怀风瞥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车子被堵在下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时雨又恢复了平常的面无表情。
“谢谢你载我，不过，”她转过脸问穆怀风：“你认识吴明？”
“昨天不是吴全的葬礼么？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你没去葬礼。”
“咳咳，主要是因为我看到你们在校门口吵架了。”
“你挤进来围观的时候，他已经被徐艳芬带走了。”
“我刚好看到他们俩的背影，猜测一下他是谁不为过吧？”
“不为过，”时雨转过脸，看着车子跟随车流往前移动：“说实话你怎么查我都无所谓，我只是需要别的事来撒气，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穆怀风用力地点一下头，想要缓解尴尬，结果看时雨没什么反应，他又问：“真的无所谓？”
“无所谓，这里是西区，”时雨目光移向繁华的街景：“谁又信得过谁。”
“你还没问我去哪里？”
“嗯？”时雨一怔，对于他突然转移话题有点无所适从。
“谁都不信却上了我的车，也不管我会带你去哪里？”穆怀风轻笑道：“时同学的信任真是很奇怪呢？”
“只是相比较而言。”时雨尴尬地撇过头：“所以你现在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
“什么？”
“我回到外滩之后就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才会一直生活在这里而不厌烦。”
“我不知道，”时雨顿了顿，语气平静地说：“我只是活着。”
车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阴沉下来了，铅灰色的云朵逐渐挡住昏黄的晚霞，天色和高楼大厦的剪影一同倒映在江水里，变成一片混浊。车子开上了时雨熟悉的滨江大道之后，她就只是凝神看着江水，什么时候，江水里不会再有倒影？让水只是水。
“所以，要我帮你逃离这里吗？”穆怀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时雨没有看他，只是撇了一眼手边的车门把手，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谁说的副驾驶出事故的死亡率要比驾驶座还高。她应该和穆怀风保持距离的，不管她动用哪种关系去查白教堂，都是如此：“咳咳，停车吧。”她的手已经搭在把手上了。
“现在？”穆怀风示意她看前面，晚高峰的马路上一辆车挨着一辆车，秩序井然得像是蚂蚁列队。
时雨无奈，抬手支着车窗扶额：“那你要去哪里？”
“我去吃饭，一起吗？”
“不用，谢谢。”又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这个时雨倒是不会轻易踩下去。
“老实说，刚才看到你还以为你要动手呢。”穆怀风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调了下空调风扇的角度。
“为什么？”时雨诧异道，虽然她的确有那样想过，就像以前一样。揍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这一次明显不是。
“因为你绑着头发，我上一次看到你绑头发还是在教堂前面。”
“所以你才开车跟着我？”
“嗯，”穆怀风很稀奇地看了她一眼，再次确认道：“很少见，也很担心，这样跟着你不会很奇怪吧？”
“不奇怪，”时雨把鬓角的碎发夹到而后，没有要放下头发的意思：“我也的确打算对他动手，如果他继续跟着我的话。”
“意思是说，你一般不动手？”穆怀风的问话变得小心起来。
“我的意思是，我一般不杀人。”
“但是你在教堂前面…”
“那是和丽子姐的交易，有杀手死在那里会更麻烦，所以给他们留了条小命。”时雨解释道。
“难怪黄小姐说她最后再帮一次忙…”穆怀风嘀咕着，又微笑看了时雨一眼：“你不是杀手，却比那些杀手更厉害吗？”
就因为黄丽想要帮白教堂挡一次灾难，结果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时雨嘴角挂着苦笑，也不知道该向谁抱怨，反正不是向这位努力了解自己底细的穆老师：“或许吧，所以你再怎么问丽子姐也没用。”神秘才是最好的伪装，像她这种人就应该无名无姓、面目模糊。
“我有我的判断。”穆怀风摇摇头道：“没有必要去问她。”
“是么？”时雨对此表示怀疑。
“还有，时雨。”
“嗯？”她第一次听到穆怀风对谁直呼其名。
“不要觉得你一无所有，你有过去就会有未来，像很多人一样。”穆怀风微笑着继续说：“吴明也是这样，你大可以一辈子都不见他，但如果这一次你避无可避，就好好面对吧！”
“穆老师。”时雨看向他。
“嗯？”
“是不是有很多人喊你好好先生？”
联想一下第一次见面时，穆怀风身边围着一堆“和蔼可亲”的中老年妇女，时雨自然而然得出了这个观点。虽然他让自己去面对的讲法有些道理，但总有一种给学生灌输毒鸡汤的感觉。
“诶？这个…”穆怀风还真的仔细想了一下才回答：“并没有。”
“切，肯定有。”时雨侧过脸，勾起唇角：“你心也太大了吧。”
“我不是叫你原谅他们…”
“我知道，”时雨一手托腮，看着江水中泛起的最后一缕暮色：“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那就好好和吴明说。”
“知道了，好好先生。”
“要讲道理，不要用暴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