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柯律
皇后大道上的警车没多久就少了一半,只留下鉴证科人员还在处理现场。陈东站在吧台里手忙脚乱地做准备,满脸都是新手调酒师的紧张不安。时雨觉得连弹钢琴的小白都看得出来,只差送他一首《忐忑》了。
小白暂时还不用上场,只是和着店里自动播放的背景音乐偶尔弹两下练练手。时雨把乐池后连通的玻璃门关上,又拉拢窗帘,今天晚上怕是没有多余的人手兼顾院子了。乔出来打开了半扇玻璃门透透气,又在陈东不满地叨叨声中关上了门:“哇哦!”乔突然低呼了一声:“So fast!”其余三人不由得透过玻璃门看去:斜对面停车场门口飞快地窜出一道蓝色人影,跑过店门口对面才硬生生止步,差点没把人字拖甩出去。那人一边胳膊下夹着平板电脑,一手擦了擦鸭舌帽下渗出的汗,又低头扶稳挂在领口的眼镜,然后继续大步往前。
或许所有的程序员都喜欢格子衬衫,但穿得这么随性的也就那人了。时雨看着穿蓝白格子衬衫和沙滩裤的青年像游手好闲的混混一样在事发地点东张西望绕了一大圈,看足了热闹才手插着兜晃荡回Akbar门口。
青年弓着后背挤开门,头仍旧低着,一手将眼镜放回上衣口袋,一手在平板上按下拨号键:“你好,交警大队吗?”他接通蓝牙耳机,转身进门后举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正准备发问的众人只得按下疑惑。
“这里是小白龙股份有限公司财务部,我要帮高管报销几张罚单,麻烦你帮我查查具体的金额好吗?”青年仍旧瞅着平板,不时在上面滑动放大:“好的,车牌号是海A666999和海B765567。”
说第一个车牌号时,他看了时雨一眼,时雨会意地点头,凝神细听。说第二个车牌号时,他看向陈东,陈东却满脸懵逼的摇了摇头,又和吧台外的乔对视一眼,继续摇头,青年只能无奈地摆摆手。
“什么?没有?”和青年声音里的惊讶正好相反的,是他脸上泛起的笑意。时雨松了一口气,在最近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面朝步行街托着腮陷入沉思。
青年的表演不久后就结束了:“也许是我们输入车牌时出错了,我核对一下再来,打扰了,抱歉。”
一挂掉电话就听到陈东吹了声口哨:“小远演技不错啊!”
“谢谢东哥夸奖。”谢闻远呵呵两声,把鸭舌帽和平板放在时雨身旁的桌上,凌乱刘海下是张瘦削的脸,薄薄单眼皮下的双眼眯了眯,姑且算是个笑了。
陈东早就习惯了他的笑,走出吧台把围裙递给他,轻声问:“不解释下谁的车牌?”
“小雨的,”谢闻远瞥了一眼时雨,见她没有反应就继续说下去:“一个是那天在教堂,一个是刚才门口的。”
“门口的你都知道了,这么快!”陈东惊讶之余还不忘压低声音。
“知道白教堂和这儿最大的共同点是什么吗?”
“啥?”陈东又懵逼了。
“都没有摄像头。”时雨突然说了一句。
这是最古老的白教堂和最新兴的商业街区唯一的共同点,前者是没有必要,后者是来不及安装。现在看来,这个共同点即是弱点,也是优点。
“对,”谢闻远仰起头用下颔点点墙角的摄像头:“那玩意,可不是白装的。”
两人像打哑谜一般的低声对话戛然而止,陈东迅速转回吧台调出监控画面,却被谢闻远抢先一步按住无线鼠标。
“等等,等等!”陈东边喊边抢鼠标。
“得删掉。”谢闻远单眼皮轻阖,摆出一副冷脸,他这个一日店长可不是随便当当的。
“删删删,必须删,你删之前先让我看一眼行不?”陈东的头都快埋进电脑屏幕了,还是没回放到出事的时候。
“不行。”谢闻远迅速删了一整天的监控,把鼠标扔回陈东怀里:“问,就是坏了。”
“好吧,”陈东无奈地放下鼠标:“你这种不讲理的地方还真像小雨他哥。”
谢闻远和时家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每次打群架,三人往那里一站,拽的拽,冷的冷,气场瞬间铺满整条街,当然打起来也绝对不含糊就是了。
“知道你为什么当不了老板吗?”谢闻远的平板屏幕亮了亮,他一手拿过来查看,一手指指太阳穴。
“去,瞎说什么呢?”陈东撇撇嘴:“你东哥我的命可是老板救的!当然要好好报恩!”
“行。”谢闻远双手的指尖将平板转了个面朝向陈东,不到三秒又转回去,像耍人似的转着玩。
“哦豁?”陈东挑起一边眉毛,见谢闻远点了点头,连忙道:“老乔,开店准备做好了没?”两人对话期间乔一直在门口和吧台旁晃悠,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问话才反应过来:“啊,哦,诶?我债去看看!”
谢闻远和陈东之所以低声交谈就是怕店里的两人:一个局外人,一个听不懂,解释起来实在麻烦。现在一个去后厨了,另外一个,谢闻远转向乐池,兼职钢琴师倒是很乖巧,全程坐在琴凳上,只露出一个局促不安的侧脸,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谢闻远把平板递给陈东,相册里有两段视频,第一段是已经不存在于Akbar监控记录上的尸体着火部分,第二段是绕过鉴证人员拍了一圈现场。
“这个人,”陈东倒吸一口冷气,从平板后伸出脑袋,双下巴指指仍旧面朝马路坐着的时雨:“她昨天的生意?”
“对。”
“我滴个七舅姥爷,那事可大了。”陈东这才明白为什么是柯律亲自去,为什么要让谢闻远来代班,毕竟这条街上的监控有一半是谢闻远装的。
“看律叔了,”谢闻远收起平板:“他都解决不了的事,我们更解决不了。”
然而直到时雨下班,柯律都没有回来,谢闻远不得不继续代班下去,只在时雨调侃他网吧生意怕是要黄之后让时雨带点夜宵回去堵住两个网管的嘴。
深夜正是外滩最热闹的时候,时雨在停车场的几个门之间绕了绕才回到雨巷。
网吧生意果然不错,两个值班的网管接过夜宵后差点没管时雨叫姐,硬留她下来吃点再走。时雨好容易拒绝后,捧着杯沙冰进监控室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两人讨论她:“诶你说,老板到底是不是她哥?”
“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两人完全不像好吧!要我说嘛大概是看上她了。”
“你少来,是你自己看上人家妹子了吧!”
“嘿嘿嘿你轻点,被听到又得吃眼刀。”
“哈哈哈还没追就怂了!”
“不敢追不敢追,要是个萌妹子我早上手了。”
“不仅不萌,还挺高冷,我看你追了人家也看不上你!”
“诶,都叫你轻点了。”
时雨适时的咳嗽两声,跨出了监控室,嘴角挂笑地问:“聊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两人一叠声地否认还连忙转移话题:“小雨姐还喝饮料吗?这儿还有杯。”
“要不还是再吃点!”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时雨唇角的笑容透着凉意呢?难道是沙冰太冷了?
“不用,我走了。”时雨懒得和他们耗下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摆摆手准备下楼。
结果刚走出休息室,就碰到了一个熟人:“小白?”
迎面走来的少年避无可避,只能尴尬地打招呼:“小雨姐。”
“你在这里做什么?”时雨看着少年头发蓬乱,衬衫皱起,心下了然:“你睡这里?”
“这个,暂,暂时而已,开学前暂时住这里。”少年不好意思地扯扯乱发。
小谢网吧虽然不贵,但是成天在这里包夜也是一笔开销,时雨抿抿嘴,既然碰到了也不能不管,便转头对两个网管说:“我初中同学,也是我大学校友,白舒俊。”小白高中艺考失败后又复读了一年,本来就比她小一岁的人进大学后完全成了她学弟。两个网管立马会意,站起来说:“白同学现在开始就我们这儿的会员了,休息室零食饮料全部免费。”
“或者电脑间睡得不舒服的话,我们值班室还有张床。”
白舒俊闻言眼睛一亮,又立马低下头来:“这,这不太好吧?”
“不用跟他们客气,”时雨摆摆手道:“他们老板你也见过,就是下午来店里代班的谢闻远。”两个网管面色又更为恭敬了一些,时雨瞥了一眼,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最后一句:“我是他债主。”
确保了小白开学前可以安心住在网吧后,时雨才下楼,还没走到门口,小白又急急忙忙跑下来道谢。“别客气,”时雨犹豫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你妈妈,又在躲债?”
他又开始局促不安地揪衣角了,时雨看了他低垂的脑袋一眼:“算了,我不问了。”又叹口气道:“大家都一样,谁身上没背着债。”
“可你刚才还说…”
“嗯,我也一样。”时雨说得状似随意,让人分不清真假,也只有小白会全盘接受:“那,小雨姐,你一定也过的很不容易。”
“凑合过呗,”时雨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我先走了。”
“小雨姐,”小白又跟上来两步:“最近注意安全。”时雨脚步一顿,回头看看他认真的脸,忽然道:“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好,谢谢小雨姐。”少年直到最后都在鞠躬道谢。
谢闻远直到凌晨时分才等回柯律。
清吧和工作日夜晚的街道一样冷冷清清,店里请来的驻场歌手早就撤了,还剩下两个醉鬼陷在沙发里拔不出来。陈东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喊那两个醉鬼,到最后也放弃了,只能瘫坐在另一张沙发里思考:关门去前是把他们扔江边还是扔马路上。
柯律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瘫倒的陈东,一旁的醉鬼,坐在最角落还在看平板的谢闻远,不远处传来乔细微的呼噜声,他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酒瓶高喊一声:“Welcome to the Akbar!”而后跌跌撞撞地扑到吧台边,差点没撞翻两边的高脚椅,好容易才坐了上去。
谢闻远一惊,抬头和陈东对视一眼,迅速拿来醒酒药,泡了蜂蜜水。然而药端到嘴边却被柯律一把推开:“我没醉。”
“醉了的都说没醉,”陈东着急地又递上蜂蜜水:“来来来,先喝这个。”
“还有药。”谢闻远还打算过来摁住他。
再次推开二人之后,柯律把啤酒瓶往吧台上稳稳地一放,掏出口袋里的烟扔进蜂蜜水杯子里:“我没醉,他们刚走。”
谢闻远和陈东一同转头看向路上,一辆打着双闪的小轿车刚起步拐出路口,大概是送柯律回来的车。
“可以啊,律叔!”谢闻远拍了拍他的肩,放下药坐到旁边。
“吓死我了!”陈东也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再次瘫回沙发里。
“老套路,”柯律伸手进吧台拎了一瓶冰水,打开喝了两口:“放心,没事。”
“我就说,老板的酒量怎么还能退步了?”陈东纳闷了一句:“难道是一局子的人来灌?”
“无所谓,”柯律耸耸肩:“他们灌我不是一次两次了。”而后指指远处沙发里的两个醉鬼:“差不多可以关门了。”
谢闻远和陈东把两个醉鬼扔到路边后,看到柯律还在打电话:“我只是以防万一,那么祝你…嗯?”他举着听筒愣了愣,然后冲两人耸耸肩,无奈地搁下话筒:“挂了。”
“这么晚了,谁啊?”陈东疑惑道,而且还是这么没礼貌的人。
“某位顾客。”柯律拢了拢垂下来碎发,蹙眉进了吧台双手撑着桌面,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小雨的?”谢闻远走在最后关上了大门。
柯律点点头,往方杯里加了个冰球:“他说他没泄密。”
谢闻远立马不爽地啐了一口,眯起眼道:“敢做不敢认?狗东西。”
“小远冷静,”慢半拍的陈东这时候反而按住了谢闻远的肩头:“小雨大概早就猜到了,才会一进来就把那些资料收据全烧了。”
“书面材料能毁掉,”谢闻远甩开陈东摁在肩头的手,随便找把椅子坐下:“但有些东西就难说了。”
“可别啊,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陈东一惊。
“他不会的,”柯律微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拧开威士忌盖子:“这位先生天亮后就会去机场,然后坐最早的航班飞往迪拜。”边说边往杯子里倒了酒,晃了晃,喝了一小口继续说:“毕竟这位先生本职是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