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4 使者
巡逻的汉军在经过营门口时无不侧目军营大门外手持旌节一脸焦虑兼疲惫的南楚使者。他们或惊讶疑惑或匪夷所思的目光令使者越发没了底气。
“巽儿姑娘,别害怕。汉军虽凶悍,但军纪严明,至今还未发生过伤害使节之事。”
“嗯,我知道!”巽儿是汉人,她对汉军有天然的亲切。
南楚使者想从巽儿从容镇定的笑容里寻到“故作”的痕迹。他在南楚以知人善任著称,没有几个人能蒙蔽他的双眼。
没有!这个女娃娃是真的不怕!她反倒在用笑容鼓舞自己!
白皙的面庞一阵潮红。随着潮红退去,使者散了一地的心神渐渐聚拢,勇气和决心也随之生发在心头。既然他主动担起谈判的任务,死,是最先考虑的。国家已经注定要亡了,死,便更不可怕了。他怕的,忧心的,是北汉仍给出同样的答复。
北汉接受了那么多的投降,为何楚的皇都是个例外?为何他们情愿等待一个月,也要皇上一战?就算皇城守军全军覆没,北汉军士能毫无伤亡?何况,皇上若真要一战,北汉想要拿下皇城绝不会轻而易举。这一点,北汉无孔不入的情报网不会探知不到。这样不明智的决定像在泄私愤。这是他们皇帝的意思还是统军将领自己的决断?哎,别说这探听不得,连对方的统帅是谁南楚都打探不到。六十多年来,他并未听说两国有何深仇大恨啊!皇上!每次想到皇上,他都痛心疾首。百年前,大楚曾是号令四方的强国,然而四世以来的奢侈无度,将上苍的眷顾挥霍殆尽,可如今的皇上实不该担此亡国的罪责。他是难得的圣君,令楚国多少有志之士燃起了希望,燃起了希望啊……苍白的面容上显出令人动容的怆然,使者满含热泪抬眼望向楚国的天。
巽儿余光看见身旁的长者抬袖拭泪,她不着痕迹地将身子转开,不让老人觉得难堪。
噔噔,噔噔,一队骑兵回营。
巽儿将一只手罩在婴儿脸上,为他遮挡激起的尘土。
这队士兵进营门后很快消失在无边无垠的帐篷间。
所以,也很快地,一切又恢复原样。
被激起的尘土也都渐渐落定。可是,进去通报的人还没有传出信儿来。
“巽儿姑娘,你回马车上休息休息吧,老夫一人在这里等即可。”
巽儿摇头:“没事,我不累。”
他的腿都站酸了,她又抱着个孩子,岂会不累?她坚持站着,是为了向北汉表达诚意。使者心领她对楚国的这份情意。只是那人真的不是玩笑?这弱小的女娃真的能解当前的困局?
又一队骑兵进了营门。
这次,不再毫无动静。
在他们进去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军营里响起号角之声,紧接着士兵开始频繁而有序地跑动起来。
营门洞开,一队士兵跑来将使者和巽儿驱赶到很远的地方。不光如此,怕他们搞破坏似的,还将他们围起来,警戒着。这样的情形谁都猜得出是有重要的人物回营或出营。
可是,渐渐地,一切又安静下来,连微风都止住了。
大地传来震动,隐隐的轰鸣越来越近。
使者挺了挺脊背,握紧旌节,重重在地上杵了一下,陡然庄严肃穆。
巽儿听惯了这种声音,但她怀中的婴儿没有,震天动地的响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婴儿。可他并没有哭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激动地挥动手脚,尖声叫着笑着,好似这声音之于他是乐音。
数千人的队伍疾驰而来,呼啸而过。
使者本想从他们的旗帜判断来者的身份一二,可是滚滚黄尘中没有一面旗帜!
这大队人马进去不久之后一名军士出了营门,径直冲他们跑来。
半日的苦苦等待,终于要有结果了。
“久等,将军方回营,吩咐请姑娘进营,使者请返回。”
“劳您通传,老夫万不会留她母子二人单独在军中。”带女子及婴儿来敌军前已够他自责汗颜的了!只因那青衣公子唤出了她的名字,又将她的模样描述得详尽,实属万般无奈,他才带她来一试。
见使者坚决,不容商榷,那军士道:“好,我再去通传。”
这一去却如泥牛入海,没了音信。
巽儿给孩子换了三次尿布,喂了两次奶。
“老大人,您去马车里休息一下吧。”
面色发白的使者怆然苦笑道:“巽儿姑娘,老夫是来求人的。”
听此言,巽儿心里酸酸的。
咯噔,咯噔,军营里传来马蹄声。二人望眼欲穿,希望它是给他们带消息来的。
如他们所愿,一骑径直朝他们奔来。
使者认出是那位青衣公子,巽儿认出是萧弇。在使者向巽儿提及“一位青衣公子”时,萧弇的样貌立刻涌现,因他说过他会在攻打南楚都城的军中,因他特别喜爱穿青色的衣衫,也穿得特别好看。
萧弇下马,几步来到巽儿身前,“这是小彘儿吧,快让我抱抱。”
巽儿将孩子递给他。
“他可真像兄长。”
巽儿抿嘴笑笑,她到现在也看不出来他们父子哪里像。孩子这么爱笑,他……她好像没有见他笑过。
萧弇用手指弹了弹婴儿肥嘟嘟的脸颊,高兴地对婴儿讲:“小彘儿,我是叔叔,快叫叔叔,叔叔。”
“他还小,不会说话。”
“对啊,我忘了,他才三个月大。”
巽儿心上咯噔一下,惊异萧弇知道孩子的小名,知道他有多大。但又一想,萧拓不就是为汉收集消息的吗?可是她们的消息也要收集吗?
婴儿虽不会说话,但是咯嘀嘀的笑声是最好的语言。
“这是他喜欢我的意思吗?”萧弇眼里放光,亟待巽儿的肯定。
“……他,他爱笑。”就连第一次见到不苟言笑的南楚皇帝他也这样笑到令那人诧异。
“小嫂子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诚实!“你先抱着小彘儿,我同苏大人说几句话。”
巽儿接过孩子向一边走去。
萧弇和南楚使者并未谈多长时间。萧弇一直面带笑容,因使者背对着巽儿,她看不到使者的表情。不过,当他们谈完,南楚使者手持旌节回来的时候面色好了不少。
“巽儿姑娘,既然你有亲眷在此,那老夫就独自返回了。”
“谈判的事……”
使者对着天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泰然对巽儿道:“一切自有天定。”
“老大人,巽儿有请托。”
“巽儿姑娘是放心不下宫里那位吗?”
“嗯。”
“姑娘大可放心,皇上会给他最好的安排。”
巽儿并不能完全放心,她怕到最后乱起来,南楚的皇帝也有心无力。
“巽儿姑娘,老夫的长子是禁军统领,老夫以阖家性命担保南楚无人再能伤了他。”
“多谢。”
使者向萧弇和巽儿施礼告别,也不上马车,拄着旌节,慨然而去。
萧弇见巽儿一直望着使者的方向,知她仍不放心,于是开解道:“小嫂子,就算南楚的人护不了毋梧依,我们的人也可以。”
巽儿知道萧弇不会骗她。
“倘若可以的话,还,还有小猪。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但在我眼里它是跟彘儿一样的性命。我来的时候留了书信给皇帝和太后要它们代为照顾小猪,届时也麻烦你找个靠得住的人家将小猪托付。”说到此处巽儿不免哽咽,如此时局照顾一个人已是不易,像小猪这样常不被视为性命的命只能看它的造化。她从来就知道人性可以坏到什么地步,她人生第一次后悔——后悔因割舍不下,将小猪带出谷。若当日将它留在谷中,她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但至少它没有性命之忧,山谷里的人也不会欺辱它……她一直怕的就是像此时这般心心念念却无能为力。
“小嫂子信我即可。”
巽儿感激地望着萧弇,鞠躬道谢。慌得萧弇连声说着“使不得”“使不得”将她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