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多了一个小伙伴
巽儿在这里停留已过一旬。
十多日来，飞鸟，游鱼，草虫，但凡有感知的，都意识到毋梧依有了一条小尾巴。
他去外面，她便背着背篓，拎着小铲，以他为中心，在方圆百步内寻找药草。他在家看书，她便在院子里分选晾晒草药。如果还有时间，她便坐在春阳下，像学堂里的孩童初识字那般，一字一句地诵读她师父留给她的几本医书，经书。
“凡大医治病，必当无欲无求，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
专注读书的巽儿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扭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梧依哥哥。”
陌生面孔面露惊讶，“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易了容，还换了一身粗布衣衫，好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穷酸书生。
“你身上的气味没有变。你要出去吗？”
“为什么觉得我是要出去？”
“不是吗？师父每次外出都会这样乔装易容。在自己脸上涂上那些东西顶费事，而且时间长了脸上会不适，并不好玩。”
毋梧依揉揉她的顶发，像奖励一条豢养的听话的小狗。
“我去山下集市上买些东西，你要去吗？”
“有药铺吗？”
“有两家。你要买药？”
“我想把这些药草卖给药铺，换些钱。”这是以往她和师父维持生计收入的一个来源。
“你需要钱？”
巽儿摇头。
“那你拿它们换钱做什么？”
“给你啊。我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
“不必，是我让你住下来的。你留着吧，买些钗环脂粉，添些衣裳。或着攒着，将来给自己买嫁妆。”
巽儿摇摇头，再次表示自己不需要。“梧依哥哥，你等我一下，我将药草整一整，很快。”
山间的羊肠小道。
寂静，时有幽香扑鼻。
毋梧依低头看着被巽儿抱在怀中浑身污浊的小猪仔，额头上冒出大大的汗滴。纵然他学富五车，此刻也难描述内心。
“虽然它前蹄有残疾，但尚能走路。”
“不行呀，它没有走过这条路，万一受惊跑丢了，或许又要被欺负了。”巽儿左右看看，然后低声问：“可以喊你了吗？”
毋梧依说在谷外最好不要喊他的名字，巽儿牢牢记着。
“可以了。”
“‘猫来穷，狗来富，猪儿进家挂孝布。’梧依哥哥，你也相信他们的说法吗？”
“不相信。”
穷达生死，岂是猫儿狗儿决定的？若果真如此，那它们也是来提前报信的，算是泄露了天机，还要感谢它们才对！这样牵强附会，编这套说法的人也是绝了。可是因为这样的无稽之说，这只不知浪迹多久的脚有残疾的小猪仔受到了无情的驱赶。不过，也许那谣传反倒救了它，使它没有被抓去吃了，算是幸运。
“那我可以把它养在家里吗？”
“可以。”
“我会照顾好它，让它不吵到你的。”
毋梧依并不在乎这些。当下令他好奇的是她。他并不常从她嘴里听到“阿弥陀佛”，她也没有完全恪守清规戒律，但她对许多佛教教义深信不疑并身体力行。这令毋梧依新奇。她若是假，应做的比真的更真才是。她若深谙假假真真才更真的道理，那她的分寸真是拿捏得精妙绝伦。
“才走了一半。你要一直抱着它回家？”
“嗯。”
“你为什么不把它放背篓里？怕它爬出来？”
“不是啊。它身上脏，会把药材弄脏。”
“你又买回来些药材做什么？”
“给你泡澡用。”
“为什么给我买这些？我康健得很。”
巽儿扭头看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梧依哥哥，你……你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吗？”
毋梧依感到震惊，一瞬之后他笑问，“你为何确信我中毒了？”
“我看到了。”
“看到？”他中毒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才几岁？他可不信什么异能之说。
“嗯。师父的医书上记载了余毒未清尽之人的症状，你有。而且我不是也摸过你的脉象吗，虽然缓慢，但这毒仍然在浸害你的脏器。如果放任下去，你难以高寿。”
高寿？他从来没有期待过。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中毒吗？”
巽儿疑惑地看着他问：“知道了能，能帮助解你身上的毒吗？”她累得直喘气，却还照顾着怀里的小猪仔是否姿势舒适。
毋梧依想了一下，笑着摇头。
“梧依哥哥，你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吗？”知道这个会有用。知道中了什么毒，即便现在她不能解，但日后她会多方打听，刻苦勤学，说不定能找到解毒之法。
“不知道。”
巽儿想到了这个答案，知道名字的毒药没有几个是无解药的。梧依哥哥的风度学识并非寻常人家浸润得出的，如果有解，早想法儿解了。泡药浴不能解毒，但能起到延缓毒性和强健脏器的作用。如果师父在，她或许能解梧依哥哥身上的毒，她却只能做这些。好愧疚，自己真是太愚钝了！
“你为何走这么急？”
“我想早点回家好带它去河边洗洗，我也得洗洗。”巽儿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沾到袖子上的小猪仔身上的污渍又沾染到她汗湿的脸上。
“休息一下吧，我有些累了。”
“好。”
他们在路旁休息了一会儿，再上路前毋梧依将巽儿背篓里的几包药草取出来装进自己背着的竹篓。
“好了，把它放进去吧。背着总比抱着轻松些。”
“你不嫌它会把竹篓弄脏吗？”
毋梧依闻到猪仔身上的味道，苦笑了一下。
“……这个竹篓以后就给它专用了。”
“谢谢梧依哥哥。”
自此，山谷中花草掩映的小道上，熟悉的一高一矮身形之后，又多了一头一瘸一瘸的小猪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