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引

予久客古沔[1]，沧浪之烟雨[2]，鹦鹉之草树[3]，头陀、黄鹤之伟观[4]，郎官、大别之幽处[5]，无一日不在心目间；胜友二三，极意吟赏。朅来湘浦[6]，岁晚凄然，步绕园梅，摛笔以赋[7]。

冷云迷浦，倩谁唤玉妃起舞[8]。岁华如许，野梅弄眉妩[9]。屐齿印苍藓[10]，渐为寻花来去。自随秋雁南来，望江国[11]，渺何处。　新诗漫与[12]，好风景长是暗度。故人知否[13]，抱幽恨难语。何时共渔艇，莫负沧浪烟雨。况有清夜啼猿，怨人良苦。

【解读】

本词写白石离开久居的汉阳，南至湘江之滨的孤寂情怀。

上阕围绕梅花说起。白石曾有《玉梅令》词，为好友范成大偶遇小恙而作，也是独自一人，赏尽梅花百种风流。此处亦然，既为怀友，也为寄托心愿，白石爱梅之心也由此可见一斑。咏梅虽则是古代文人入诗入词的常用题材，但本词所咏却别有韵致。往昔与故友游赏梅花景致，该是何等滋味？今番却是空虚无聊的信步而行，且完全是“为寻花来去”。被誉为岁寒三友之一的梅花，乃是白石的挚友，孤独寂寞时想到它，思念友人情人时想到它，无时不在心间。可惜志同道合者皆不在身边，空负了这清凉景致。“自随秋雁南来，望江国”一句，寄托心中无限思念。白石为词，爱以“雁儿”入题，作者平生浪迹江湖，目睹季节更替，大雁迁徙，怎能不生出漂泊之感！此时写秋雁，自然勾起重重心事。

下阕极写自己对友情的渴望。知心人与自己两地分隔，心事难通，彼此寂寞，以至“抱幽恨难语”。“何时共渔艇”一句用词简明，却不得不令人信服白石于友人思念之情的真切与迫切。一般而言，当独自一人处于孤独寂寞之中时，多会忆起与友人共度的美好时光，并期待着温馨情境的重现。白石此时的心境正是这样，盼望着能与二三友人乘鱼艇共赏沧浪烟雨，重叙友情，共话别后境遇。可惜，曾经是平常之事的聚会此时已近乎奢望，“况有清夜啼猿，怨人良苦”，情绪于是转向低沉、思念之后，现状依然，只能孤衾独卧，清夜听猿啼，一派凄凉。

全词情意深长，情调凄婉。同时，作者也确有笔力清绝处，如起句“冷云迷浦”，便与下阕“沧浪烟雨”、“清夜啼猿”语意贯通，共同营造出江国清秋的一派冷寂气象，看似不甚经意，实则匠心独运。白石写景之妙，往往如此，读者不可轻易放过。此外，又如“渐为寻花来去”的“渐”字，暗含多少逝者如斯的感喟！读者亦需细细体味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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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沔（miǎn免）：即汉阳，在今湖北武汉汉阳。姜夔姐姐嫁在汉阳，他幼年的时候曾依姐姐生活，二十多年间几经来去。

[2] 沧浪：水名，指汉水。《水经注·沔水》载武当县“西北四十里汉水中，有洲名沧浪洲”。因此，汉水被称为沧浪。

[3] 鹦鹉：指武昌的鹦鹉洲，在汉阳西南江中。汉末江夏太守于此处杀死祢衡，因祢衡曾作过《鹦鹉赋》，故后人称此洲为鹦鹉洲。［宋］陆游《入蜀记》：“离鄂州，便风挂帆，沿鹦鹉洲南行，洲上又茂林、神祠，远望如小山。洲盖祢正平被杀处，故太白诗云：‘至今芳洲上，兰蕙不敢生。’”［唐］崔颢《黄鹤楼》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4] 头陀：寺名，在汉口西北。黄鹤：黄鹤楼，旧传费祎飞升于此，后忽乘黄鹤来归，因此命名。今此楼已废，故址不存，今黄鹤楼在武昌西汉阳门内黄鹤山上。

[5] 郎官：湖名，在汉阳城东南。［唐］李白《泛沔州城南郎官湖》诗：“郎官爱此水，因号郎官湖。”郎官，即尚书郎张渭。大别：山名，即今龟山。［宋］陆游《入蜀记》：“汉阳负山带江，其南小山又僧寺者，大别山也。”

[6] 朅（qiè怯）来：去来。朅，去，离开。此处指离开汉阳。朅也常作发语词。湘浦：湘江之滨。

[7] 摛（chī痴）笔：挥笔。摛，舒展。

[8] 玉妃：喻梅花。［唐］皮日休《行次野梅》诗：“茑拂萝梢一树梅，玉妃无侣独徘徊。”［宋］陈与义《梅花》曰：“粲粲江南万玉妃。”

[9] 眉妩：指眉的样子妩媚可爱。此处泛指梅花的可爱。

[10] 屐：有齿的鞋子。古人往往在冶游登山时穿这种鞋。［唐］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11] 江国：指汉阳，因其地濒临汉水、长江，故称。

[12] 漫与：即兴而作。［唐］杜甫《江上值水入海势聊短述》：“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

[13] 故人：指小序中的“胜友二三”。据夏承焘校笺，姜夔在汉阳的交游有郑仁举、杨大昌、辛泌、姚刚中、单炜、蔡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