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予女须家沔之山阳[1]，左白湖[2]，右云梦[3]；春水方生，浸数千里，冬寒沙露，衰草入云。丙午之秋[4]，予与安甥或荡舟采菱[5]，或举火罝兔[6]，或观鱼下[7]；山行野吟，自适其适[8]，凭虚怅望[9]，因赋是阕。

著酒行行满袂风[10]，草枯霜鹘落晴空[11]。销魂都在夕阳中。　恨入四弦人欲老[12]，梦寻千驿意难通[13]。当时何似莫匆匆。

【解读】

读本词小序好似在读一则游记，白湖云梦，风光秀丽，不仅集春秋冬日奇景于一体，更有荡舟、采菱、罝兔、观鱼……之趣，时时处处闪现着生活情趣，山野行吟，适意逍遥。游赏之馀，兴尽悲来，乃成此词。

“著酒行行满袂风”，行行重行行，酒兴酣畅，天高风劲，一派豪气已然传出。王维《观猎》诗有“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的名句，词人巧妙点化，顿然写出开阔高扬的精神境界。但，“销魂都在夕阳中”，却给这酣畅豪迈的襟怀和开阔辽远的景象抹上一层浓浓的感伤——不，悲凉色彩。

英雄未尝不多情，白石总是难忘合肥女子。“恨入四弦人欲老”，四弦即琵琶，清真词云“琵琶拨尽四弦悲”，白居易诗云“四弦一声如裂帛”，白石《解连环》也曾写道“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可证合肥女子精通琵琶技艺。唐人歌诗，或者每以琵琶意象入边塞题材，或者以琵琶女形象抒写风尘风情，白石此词，前面景象已带塞上风云，接下来自然转入风情。所谓“恨入四弦”，含有知音难再得的意思。这也便与“梦寻千驿意难通”一句的意思相连贯，写思念之苦，魂魄梦中跨越千山万水，冥冥寻向千重驿站，却是款曲难通——世上知音惟有她啊！

夏承焘在《姜白石词编年笺校》中说：“此客汉阳游观之词，而实为怀合肥人作。其人善琵琶，故有‘恨入四弦’句。序与词似不相应，低回住复之情不欲明言也。”然仔细品味，序与词还是相互应和的，序中说“凭虚怅望”，隐晦地表达了在“自适其适”的同时，思念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合肥女子，故而词中有“梦寻千驿意难通”之慨。至于夏承焘称作者“低回往复之情不欲明言”，其一，此前白石酒后畅游，游冶兴浓，正意气爽然，自得其乐，心情尚属愉悦，借酒感怀，思念之心未必极其强烈；其二，丙午之年，白石方才三十又二，其与合肥女子最后之别当在其三十七岁之时，此时之别应属小别，而非永别，与白石后来怀合肥女子之作相比，思念之急切更甚几分。

本词与《一萼红·古城阴》皆作于丙午年，同为白石怀合肥女子。白石怀人之作始于丙午年，终于四十多岁时所作之两首《鹧鸪天》，其间跨度十馀春秋。然而白石对合肥女子赤诚之心始终未变，心心念念，寄意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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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须：即女，姐姐。姜夔的父亲曾在汉阳作官，姜夔的姐姐因此也嫁在汉阳。屈原《离骚》：“女之蝉媛兮，申申其詈予。”沔之山阳：村名，属今湖北汉阳，即山阳村。由于村在九真山之阳得名。

[2] 白湖：《汉阳府志》：“太白湖，一名九真湖，周二百馀里。”在今湖北汉阳之西。

[3] 云梦：古薮泽名，云梦泽。《周礼·职方》称：荆州有泽薮曰云瞢。瞢同梦。《汉阳府志》：“云梦故城，在沔阳州西北。”《水经注》：“沔水又东南过江夏县东，夏水从西来注之，即堵口也。”

[4] 丙午：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

[5] 安甥：白石姐姐之子名安。

[6] 罝（jū居）兔：以网捕兔。罝，捉兔子的网。《诗·周南·兔罝》：“肃肃兔罝。”

[7] （sài赛）：用竹木编成的栅栏，一种用于拦水捕鱼的用具。

[8] 自适其适：自得其乐。

[9] 凭虚：站立在空旷之处。

[10] 著酒：带着醉意。袂（mèi妹）：衣袖。

[11] 鹘（hú胡）：即隼（sǔn损），一种鹰类的鸷鸟。

[12] 四弦：指琵琶。［唐］白居易《琵琶行》：“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宋］周邦彦《浣溪沙》：“琵琶拨尽四弦悲。”

[13] 千驿：无数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