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学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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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墨子的社会管理思想

春秋战国之际,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变革,出现前所未有的社会失序和道德失范,而重建道德体系,重建新的社会秩序就成为诸子百家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以兼爱为核心,以交相利为目标,以尚同为理想的墨子社会管理思想可谓独树一帜。墨子管理思想的独特性应与其出身有关,即“人民性”,墨子“整个思想都是从下层百姓、人民大众的立场进行阐发的。也正基于此,墨子哲学改变了先秦哲学为专制制度论证的功能,开启了为以农业、手工业为主体的平民百姓服务,也即论证平民政治合理性的先河”[9]。其实,墨子社会管理思想都是围绕“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明鬼下》)展开的。

一 兼相爱:社会管理的核心

墨子说:“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兼爱上》)所以他把劝人相爱作为一种社会道德加以阐扬,以培养社会管理的高级人才:“兼士”和“兼君”。这些人才,“他们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质与修养,本着‘兼相爱,交相利’的原则从政治国,他们所推行的‘兼政’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大利。……将会使天下秩序和谐安定,万民衣食丰足,使老有所终,幼有所养”。“这便是墨子理想的管理格局。”[10]应该说,目睹了“国与国相攻,家与家相篡,人与人相贼”(《兼爱下》)的社会现实,墨子得出此类祸篡怨恨产生的根源是天下人的“不相爱”,所以他提出“兼相爱”作为管理社会、治理国家的核心理念。

由于墨子出身低微,使其自幼就认识到底层百姓生活的艰辛,他所提出的“兼爱”自然打上了基层社会的烙印,所以其“兼相爱”强调的是统治者与百姓是平等的,没有等级的差别。当然,面对当时“爱有差等”的现实,墨子一方面正视社会中存在的等级差别;另一方面则要求统治者能兼爱百姓,实现二者间最大的和谐。他所开出的药方是培养大爱精神,即“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兼爱上》)。“墨子‘兼相爱’的和谐社会蓝图,其实就是对各种社会关系进行平衡,将‘兼爱’落实到不同社会关系中。为此他梳理出六种最基本的社会关系,并提出相应的平衡之道。”[11]

为使“兼相爱”理想得到落实,墨子曾提出许多与之相配套的措施,其中以“非攻”为代表。墨子认为战争是导致社会混乱的根源,是天下之巨害。然而,墨子毕竟无法阻止天下的战争,他不得已开始带领弟子训练守城技能,《墨子》中有大量与此相关的言论。“这里面渗透着强烈的爱民、利民的思想。他虽然反对战争,但他意识到阻止不了战争。因此在如何反侵略,进行自卫战争的问题上,他从国家、百姓和人民的利益出发,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军事管理思想。从作战的物质准备到思想准备,战时安排到守城方法,从战旗的使用到军令的服从,他都有详尽的论述。”[12]尽管如此,墨子还是希望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能够培养“义正”精神,以便“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非攻下》)。

墨子的“兼爱”主张在当时引起强烈的反响,即便是对其提出严厉批评的孟子也不得不承认“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孟子·尽心上》)。墨子欲构建的“视人若己”“爱人若己”的“兼爱”社会在诸子百家中是独树一帜的。他力图打破地域、血缘和亲情的界限,将平等之爱散播到墨者所到之处。这种博爱的价值观,体现了人类高尚的精神追求,是人与动物区别的根本所在。

二 交相利:社会管理的目标

墨子主张人际关系的管理应从改变人们观念入手,如果说“兼相爱”是其社会管理的核心的话,那么“交相利”就是社会管理中经济运行之目标。如墨子说:“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其有利且易为也……万民衣食之所以足……此圣王之道而万民之利也。”(《兼爱下》)意思是说,兼相爱、交相利是很容易实现的事情,特别是实现了“交相利”,就能成为圣王。“按照墨家‘兼相爱’的社会政治观,在人们的经济关系中应遵循‘交相利’的行为准则,使人们能建立互利的关系,以抑制争夺,在社会和谐中实现万民之利。”[13]墨子这里是希望能通过构建互利互惠的社会,以消除社会的动乱,给处于战乱中的普通百姓带来一些福祉,这也是对孔孟儒家强调贵义贱利主张的一种补救。

当然,尽管早期儒家侧重于强调仁义,但这种强调是针对统治者的,是希望他们能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少与百姓争利,这也是《孟子》开篇对梁惠王强调“何必曰利”的原因,否则社会必将出现“上下交征利而国危”“不夺不餍”(《孟子·梁惠王上》)等局面。当然,儒家等学派不与民争利的主张和墨子“交相利”的管理目标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可谓殊途而同归。“墨子提出兼爱交利的理想社会是以人人平等,有财有分,有利相交,彼此互爱为基本目的的。虽然孔、老、墨三家理想各不相同,代表的阶级利益也不相同,但在一点是相同的,即对民不聊生的黑暗现状的愤慨,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关心到人性问题,关心人的生存。这个共同点正是春秋战国之际士、农、工、商阶层的壮大,贵族萎缩的一个反映。”[14]墨子这里所谈论的既是人们的生存问题,同时也是社会的管理模式问题。

正是要解决百姓的疾苦,所以他的社会管理思想是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目标,反复强调这一法则的重要性。墨子强调说:“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兼爱下》)又说:“凡言凡动,利于……百姓者为之;凡言凡动,害于……百姓者舍之。”(《贵义》)墨子并非单纯的理论家,他还将自己的这套思想付诸实践。如当得知鲁班为楚国制造云梯将攻打宋国时,他“行十日十夜而至郢”,凭借智慧化解了宋国的这场灾难。所以,“墨子言功利,不是利己,而是为万民兴利除害,主张普天同利。……是墨子管理学说的宗旨”[15]。以百姓是否得利是墨子思想区别于其他诸子管理思想的重要标志。

应该说,墨子“交相利”学说是“兼相爱”管理思想在现实社会中的具体表现,谋取大众之利,是墨子及墨家学者一直所憧憬、追求的理想境界。作为社会中小生产者的代表人物,墨子的主张集中反映的是社会下层反对恃强凌弱、以富辱贫、以贵傲贱的行为,希望社会能够平等,希望人人互助互爱,希望社会资源能够人人得利。当然,由于这种思想超越了阶级诉求,超越了时代界限,所以只能算是一种社会管理的理想状态,在当时甚至传统社会后期都是根本无法实现的,墨子的“这一思想显然有他的阶级局限性”[16]。尽管如此,墨子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与孔孟儒家是一致的,也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这也是传统社会能够不断向前的重要原因。

三 崇尚同:社会管理的理想

如果说“兼相爱”和“交相利”是墨子社会管理思想宗旨的话,那么“崇尚同”则应是其管理思想的理想,这与儒家的“大同”理想有着相似之处。如墨子说:“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请将欲富其国家,众其人民,治其刑政,定其社稷,当若尚同之不可不察,此之本也。”(《尚同下》)也就是说上至天子下至君子,目标都是要使国家富裕,人民众多,刑政治理,社稷安定,“尚同”自然成为社会管理的理想境界。当然,“尚同”并不等于“专制”,其前提是贤能者为政,即“选择天下之贤能、圣知、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置以为三公……设以为万诸国君……置以为左右将军”(《尚同中》)。而要实现这一理想境界,前提是打破固有的等级制度,打破封建宗法制下的亲疏、贵贱和尊卑的体制牢笼。

墨家的“尚同”理想是对此前社会管理思想的继承与发展,春秋时期齐国思想家晏婴曾说:“国有三不祥,是不与焉。夫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17]《礼记·中庸》中亦说:“夫政也者,蒲卢也,待化以成。故为政在于得人,取人以身,修道以仁。”即“贤人政治”是当时社会思想家的共识,尤为平民出身的墨子所重视,如有学者说:“尚贤择君择礼是为了能一同天下之义,使贤君、贤礼能领导、管理社会……尚贤就是反对以血统门第世袭的‘任人唯亲’的举官制度。用‘任人唯贤’反对‘任人唯亲’是西周官学瓦解、私学兴盛过程中政治斗争的一种表现。”[18]“尚贤”是墨子实现社会管理理想的最核心的抓手,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由于墨子“尚同”思想极为强调“一同天下之义”,首先要冲破的就是世袭制,即便天子也要由选举产生,再由天子选拔贤能者出任三公和诸侯,诸侯国君再选拔贤能者出任大夫、乡长和里长。这种层层选拔就能确保思想的高度统一,具体流程为里长“发政里之百姓”→乡长“一同乡之义”→国君“一同国之义”→天子“一同天下之义”,最终实现“天下治”(《尚同上》)。墨家的这种权力的高度统一性,也并非盲目地服从上级。假若上级有过错,下级也要进行规劝,并负责将辖区内好的建议反映给上级,即墨子说的“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以此为基础,墨子特别强调天子权威性,说:“天下既已治,天子又总天下之义,以尚同于天。”(《尚同上》)墨子的“尚同”理想,是建立在“社会各基层思想保持高度统一”基础上的,“彼此就能相互知情,使社会矛盾及时得到解决和化解”[19],从而实现社会的整体和谐。

由此可见,墨子认为要使社会和谐,就要将社会的管理权归于道义的统一。道义统一的方式是设立天子、诸侯国君和各级行政长官。他认为,只要下级绝对服从上级,并以上位者的是非为是非,就不会产生分歧,就不会产生混乱,就能实现天下治。很显然,墨子的这一思想有着空想性,“这种‘尚同’的思想,反映了作为小手工业者的墨家学派重视集中统一和严格的纪律性,以及幻想通过‘尚同’而实现太平的一种理想”[20]。所以,墨子“尚同”的社会管理模式几乎不可能为社会所接受,只能成为一种空想。如果说墨子有所实践的话,就是将其用于墨家学派的管理,但事实证明这种实践并不成功。由于墨子的后继者(历代钜子)权力高度集中,限制了墨家学派的发展,这也是墨学在战国后期走向衰亡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