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冥王星 邓志刚
大约三分之二的努阿克战舰侥幸躲过这场毁天灭地的大爆炸，逃离了月球。泰德尔带领它们急速后退，想要尽快躲进吞噬体里——在他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那里总是安全的。
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
泰德尔万万没有想到，戴氏兄弟率领一支庞大的舰队，就隐蔽在吞噬体内边界附近，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战斗进行的迅速而又惨烈，他们猝不及防，而人类却好整以暇，准备的极为充分，一直耐心地等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才突然开火……泰德尔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束手无策，何为坐以待毙，饶是他足智多谋，碰上这种局面也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飞，心中默默地祈祷，祈祷努阿克大神保佑自己，能够活着逃出包围，逃进吞噬体中……
苏鲁并没有亲眼看到爆炸的发生。那时候，他正站在“麒麟”号的舱门外，准备一睹这位神秘的人类挑战者的尊容。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有胆量向我发起挑战？
“麒麟”号起居仓里，邓志刚站在镜子前，扬起眉毛，先拍拍脸颊，再拍拍肩膀，冲里面的自己咧嘴一笑：
“来吧，老伙计！现在，让我们去骄傲地迎接最终的命运，不管它是什么！”
他想起了上一任卡玛国王班德莱克。卡洛斯告诉他，老国王在临死之前舍命一搏，一口咬住了努阿克步行者的后脖子，最后被活活撕为碎片……英勇的举动激励了在场数百名卡玛奴隶，他们奋起反击，杀死船长，逃出了采矿船，获得了新生……
第一眼看到邓志刚，苏鲁略微感到有些吃惊。
眼前这名地球人与他的心理期望相去甚远：个头不高，身形粗壮敦实，肩部有些塌陷，背也是驼的，脸上、脖子和手背上长满皱纹，头发灰白，下巴上长着一把同样灰白的胡须，往脸上看，皮肤黝黑，五官平淡无奇，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不像，一点也不像。
在他的印象中，人类应该都和太空人麦克差不多：身材颀长，皮肤白皙，五官秀美，体态端庄……或许，这名挑战者属于某个人类亚种，并且进化得不是很成功？
邓志刚仰起头来，平静地望着苏鲁，目光清澈，面容安详。
这张脸他一点也不陌生——想当年，冥王星之战刚一结束，苏鲁便大大咧咧地、迫不及待地进驻冥河舰队总部——连遍布四处的摄像头都顾不上拆除，那些视频图像被自动广播出去，又经过卫星的转发……整个人类世界很快便认识了眼前这个丑陋可怖的形象。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是故意要那样做的。
此刻，这张镶满黄金碎片、佩戴着人工视觉系统的大脸正默默地望着自己，它居高临下，半张开的口器中散发出阵阵恶臭，吞吐不已的舌头仿佛随时会突刺过来，带着腐蚀性的消化液滴……
他没有后退，只是慢慢转过头去，避开敌人的目光。同时极力掩饰住心中的厌恶，不让它流露在脸上。
因为心中毫无恐惧，所以我绝不害怕激怒你。作为人类的一员，我早已发下重誓，在异族面前永不舍弃尊严。
两周之后，他第二次被带到苏鲁的面前。
“地球人，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你们人类所称的‘冥王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这里是地狱之王的居所。既然已经无路可逃，请你如实告诉我，在地-月之战中，你们那些徒劳无益的抵抗，意义何在？
虽然你们狡猾地炸毁了月球，还发动了偷袭，导致本部落损失上百艘战舰，数千百名战士，但是，本大统领希望你明白，无论你们怎样反抗，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地球将被我摧毁，变为一片废墟，在吞噬体的封闭之下，你们注定要在那颗星球上迎来自己的最终命运——灭绝！”
“地球人奋起保卫家园，这本身天经地义，不需要什么意义。面对入侵者，除了消灭他们，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嘿嘿。我想，你一定认识乌拉尔集团的麦克董事长吧？说不定还有他的祖父列文斯基？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看法，与你的完全不同。
我们两大文明之间，原本是可以合作的，就像我们与乌拉尔集团一样。要知道，在你们的星系里，太阳并不稳定，三百年前的那场超级太阳风暴差点灭绝了整个人类，对吧？因此，你们需要向外移民，需要不断探索宇宙深空……”
苏鲁停顿一下，再次开口时放慢了语速，好像在字斟句酌：
“我们之间既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当年，努阿克舰队抵达太阳系边缘后，始终老老实实呆在柯伊伯带，这一呆就是三十多年，期间不是一直与人类和平相处吗？”
“你居然有脸把那也叫做和平相处？真是荒谬绝伦！”邓志刚突然爆发了，向苏鲁怒目而视，“努阿克人的所作所为，让我想起了人类的一个寓言故事，农夫与蛇。不知道麦克先生有没有向你讲过这个故事，也不知他自认是蛇还是农夫。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当年你们来到太阳系，之所以没有立刻向人类世界发起进攻，是因为你们在卡玛星球差一点遭遇灭顶之灾！否则，你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进攻太阳系内部，就像对待卡玛星球一样！强盗终归是强盗，就像寓言里说的，毒蛇终归是毒蛇，为什么不咬人？不过是因为暂时冻僵了而已！”
“随你怎么说吧。既然被我捉来，从此之后，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成为努阿克部落的客人——放心吧，我不会将你怎样！作为地球人的首领，你将平静地生活在冥王星上，亲眼见证我如何一步步征服整个太阳系！对了，一定要多一些耐心，因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人类前来与你相！哈哈哈哈！”
苏鲁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两名步行者走上前来，推搡着他回到监牢。
监牢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单人金属床，一个洗漱台，还有一只马桶，一看就是从“麒麟”号的起居仓里搬过来的。
透过拇指粗的不锈钢栅栏，他冷冷地望着外面。不远处，两名步行者正带领五六台机器人对“麒麟号”进行拆解，他们动作很快，这艘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飞船，其内部已被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外壳。
他喟然长叹，心中默默地说道：“再见！永别了，亲爱的麒麟号，我的老朋友……”
这是一座四层全金属监狱，每一层的结构都一样，三排囚牢，两条通道，警卫室位于两端。他估算了一下，总共大约八百只“笼子间“，每间两个床位——除了自己这一间。
“大统领说，你是他亲手捉来的挑战者，又是人类监狱的第一位囚犯，编号00001，应该享受单间待遇。哈哈哈哈！”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典狱长特意走到笼子外，得意洋洋地对他说道。
典狱长名叫“图瑟”，是一名残疾步行者，在冥王星之战中失掉了右腿，后来虽然配上了一条机械大腿，走起路还是一瘸一拐的，很不方便。
看来，努阿克人的医学技术的确是翻身可陈。
图瑟对人类恨之入骨，要不是苏鲁有令，他早已把邓志刚活活撕碎，吞进肚子里去了——就像对待其他人类俘虏一样。
……
泰德尔从睡梦中惊醒，嘴里还在不停地高喊“快撤！有埋伏！”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平静下来，双臂抱膝，蜷缩起身体，呆呆地坐在床上，默默注视对面的白墙，脸上那一片吓人的青紫色慢慢褪去，两对瞳孔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他又一次梦到了月球，梦到了那场悲惨的战斗。
那一刻他是真的慌了，那种无力、无助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狼狈地钻出井口，疯狂地冲向指挥舰，蹦跳着从步行者头顶一跃而过，姿势一定既笨拙又可笑。他甚至张开翅膀想要飞起来！却完全忘记了月球上根本就没有空气，好在宇航服限制了它们的扇动，才没有闹出更大的笑话来。
脚下的月球大地像波浪一样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灰白色的月壤腾空而起，将所有人包裹进一团浓雾之中，一艘接一艘，飞船剧烈地颠簸起来，高高跳起又重重地落下，彼此摩擦、撞击，东倒西歪、无声地翻到在地……
他气喘吁吁地登上指挥舰，二话不说便启动了主发动机，以最快的速度拔地而起。脚下，一道地缝由远而近，弯弯曲曲地扑过来，速度奇快无比，所到之处，好几艘战舰被毫不留情地吞没其中……那裂缝不断地扩大，越来越宽，越来越深，下面黑洞洞地看不清究竟，只有隐约可见的一团红光。
那一刻他已想到，裂缝下面埋藏着一场极端猛烈的爆炸！它已经发生，势不可挡，十分钟之内将完成全部的能量释放，到时候莫说这些飞船，也许整个月球都将不复存在。
“全体注意！迅速起飞，自由飞行，离月球表面越远越好！”
这是他发出的最后一条指令。